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对陆秉文夫妇而言,林荷阳的模样加深了他们的愧疚与同情。他们将自己的卧室腾出来给林荷阳,自己搬去更小的一间客房,还把好吃好喝好玩的堆满了林荷阳的整间卧室。
在下半年开学前,他改回“陆”姓,转入陆珣所在的嘉佑市一中。因为陆荷阳上学要晚一年,所以跟陆珣恰好是同一年级不同班。
这之后就进入长久的拉锯。
他的鱼缸会莫名翻倒在他的床褥上,金鱼在被子里翻着肚皮,偶尔会在垃圾桶找到自己做了一半的作业,还有一次喝到加了蜂蜜的牛奶。
当然全家都知道他对蜂蜜过敏。
陆珣对他的讨厌是写在脸上的,而陆荷阳不同,他对陆珣的反感只藏在心里。他从不告状,在同桌吃饭时当着父母的面,把鸡腿夹给陆珣,主动洗碗,给陆珣做早饭,教他做数学题。
他越这样,父母越赞赏他,而陆珣越讨厌他,他就越得意。
这场“兄友弟恭”的大戏,直到陆秉文夫妇因车祸去世才告终。没了观众,他们失却表演的欲望,变成了生活在一起、平分遗产的“陌生人”。
而陆荷阳清楚,陆珣的恨意并没有因为偏爱的消失而消减,相反,这种憎恨到达了一个峰值。
因为车祸那日,本来陆秉文夫妇计划载陆珣去买高考文具,结果陆珣临时班上有事,陆荷阳才替他上了车。在重型卡车失控冲来之际,陆秉文与苏梅紧紧抱住了陆荷阳,让他只受了轻伤,得以幸存。
陆珣根本不在乎陆荷阳是死是活,但他再次失去了父母,拜陆荷阳所赐。
他们偏心到连命都给了他。
另一个更让他忐忑的命题是,倘若在车上的是他,他们还会不会这样以命相护。
但这一切都不会再有答案,它如蚀骨毒药,反反复复折磨着陆珣,再变成对陆荷阳的恨。
这样一个人,现在却说要赖在他家,给他洗衣做饭。陆荷阳觉得自己是听错了。
“我做饭是跟妈学的。”陆珣说,“煎鸡蛋想要煎得这么嫩,就得在锅底洒一点水,闷熟它。”
他说着平淡地笑了一下:“你看,我比你更像妈的儿子。”
快三十岁的人了,还在争亲疏,陆荷阳突然对他的幼稚失去耐心,他揩净嘴站起身:“随便你,我要去上班了。”
陆珣也不说话,目光粘在他身上,看他僵硬着酸疼的身体穿好衬衣西裤出来,修长的手指将领带飞快地打出一个温莎结,在手腕上系一块银色表盘的手表。
昨日他在他身下红着眼眶,喉头泄出细碎的呻吟时,可没有这么体面。
“你回国做什么工作?”陆珣问。
“你不需要知道。”
陆珣也不追问,只是叮嘱。
“晚上早点回来。”
第3章 收拾好了再出来
下午五点半,陆荷阳还在嘉大的阶梯教室答疑,他的课总是很难以下课铃为标志结束。
每每有不少女学生围着他问问题,有些同学他甚至感到面生,恐怕根本不是他所教授的心理系的学生,但大学的教室对所有院系开放,他不得不回答一些非常基础的问题。
“陆老师好,我是英语系的唐奕菲,最近我总是情绪低落,可不可以加一下您的微信,找您谈谈心呀?”一个短发女生从怀中书本上方露出羞怯的两只眼,低落看不出,更多的倒像是憧憬。
陆荷阳准确地判断出这并非源于抑郁而是相思,他无能为力。
“学校一教315是心理咨询室,我建议你去那里做详细的诊疗。”陆荷阳扶了扶眼镜,“心理咨询室的李老师处理学生问题,非常有经验。”
“可是……”女生并不死心。
口袋里的手机突然震动,陆荷阳莫名松了一口气,掏出手机对女生说:“对不起,我接个电话。”
他急于脱身,接通这个陌生来电,举起手机往外走。
“喂,你好。”
“陆老师,晚饭你想吃什么?”
是陆珣的声音,带着轻佻的尾音。他不知道在哪买了一张新的电话卡。
“我不回去吃……”陆荷阳蹙眉,深吸了一口气,“等一下,你怎么知道我是老师?”
