“那知道他往哪个方向去了?”江修皱眉,“他是开车走的,沿路那么多摄像头,总是能找到一点线索。”
纵使是在病中,江修依然思路流畅,逻辑清晰,不是许路遥三言两语可以搪塞过去的。许路遥心里藏不住事,本来就有些做贼心虚的心态,被江修这样一问,心里的惊惶不安尽数浮在脸上。
江修不动声色地盯着他看了半晌,冷静开口:“你实话说,云晚怎么了?受伤了吗?”
“不是,你别胡思乱想……”
“你别说话。”许路遥刚刚开了口,便被江修冷声打断,他转而直直盯着程盛,“许路遥你别在这里和稀泥,我要听程盛说。”
程盛的目光总是像一块老冰块一般凉,只有在落在许路遥身上时会顷刻间化作一滩水。
此时那块老冰块也正沉默地盯着江修。
两人一言不发地对视了片刻,程盛终于开口:“我确实发现了一些线索,但也确实还没有找到方云晚的人,这就是目前的情况。”
“什么线索?”
许路遥担心程盛性子直,有些话硬生生地说出来,怕是江修一时接受不了,在他开口前,扯了扯他的衣袖,朝他使了个眼色。
程盛会意,暗里握了握他的手,让他安心。他点开手机里的地图,边指给江修看,边对他说:“我们从阿超他们被方云晚抢走车钥匙的地方开始追踪,也让人调了沿途的监控来看。但是你看这里,这条路崎岖难行,又不是什么必经之路,车流一向不多,所以这一段路上的监控坏了一盏,也没人去修。”
程盛伸出两根修长的手指,放大那段山路:“这一段路是山路,没有分叉,总长大约有三公里。这个摄像头拍下了方云晚的车开上了这条路,但另一头,却没有拍到方云晚从这条山路上驶出去。”
听到这些描述,江修觉得自己的心跳陡然停了半拍,而后沉沉坠了下去:“什么意思?是说云晚把车停在了这里?”
“没有,他没有在这段山路上。”
江修急得撑着坐直了身子。他清瘦至极,挺直了身子坐起,更单薄得像一块薄薄的板子,他追着程盛问:“那他人呢?”
程盛冷静寒凉的目光对上江修灼灼如火的目光,寒冰被炙烤得融化出一汪恻隐。
他吸了口气,继续说下去:“我们没有看到方云晚和那辆轿车,但是我们在一处下坡的弯道发现轮胎轨迹,而那处弯道一侧的树木被重物压折了一片,山坡上的部分树枝上挂着汽车零配件或者车身黑色的漆。”
一番话说完,房间里是死一般的沉寂。
“你的意思是,车在过弯道时,冲下了山崖?”沉默了片刻,江修脸色煞白地问,“那你们找到那辆车了吗?云晚怎么样?受伤了吗?”
程盛说:“准确说,不是冲下山崖。”
江修的身子难以自抑在微微颤抖,他费力地抬头看着程盛,依然坚持要从他口中得知方云晚的全部信息。
程盛将心一横,咬牙道:“那一侧是陡坡,坡底就是海,看起来,方云晚开的那辆车是直接滚到海里去了。”
“你说什么?”仿佛听不懂程盛的话,江修脸色惨白地盯着他。
话音未落尽,江修按着心口轻轻闷咳了两声,身子猛地一抽,「哇」地喷出一大口血。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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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重演 ◇
所以,方云晚究竟是有多恨他。
事发后,江修和程盛分头联系了专业搜救队在汽车坠海地点进行打捞搜救。
搜救队几轮下海进行搜救,却迟迟没有发现方云晚的踪影。而因为方云晚坠海的地方坡度陡峭,大型设备迟迟无法驶近海岸,车辆打捞的工作进展缓慢,暂时无法从车辆本身挖掘出任何蛛丝马迹。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海洋广阔无垠,方云晚渺无音信。
搜救工作开始的第二天,方云晚的父母方涛和沈彩萍被江修派人接到了现场。两个多月前,一家人好不容易消除嫌隙,眼看着春节临近了,还来不及安安生生吃一顿团圆饭,便出了这样的事,沈彩萍流干了眼泪,已经没有表情。
江修不知如何向方涛和沈彩萍解释这场意外,只归咎于山路蜿蜒难行导致的车祸。
早在上回江修追着方云晚追到宁远去,方涛便猜出了两个人的关系。他望着茫茫大海,眼睛通红,声音沉痛地质问江修:“你在哪里?他出事的时候你又在哪里?”
