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
“别再离开我。”
飞机落地。陆荷阳心脏猛地一沉,失重感消失,整个人被轻微地挤压了一下,耳膜里出现极细的嘭的声音。
他头一次分不清,这是拥抱地心引力的必然结果,还是傅珣接近时带来的怦然心动。
绊倒铁盒
下章入V,4.29爆更6k。感谢一路支持,也希望小别胜新婚的两人能持续给大家带来快乐。顺便说下后文思路,可能之前有宝儿觉得为什么有出逃,只想看1V1等等,但我是希望通过这件事带来的危机感让珣成熟起来,学会平等和尊重。重逢后的二人会重新进入1V1相处模式,他们的关系会在相互试探和甜甜涩涩的基调中软化,然后等到一个合适的契机发现彼此的真心和苦衷,事业线的秘密也会明朗。
期待被阅读,期待能和你们一起继续完成这个故事。
第36章 极致体验
在嘉佑市一落地,就有车来接,傅珣看出陆荷阳有些精神不济,也没有再违逆他的意愿,将他一路送到租住的楼下。
其实离开嘉佑市不过几日,但两人都有种时过境迁之感,不久前他们曾接吻、爱抚、上床,做过最亲密的事,而如今,两人身体间的陌生感昭然若揭,他们心照不宣地沉默,像是刚错身而过的路人,仿佛再回来的不过是两具同样的肉体,而早已不是同样的灵魂。
暮色浓郁,只余天边一道金色的霞线,街道楼房上也已亮起灯火。
傅珣先下车取陆荷阳的行李,有要送他上去的意思,陆荷阳却将手搭在包带的另一端,谨慎地与傅珣的手保持距离。
“我自己上去就可以了。”
傅珣紧了紧手指,最后还是松开,将包让给陆荷阳。
“好,早点休息。”他说,“明天接你再去医院检查一下。”
“不必了。”陆荷阳说,保持着属于兄长的善解人意,“如果需要,我自己会去。你忙你的。”
傅珣不想再起争执,抿起唇保持沉默,但神色还是坚持。
陆荷阳累极了,也不理会程东旭告别的讨好目光,径直转身朝楼上走去。
他的背影看起来有种大厦倾颓的末世感,外套后侧靠腰部的位置有久坐压出来的细微褶皱,光影在上面雕琢,直到陆荷阳带着那些纹路从视线范围内彻底消失,傅珣走到车门边,将手搭在门把手上。
“唉。”程东旭在副驾上抱着硕大的行李包,从边缘露出一对杏眼,按下一半车窗探出头对傅珣说,“我觉得荷阳哥失忆以后,变化好大。”
“是吗?”傅珣淡淡回应,视线上移,从三楼住户窗外苍翠别致的花架,一直往上追。
“简直像变了一个人,特别冷淡。”程东旭撇撇嘴,“不过也幸好他想不起来了,你之前把人关新庭那,他要是记得,根本不可能跟你回来……”
直到十楼东侧的窗户里倏然亮起灯,傅珣转身打开车门坐进去。
“虽然不这样做的话,荷阳哥会有危险,但你不说……”程东旭忽然从后视镜与傅珣带着警告意味的冷冽目光对上,讪笑着闭上嘴。
傅珣不是不说,而是不知道怎么说。
倘若之前他还有那么一点点自信,认为陆荷阳会在意他的生死、过得好坏,他的情感和婚姻,而现在他拿不准失忆的陆荷阳会如何反应。他或许只会淡漠地听完,祝福他百年好合的同时疏离地表达感谢。
而他的解释并非想换来他的感恩,他要的,是他的爱。
为此他不惜耐心地狩猎,温柔地靠近,不惜像西西弗斯推石头一样的,一遍又一遍重新开始。
直到他爱上他,他所做的一切才有意义。
“等他想起一切,我会和他解释的。”傅珣食指敲了敲司机的座椅,示意开车,又再次叮嘱程东旭,“但在此之前,你别多嘴,尤其是之前新庭的事和徐令妤。”
黑色的梅赛德斯缓慢驶出小区,汇入车流,陆荷阳拉紧窗帘,吁出一口气。脱下坚硬的伪装,他的生命力被一抽而空,他感到自己就像是这个初秋枝头的第一片黄叶,随时摇摇欲坠,零落成泥。
其实刚刚在梁溪镇苏醒的时候,他确实有过短暂的记忆模糊,但他午饭前就记起了一切,包括自己受伤的前因后果、老师的身份,还有傅珣。
十年前他手握小刀时与他凌空对视时泄露的软弱,他侧耳倾听时眼底的专注与幽深,他的忌口,他流汗的脊背,他在床上的习惯,他抽烟时掉梢起眼皮的姿态,最要紧的是,他订婚了。
一块模糊的玻璃被擦拭掉脏污,露出透亮的真相。他不得不直面这一切。