“跟踪你太容易了。”陆珣的笑声传过来,“要不是你自己问起,我甚至不想拿出来炫耀。”
“我甚至还出门配了你家钥匙,办了电话卡,买了菜。”
“……”陆荷阳咬牙。
其实陆珣没死这件事,本叫他意外,意外之余或许还有他自己也不愿承认的喜悦。可现下这个男人几乎是半个陌生人,两人中间横亘着十年毫无交集的光阴,他变得愈发莫测。更可恨的是他看起来在他面前游刃有余,仿佛这一切不过是一场简单的游戏。
而陆荷阳几乎毫无招架能力地就给对方看到了you win的通关提示。
“所以……你真的不回来吃吗?”陆珣再次确认。
陆荷阳斩钉截铁:“不回,和别人有约。”
“好吧……”电话那头拖长了尾音,让陆荷阳有种对面在撒娇的错觉。
但陆珣没再纠缠,利落地挂掉电话,只留下嘟嘟的占线声,敷衍得仿佛打电话给陆荷阳只是例行公事,并不是真心实意邀请他回家吃饭。
陆荷阳摁捺住心头没来由的不悦,看了看手表。他惯常两点一线,并没与人有约,以往下课都会直接回家,现下倒好,自己家成了别人家,竟然回不去了。
“陆老师?”背后传来清亮的女声,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
陆荷阳回头,微微颔首:“甘老师。”
一位长卷发的女老师拎着包紧了两步,跟上陆荷阳。
“陆老师,你有空吗?”甘棠紧张地微笑了一下,解释道,“你初来乍到,都是一个系的,我一直想请你吃个饭。”
“上次的事……也想谢谢你。”
两天前她来月事,不小心染到裤子上,被陆荷阳发现了,特地将外套借给她遮掩。
无处可去的陆荷阳迟疑片刻,索性答道:“好啊。”
甘棠展露笑颜:“你有什么忌口吗?”
“清淡些就好,都可以。”
“都说陆老师独来独往很有个性,我觉得你很好相处啊。”甘棠松了口气,“是很温柔的人。”
陆荷阳笑笑,不置可否。
步行十分钟,最后在一家粤菜馆落座,出于多年在国外的习惯,陆荷阳帮对方拉开座椅,甘棠垂下眼睑,耳根瞬间红了。
陆荷阳想,或许自己该改改这些水土不服的习惯,倒容易叫人会错意。
“这家的汤煲得好,我给你盛一碗。”甘棠主动请缨,为陆荷阳盛汤。
陆荷阳手掌覆住碗:“我自己来就好。”
甘棠一勺汤悬在半空,没有去处,在她愣怔的功夫,几滴汤汁滴落在陆荷阳的手背上。
“对不起,对不起。”甘棠惶恐地将汤勺放下,递纸巾过去,“我刚刚走神了……有没有烫着?”
“没关系。”陆荷阳说。
“我刚才觉得,后面那桌有个人一直在看我们。”甘棠压低声音。
陆荷阳顺着甘棠所言往后看去,却发现桌上独留喝剩一半的水杯,空无一人。
甘棠茫然失措地解释:“我低头给你拿纸的功夫人就不见了。”
陆荷阳不以为意:“或许是人家看看我们点的菜,觉得不喜欢,就先走了。”
他搓着手背,仍然觉得油腻,遂起身:“我去洗手间洗一下手。”
温热的水流冲刷着手背,陆荷阳打了洗手液,低头将手冲净,忽然背后袭来一股巨大的力量将他拽进了男卫生间。
一切都是突如其来,他踉跄几步,直到被塞进隔间,脸被大力抵在门板上,以至于眼镜边框有轻微的变形,他才意识到身后拧着他双臂的人是谁。
“陆珣?!”
这个人似乎在家里洗过澡,身上还有和自己一样的薄荷沐浴露的香气。他将陆荷阳压在自己身体与门板中间的罅隙里,单手攥住对方的一双手腕。
“陆老师,不回家吃饭,原来是和女同事有约。”
“你别……”
感受到陆珣的小腹在他的臀|部碾压,又伸手绕到他前面解他的皮带,陆荷阳的瞳孔瞬间放大了,他奋力挣扎起来。可惜陆珣没有给他机会,立刻腾出一只手紧紧攥住他的发根,制住了他。
“你很会啊。一个拉椅子,一个盛汤。是不是明天,我就会多一个嫂嫂了?嗯?”