这话无疑是一记重锤狠狠砸在江修心上,江修脸色瞬时惨白如死。
那时他不仅不在方云晚身边,甚至于方云晚会出事,都是因为他偏执地将他困在半山,他急于奔逃,慌不择路,才会不小心连车带人坠入海里。
江修无言以对,沉默良久,也只能说一句:“对不起,我没有照顾好他。”
方云晚生死未卜,方涛与沈彩萍坐立难安。江修已经包下来最近的一家民宿作为搜救人员的落脚点。天色黑了,站在岸边也是看不清援救工作,江修好说歹说,才把方涛和沈彩萍劝去稍作休息。
安顿完方涛和沈彩萍,江修正打算返回搜救现场,医院那边来电话说,安安闹得厉害,不肯吃饭也不肯睡觉,哭着要找方云晚。
好似有感应一般,安安已经在医院待了好几天,从来没有这样闹过,如今方云晚出事了,他也毫无有缘故地焦躁不安哭闹起来。
因为方云晚向来珍视安安,江修还是打起精神去了一趟启明医院。
江修到的时候,安安抱着他的毛绒兔子,坐病床上,缩成小小一团,哭得小脸通红,上气不接下气。护士想去把他抱起来哄,可他像一只受伤的小兽,守着方寸之间的一块领域,任谁也不让接近。
“安安,为什么不吃饭?”江修走过去在病床边坐下。
几天前安安高烧被送往医院的途中,因为急转弯的惯性,撞上车门,额角未愈合的伤口正撞到到车门上的扶手处,缝合的伤口一时炸裂开,又是血流如注。
那时江修和他一起坐在车后座,江修自顾不暇,上车不久就脱力昏厥过去。安安孤零零地倒在后座,伤口汩汩冒血,送到医院时,他脸上已经褪尽了血色,因为失血过多,陷入浅层昏迷。
大量失血,又兼高烧惊厥,这么小的孩子哪里吃得消?医院要求安安留下来观察治疗。那时江修也被送入急诊,醒来时许路遥刚刚赶到,他索性让许路遥把他和安安一起转到启明医院,无论是治疗还是安保都能安心些。
雪白的病房对于安安而言无疑是可怕的,时不时会冒出拿着针管的医生和护士。他高烧退下后精神好了不少,于是恐惧无措就再也压制不住,情绪彻底崩溃。
此时,如果说这个房间还有什么是安安相对熟悉的,恐怕就是江修了。
果然,听见江修的声音,抱着膝盖流眼泪的安安倏地抬起头来,朝他看了一眼,立刻便手脚并用地爬到他身边来,软软地喊了一声:“云晚叔叔呢?他为什么没有来?他是不是不要安安了?”
江修本来就不能算是个会哄孩子的人,何况安安的问题,他实在无法回答。
他笨拙地摸了摸安安的头,压着嗓子里的哽咽,尽量平静:“没有,他也很想念你。只是他有点事,听说你见不到他很难过,就让我先回来跟你说一声,只要你好好吃饭,好好睡觉,他忙完就会很快来见你的。”
“真的吗?”安安吸了吸鼻子。
“嗯,真的。你记不记得,之前因为云晚叔叔太忙了,就让吴阿姨先把你从幼儿园接到我家,等他忙完了再来接你。”江修说着说着,眼眶有些发热,他忙将脸转开,深吸了一口气,才继续说下去,“这次也是一样的,只是云晚叔叔得忙得更久一点。”
安安水汪汪的大眼睛盯着江修,认真发问:“那他还要多久才能回来?”
方云晚还要多久才能回来?
江修也想知道,究竟还要多久,方云晚才可以回来?
完完整整,平平安安地回来。
安安今天问的许多问题,江修都没有答案,他只好把自己美好的希望告诉安安:“你好好吃饭,好好睡觉,也许明天早上一觉醒来,他就回来了。”
因为极度敏感,方云晚不在时,江修就成了安安安全感的来源。他坚持要坐在江修身边吃饭,右手握着勺子,左手还要紧紧地握着江修的一片衣角,像是怕一松手,他就会跑了似的。
江修陪安安吃完饭,坐在安安的病床边想事情,由着安安在他身边玩玩具。
在搜救工作进行的同时,关于报警人的追查也在同步进行——如果不是有人报警,方云晚就不需要被转移,自然也不会有转移途中的这些意外。
根据昨天警察的说法,他们接到报警电话是在昨天早晨,而他遗落在别墅的手机,早在前天上午就被阿姨发现了,因而昨天早晨报警的人不可能是方云晚本人。
那么,究竟是谁报的警?报警这件事,是不是方云晚授意的?
