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也然说:“敢。”
江弃的心脏好像被人紧紧拿捏住:“我是没有底线的人,坏得要死。我随时可能把你吃干抹净扔大街上,你知不知道?”
燕也然说:“你不坏。”
“那你因为你蠢,你觉得谁都不坏。”江弃气笑了,逼问他,“我现在就问你,如果我是十恶不赦的坏蛋,你还敢喜欢吗?”
想象中被吓到瑟瑟发抖的样子并没有出现,燕也然只是呆呆地打了个酒嗝,仍然乐呵呵对江弃说:“敢呀。”
其实那一刻,江弃已经缴械投降。
他对燕也然说:“我爱不起你。”
燕也然理解的是,如果可以,我也爱你。
他对燕也然说:“我这辈子都没出息,我们俩天差地别。”
燕也然理解的是,江弃会努力有出息,燕也然会陪着江弃走下去。
江弃不可能再找到什么办法拒绝了。
因为他知道,燕也然的理解没有错。
他说了所有难听的话,但燕也然总能听到他真正藏起来的那一层。
江弃没办法了,他再也舍不得叫燕也然滚蛋。
他想抱着他,想拥有他,想陪燕也然去过一场小少爷心里幻想的无忧无虑所向披靡的人生。
江弃的人生,在那一刻以前一直是黑暗的,他等着终有一日烂到骨子里,也不肯抬头去找光的所在。
可燕也然的永不退却,给了江弃这辈子第一次敢于抬头的勇气。
他或许曾经是最糟糕的那种人,是活在最底层永远见不得光的废物,但仍然有一束光照向他。
只照耀他。
那一晚,他拥有了一颗炙热滚烫的太阳。
江弃此后的人生,每一次用力地往上爬,每一次拼命地活下去,都是为了再次看到那束光。
可是,分别的那一刻太过突然。
江弃连怎么爱都没有学会,就已经要先学会怎么忘记。
他努力过。
甚至在特训营的最后一年,他好像真的忘记燕也然这个人。
那时候所有人都觉得,他们的人生回不了头,要离开特训营只有一个方式,就是死。而要死的人是不能有牵挂的。
他们已经在那里学会了怎么剔除掉所有的情绪,大多数人都做到了。
江弃看上去也并无不同。
他的战友们可以忘记父母亲人,忘记自己相恋多年的爱人,忘记血缘至亲的孩子。
他没理由忘不掉一个只是匆匆爱过的少年。
那几年,对一切的冷酷才对自己的负责,没有后顾之忧才能舍身忘死。
从特训营出去的人是不能哭的,因为情绪崩溃会导致理智的丧失。
任务失败倒是其次,死了也就死了,但恐惧和悲伤是破绽,他们被命令着要绝不透露自己的任何情绪。
于是快死的那一刻,也没有人哭。
江弃在爆炸声中等待着死亡,身边是他过去战友的尸体残骸,头颅破开,流出鲜红黏腻的内里,溅在江弃的脖子上,脸上。
还有人在呼吸,只剩半边身子,挣扎着问江弃:“你要当逃兵吗。”
他们如果还剩最后一口气,就应该冲出去和敌人殊死一战。可江弃是不合格的战士,因为他犹豫了那么几秒。
那一次入侵,是特训营的错误策略,江弃那一组,最后只剩下他一个人。
有人怀疑江弃为什么能活下来,他们真的以为他当了逃兵。
事实上调查结果却出乎所有人意料。
江弃没有逃,没有躲,他虽然没能完美完成这个策略失败的机密任务,但却带着几个战友破碎的遗骸残骨回来了。
他是幸存者里状态最好的人——
没有疯掉,没有重伤,保持清醒到最后一秒。
申请退役的时候,他们问江弃,你那时候怎么活下来的?