他思考过傅珣来寻找他的目的,占有欲也好,没有报复够也罢,刺激驱使或者是觉得自己还身负“嫖客”的责任,傅珣就像是一只野狗,有咬死不放的决心。但对陆荷阳来说,如果傅珣注定要踏入一段正常的婚姻,作为兄长,作为一个有自尊心的人,他有必要尽快结束这段荒诞的关系,让他回到他挚爱的未婚妻身边去。
于是他决定装作遗忘一切,一对没有血缘关系的兄弟,他们拥有的不过是共同的记忆罢了,只要没有这些,他就可以彻底割断他们之间的联系,足以使得傅珣逐渐对他失去兴趣,也不必再负有任何责任。
这就像是一场没有麻醉的手术,锋利的刀刃一点一点割开皮肉,陆荷阳可以明晰地感觉到被切开的钝痛。
而他希望这一切对傅珣来说,只是丢掉一个玩具,那么简单。
陆荷阳在椅子上坐下,陷进椅背里,口袋内侧突出一个角,大约是手机坚硬的边缘抵住大腿,惹人不适。
他伸手掏出来,却意外地发现,这并不是他到青岗市后新换的手机,而是之前被傅珣拿走的那一个。
一并被没收的,自然还有存在新手机里的温吉羽的电话号码。
大约是在飞机上趁他睡着时换掉的。
陆荷阳一瞬间有哭笑不得的心情,打开手机后,除了几个APP顶着待更新红点外,并没有太多未读消息提示,他翻阅微信,发现傅珣像一个称职的秘书,周到地打理了一切。比如和王院长请假,以陆荷阳的口吻,向甘棠解释近期未能出勤的原因,甚至和课代表寒暄或是提供一个不能立刻回答问题的借口。
最令陆荷阳哑然失笑的是,其中有一条消息来自他在美国的导师Edward,用英语询问他近期是否有空参加一场学术交流会议。傅珣也用英文表达了近一个月无法确定行程,容后再议的意思,结果Edward饶有兴致地同他探讨起学术问题,尽管傅珣英文不错,但陆荷阳还是从字里行间感受到他面对心理学艰深的专业词汇时的力不从心,比如“期望值模型”,应该是“expectancy value model” ,他漏掉了“value”,另外“思维方式”可以用更专业的“mindset”表示,而不是“way of thinking”。总之他笨拙地用错了一些词,然后艰难地结束了对话。
他将手机放到一边,打算洗个澡,指尖落到腕表上,勾勒着表盘的形状浅浅划了一道圈。确实是一块昂贵的表,但与他的身价并不相称,他摘下来,放进床头柜的抽屉里。
因为伤口刚刚结痂,他只简单冲洗了一下,从浴室出来后,他在冰箱里翻出一袋速冻水饺,他不是很擅长煮这个,总是不是馅没熟,就是煮太久,皮都散了。这一次煮的时候,倒还有几个“全尸”,他急忙关火。吃的时候顺便给甘棠发了个微信,向她询问目前的课程进度和后续安排。
没想到甘棠一个电话拨过来,陆荷阳只得快速将嘴里的饺子咽干净接通电话。
“陆老师!”甘棠雀跃的声音传过来,“你没事吧?我们接到你受伤的消息都吓死了……”她说着说着声线就开始打颤,有点要哭的模样。
“没事。”陆荷阳努力插进话,“让大家担心了。”
“没事就好。”甘棠稳定了一下情绪,“明天周五,你可以再休息一天,下周再来上班。我把目前的课件整理好,发到你的邮箱,学生作业我明天上午上班顺路给你送去。”
“谢谢甘老师。”陆荷阳挂掉电话,将家庭住址发过去。等再舀起一枚吃的时候发现有些凉了,肉油的腥气遮盖掉香气,他本来也没什么胃口,便将剩余的封进小碗塞进冰箱。
将脏衣服扔进洗衣机,他陷进柔软的大床里,合上眼很快进入睡眠。洗衣机的搅动声也没能吵醒他,也因此,他错过了十点半初秋柔软的夜色,和傅珣隔着万千灯火发来的一句“晚安”。
只一夜,金桂花就开了。
头茬开在朝阳的一侧,香气馥郁,摇曳枝头,但随之而来的就是花粉过敏的症状,眼睛发痒,整个上呼吸道不适。陆荷阳本不想出门,却不得不去药店买一点缓解过敏症状的药物。
T恤外随意套上一件棉质的白衬衣,他戴好口罩,走到小区外的药店里。从货架上取下一盒盐酸西替利嗪片,口袋里手机震动,他接起来,是甘棠。
“陆老师,我到你家楼下了。”
“你稍等我一下,我在药店,马上回去。”陆荷阳挂掉电话,走到结账的柜台前。人的视线总是被高饱和度的颜色吸引,一排各色避yun套争奇斗艳,他的目光无意识地掠过去,眼睛有点干涩,他抬起手机扫了一下付款的二维码,手指点了点柜台:“有没有……”
突然忘记了名字。
海……什么?