一串问题在江修脑海里来来回回转着,惹得他额角一阵阵跳痛。
徐章恰在这个时候打电话进来,江修用一手的食指与拇指按着跳痛不已的额角,另一手划开手机接通电话。
昨天交代徐章去查的通话信息已经有了结果,即使手机上的通话记录仔细被删除过,但运营商那边调出来的通话信息依然是无法篡改的。
如江修所料,方云晚果然使用过这部手机——
徐章导出的通话清单上,清清楚楚地列示着,前天早晨九点多,方云晚用江修的私人手机号向外拨打过一个电话。
而江修因为前一天晚上身体不适紧急入院,折腾了大半宿,那时还在昏睡中,并未发现自己有一部手机遗落在半山,来不及通知阿姨在屋子里寻找手机并加强对方云晚的观察。
显而易见,那通电话是方云晚向外拨出求救的。
江修揉摁着额角:“能查得到他拨的这个号码是谁吗?”
“我查过了,这个号码主人叫孟忱,他是昭阳地产新入职的设计师。”
孟忱?
这个名字江修不可谓不熟悉。孟忱是方云晚大学同班同学,江修记得方云晚还在上学的时候,这个名字就常常和他的名字一起出现,两个人你追我赶,成绩遥遥领先,甩开第三名一大截。
去年颂文社招时,孟忱和方云晚是同一批进入公司的。只是孟忱的学习经历与工作经历都偏向于建筑设计,更贴合地产公司需求,他便在征求孟忱的同意后,把他的简历推给了宋铮。
这样的时刻,方云晚会想起打电话向孟忱求救,看来,他们两个人的联系颇为紧密。
江修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已经过了九点半了,半山又离市中心太远,今晚是见不到孟忱了,但他立即交代徐章:“我要见他一面,你安排一下,注意别惊动别人。”
挂断电话,江修才意识到已经快要十点了。
他记得以前方云晚都是大概在晚上九点半,就要开始哄安安睡觉了。
江修把围着安安打转的几辆玩具汽车摁住,一一翻过来关掉底部的电源开关,对安安说:“该睡觉了。”
安安仰着头肉嘟嘟粉嫩嫩的脸蛋,细声细气地问:“江叔叔今晚能留下来跟安安一起睡吗?”
江修不知道安安为什么想要跟他睡,可看着他小小短短的身子不安地扭动着。江修想着安安情绪不稳定,是该多照顾他的情绪,于是点了点头:“你先躺好。”
安安乖乖躺好,自觉地拉起被子盖住自己,看上去是柔软而脆弱的一小团。
“江叔叔,讲故事。”安安小心翼翼地扯了扯江修的衣角。
“我不会讲故事。”
安安大大的眼睛转了转,梭巡了病房一圈,指了指不远处的桌子给江修看:“那是护士姐姐的故事书,你可以看看。”
江修只好走过去,只见桌上有一本配图版的《小王子》。
他拿起书,开始给安安讲睡前故事。
小朋友懵懂无知,听得云里雾里,可念到离开了小王子的玫瑰花枯萎的地方时,江修自己沉默了好一会儿。
一个故事听完,安安还没有睡着,他在黑暗中睁着大大的眼睛,小心翼翼地问:“云晚叔叔还不回来,是不是像小王子一样到别的星球去了?是不是像小王子不要玫瑰花一样,不要安安了?”
夜色沉沉,被童话和孩童熏陶,江修的心变得柔软。
他轻轻捏了捏安安的脸蛋:“没有,云晚叔叔没有不要安安,他只是太忙了。”
“可是他再不回来,安安会像玫瑰花一样枯萎掉的。”
江修难得勾起一点无奈的笑,安慰他,也像是在安慰自己:“不会的。他一定会回来的。”
话虽如此,可江修却在想,也许他才是那朵傲慢虚荣的玫瑰花,他以为自己能把方云晚困在自己的星球上,其实禁锢却让他们渐行渐远。
包括方云晚在内的所有人都以为他有尖锐的刺可以保护自己,可事实上,方云晚不在的日子里,最先枯萎的不会是安安,而是江修自己。
搜救进行到第四天,几支搜救队的队长暗里找到江修,不同的话语表达的都是同一个意思,天寒地冻的天气,坠海的存活率本来就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