“别在这里。”陆荷阳痛地嘶了一口气。陆珣这个人,死了叫他痛,活着也叫他痛。仿若宿命使然,他的目光里有一丝认命般地平静,还有眼底涌起的柔软湿意。
又来了。又是这幅楚楚可怜的样子。
陆珣的小腹窜起火,不由得收紧指尖。他将陆荷阳掰转过身,将衬衫从他的裤腰里扯出来,手伸进去掐住他赤裸温软的腰线。
“嗯……”陆荷阳闷哼一声。
下一秒,哼声就被陆珣的嘴唇堵住了。
一个非常有侵占性的吻,陆珣的舌奋力闯入牙关,重重地碾他的舌,像是要吸光他所有的氧气。虽然昨夜已经多次接过吻,但当时陆荷阳是没有意识的,此时他却能明晰地感受到对方的热情与灼烫,在他的身体上放火。
陆荷阳越来越软,完全臣服于对方的摆布,最后整个身体都靠在门板上,浑身的热度惊人。
在陆荷阳缺氧窒息的前一秒,陆珣松开他,好整以暇地将他眼底的迷离和脸上的霞色尽收眼底。
他抬手将陆荷阳红肿唇瓣上残余的湿迹抹除,像是抹去玫瑰花瓣上的露珠。
“去告诉她,你有事,要先走。”
呼吸恢复平静的陆荷阳猛地推开他,拉开两人的距离。他整理好自己的衣服,冷淡地觑他一眼,目光落在陆珣尴尬的下身。
“收拾好了再出来。”
陆珣回以意味深长地笑,勾起一侧唇角。
第4章 只和男人睡觉
陆荷阳解决完这边吃了一半的饭局,在街角小巷找到陆珣的时候,他正靠在墙边抽烟,一手插兜,一手指缝夹着烟,吞云吐雾。
指尖的火星闪烁,在黑夜里映亮他被风与烟缭绕的脸。这张脸十年前就已窥得出英俊,如今更是出落得棱角分明、比例完美。他吊梢起眼皮,和驻足的陆荷阳对视。
“解决了?”他抬起食指指腹掸了一下烟灰。
“嗯。”陆荷阳淡淡回应。他不记得陆珣会抽烟,在他离开的时间里,这个人自成体系地生长,变得陌生。
陆珣短促地笑了一声:“嫂嫂生气了吗?”
“女同事。”陆荷阳纠正。
“好,那女同事生气了吗?”
“不知道。”
“哥,你还和以前一样,不懂女孩的心思。”
陆珣记得陆荷阳高二下学期桃花运很旺,低年级的学妹送了好几封情书过来,被他冷淡拒绝了;还有不死心的托陆珣转送情书,陆珣收下,但没转。
反正都是要被拒绝的,转不转有什么区别。陆珣很理直气壮。
“我该懂吗?”陆荷阳戏谑道。
陆珣缓缓吐出最后一口烟圈,笼住陆荷阳:“只和男人睡觉的话,可以不懂。”
“……”
老实说陆荷阳不明晰自己的性取向是什么时候建立的。在国外十年,他尝试过和女性交往,也有男性来示好,可他最后选择孤家寡人,没有对象,没有性伴侣,他不确定自己究竟是对男人才有感觉,还是只对陆珣才有感觉。
更准确地说,是十八岁的陆珣。
十年前,他出国前夜,灼热浓绿又粘稠的夏。
18岁的陆珣从陆荷阳房间的阳台上悄无声息地翻进他的卧室。陆荷阳呼吸均匀、合目睡着,月光从窗帘的缝隙里涌进来,在陆荷阳的身体上投下一片寒霜。
不被他那双乌黑的双眸注视,陆珣蹲在床侧放心大胆地打量他。
这个人总是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额发无辜地洒在眼睫上方,柳叶般的眉,野樱般的唇,下颌线从耳根处黑色的小痣温润地蔓延至下巴上的一点尖。
尤其是他的那双眼,一旦睁开,黑曜石一般润亮,垂下眼睑的瞬间眼底会流露柔软的光。但看得久了,陆珣知道,那温软背后是一种隔岸观火的寡情,他撩动凡尘,却没有半点要负责的意思。
陆珣恨极了他这个样子,他就是凭借这幅模样,让父母偏爱于他,有愧于他,甚至为他付出了宝贵的生命。
陆珣蹬掉鞋子,蹑手蹑脚地爬上了床,膝盖跪在陆荷阳的身体两侧,在黑暗里俯身静静地审视着他。
月色轮转,银色的光束缓慢地倾泻在陆荷阳的睫毛上,根根分明。
陆珣的掌心沁着汗,从口袋里掏出一把小刀,刀尖上凝着一抹寒光,悬在陆荷阳紧闭的眼皮上。
扎下去,他就再也不能露出那种楚楚可怜的眼神。
更不可能拿着爸妈的钱一走了之,美滋滋地出国念书。
陆珣想。
就在此时,陆荷阳的眼睫忽然颤抖了一下,他缓慢地睁开眼,惺忪的眼神软得似棉,与陆珣对视。
目光交锋,中间切切实实隔着一把刀。
窗外的知了聒噪,树影斑驳,花枝满地,似一场大梦。陆荷阳忽然有一种冲动,如果是梦的话。
平复过须臾惊诧,陆荷阳的眼眸里涌起一泓潮水,他喉结滚了滚,平静地对陆珣说:“别伤害我,我可以让你舒服。”
他提起眼皮,黑色的眼球竭力往上抬,乞食的狗狗是这样看人的,他摇尾乞怜、渴慕养父母和生父母的爱的时候,也是这样看人的。他隐隐知道陆珣同样拒绝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