尾音尴尬地落在半截,柜台里的售货员心领神会,从货架抛下一盒套:“40。”
陆荷阳拧起眉心,正要开口,透明的玻璃门猛地被拉开,门上悬的风铃相互碰撞发出叮叮的脆响,他抬起头看过去。
傅珣一袭卡其色薄风衣,大步踏进来,带来裹挟着花香的风,不待陆荷阳反应,他的目光已直直落在了柜台的那盒套上。
“陆老师,有想法?”傅珣眯了眯眼,露出玩味的笑容,指尖扣着纸盒的包装,正巧指在“极致体验”四个大字上。下一秒视线旁落,他看到陆荷阳举着手机的手腕上空空如也,并没有戴他送的那支手表。
陆荷阳脑子里空白了一瞬,电光火石之间,他转过身开口:“海露滴眼液,有吗?”
跟在陆荷阳的身后踏出药店,傅珣饶有兴致地审视他粉色的耳廓,那里皮肤很薄,充盈一点血液就会变红,他喜欢在他快到之前贴近他耳边,抿住那里,用舌尖一点点勾过去,将它推升热度,变得濡湿。
“你来做什么?”
“带你去看病。”
“我不去。”
傅珣快走几步追上陆荷阳,一把攥住了他的手腕,将他往路边一辆黑色的汽车边带:“别任性,身体是自己的。”
陆荷阳拧着手腕,但两个这样抢眼的男人在大街上拉拉扯扯,着实不好看。陆荷阳感到药店售货员吃瓜的目光冲破透明的玻璃,刺在自己的身上,他用力甩开傅珣的手掌,提着装有药和眼药水的塑料袋心有不甘:“我约了人。”
“学生作业。”傅珣将手伸进车里,从座椅上取出一个文件袋扔进他怀中。显然,他对他记得甘棠、记得教学,却不记得自己而感到生气。
他有时候甚至在想,是不是因为陆荷阳对自己过度恐惧又恨之入骨,所以在大脑询问是否删除他时,他毫不犹豫甚至迫不及待地点下了确定键。
“我刚刚在你家楼下碰到了甘棠,替你带过来了。”傅珣让开车门,示意他上车,“可以放心了?”
“你会开车?”陆荷阳看到傅珣娴熟地打火,然后倾身过来为他系安全带。
“我自己来。”陆荷阳扭开脸,避开傅珣的呼吸,将手探下去寻找。但赶不及他出手,安全带已经咔哒一声入扣,傅珣回正身体,笑笑:“放心,有证。”
车辆稳稳起步,进入主路。
“没给你带早饭,想着你一会可能需要空腹抽血。”他又说,“等做完检查再吃。”
陆荷阳看向窗外:“谢谢。”
傅珣噤声,沿着四环朝医院驶去。
车最后停在嘉佑市最有名的私立医院门前,这里优点是环境好,做检查快,能当场找医生诊断,缺点就是贵,当然贵不是它的缺点,可能是自己的。
陆荷阳刚抽完血,一只袖子卷得很高,他一边用棉签按住出血点,一边走出化验中心,遥遥看到傅珣刚缴完费,指缝中夹着一张信用卡,和各色单据。
“回头我把钱转给你。”陆荷阳说,然后抬起棉签看了一眼,正要扔掉,傅珣不想理会钱的事,只是说:“再摁一会。”
“已经不出血了。”
“多摁一会,不容易青。”傅珣摊开手掌,“手酸的话,我来替你摁着。”
陆荷阳自然不会麻烦他,三分钟后,傅珣才接过棉签,扔进垃圾桶。
血常规和外伤都没有大碍,最后才拿到脑部CT的结果,在神经外科坐诊的是一位资深专家,看后肯定了之前的诊断,他指着片子上的一小片阴影说:“这里应该还是有一点淤血,但看起来并不严重。”
“那到底什么时候可以恢复记忆?”傅珣问。
陆荷阳抬起眼睫望向他,他看上去神情焦灼。
“如果真的出现这种情况,就只能看病人自己的恢复情况了。”专家扶了扶眼镜,将目光转向正襟危坐的陆荷阳,“我看他很好嘛,假如只是部分失忆,也不影响生活。”
他拧开保温杯喝了一口水:“你看,我年纪大了,记不清事情,也是一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