江弃说,不知道。
他只是不想死。
因为曾经见过他的太阳,他就不再甘心死于不见天日的角落。
从特训营出来后,在所有人眼中,这是个横空出世的天才,精英,他拥有神秘的背景,在很多事情上一往无前只手遮天。
大家仰望他,崇拜他,无数人想要靠近他。
可没有人知道江弃的生活仍然一片黑暗。
他等了很久,无数个日出日落,等他的天亮。
而燕也然回来的那天,江弃却怕了。
他好像不知道怎么面对这个突然出现的爱人。因为那是整整十年,是两场生死交错后,云淡风轻的重逢。
他们都怕把自己的伤疤揭开,吓到对方,于是粉饰太平。可江弃又有他该死的偏执,他想藏起自己的过去,却又一定想追究燕也然的曾经。
如今,两个人的疮痍共同被揭开,血淋淋的一片。江弃一点都不痛。
唯有燕也然说:我感觉到你不爱我。
江弃感到曝尸荒野般寂寞的消亡。
他不肯在这件事情上让步。
他们分明相爱,不该落得这样狼狈的收场。
……
江弃没有想到,原来将那些过去讲出来,是这样简单的事。
因为面对着他此生唯一的挚爱,每一个秘密都是在将他的真心抽丝剥茧。
他需要燕也然明白,他有多爱他。
“我以前以为你没有我会过得很好,所以一躲再躲。我克制着不要去掌控你的一切,也克制自己不要在你面前发疯。可现在我发现,我错的彻底。我是让你不安和痛苦的罪魁祸首。可我现在却知道,你还爱我,那么疯就疯吧。燕也然,我不可能放开你了。”
临近中午,烈日当头,从窗帘纱布中透出斑驳的光影。
有那么一束搭在墙上,几乎肉眼可见地向下移动,逐渐覆盖住他们两人。
江弃忍了很久,才终于轻轻松开他的怀抱,让燕也然从怔愣的抽泣中找回呼吸。
“然然,你看到了吗?”
江弃的真情流露戛然而止,他指着燕也然肩上的一缕光。
燕也然还沉浸在江弃刚才的表白中,愣是没能反应过来,哭着吸了吸鼻涕,“啊”了一声。
江弃抓住他的手打开,阳光就躺在掌心。
“光永远在你身上,我只是有幸被你照亮过的人。”
他握住燕也然的手,轻放在自己的眉心,闭上依然酸涩猩红一整夜的眼睛,说,
“燕也然,我是为你活下来的,我爱你胜于一切,胜过我的生命,甚至,胜过你爱我。你听见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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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一些狠狠恶补情话的小江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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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你少说两句吧你,越讲越不像人话了!
燕也然的表情很呆, 介于茫然和惊惑之间,江弃从他的眼睛里看到无数疑问。
他好像很矛盾,一方面想说些什么回应江弃, 一方面又觉得回应什么都似乎不合时宜。
他们之间真的掉了个。
曾经燕也然对江弃说:我们在一起,前途光明。
是江弃不信。
如今江弃告诉燕也然:我爱你。
燕也然却变得有些慌张。
这一刻的江弃,忽然就明白了十八岁的燕也然那股不撞南墙不回头的决心——因为看到了对方的退却, 所以他必须更努力地往前一步。
在燕也然无措后退的时候, 他要用最快的速度伸手抓住他。
他们之间的关系, 很坚实,坚实到即便过了很久再见到彼此仍然心搏热烈。但他们的关系也很生涩, 因为有着漫长的行差踏错。
江弃知道这个时候他要给燕也然绝对的爱,和绝对的安全感。
他想吻他。
再告诉他,不要害怕, 这些决心他有信心用一生去兑现。
于是他轻轻俯下身,要靠近燕也然。
唇还没凑过去,房门突然传来啪一声。
紧随其后的是破碎紧迫的脚步声。
哒哒哒——
吻在将要相触的那一刻戛然而止。
他和燕也然的拥抱间突然强行挤进来一个人。
“哥哥——”
清脆委屈的声音响起。
江弃反应过来的时候,人已经被挤到了一旁, 病床前是那个跳江的女孩儿正抱着燕也然。
江弃怔了一下, 随后沉下脸来,心里不爽着伸出手,想要把她从燕也然的怀里揪出来。
结果抬头正好对上了燕也然讨饶的目光。
江弃:“?”
他们不是正在聊一些很严肃的事吗?真情告白的时候,突然冒出这么个丫头片子,不赶出去, 还等她在这儿造反?
燕也然对着他做了个口型,说:她在哭。
江弃眼睑微微收紧, 目光冷淡,但手终究还是放下。
他已经了解了女孩儿的家庭氛围, 生长环境,以及昨晚自杀的前因后果。
说实话,作为江弃这样铁石心肠的人,其实很难理解旁人在决定结束生命的那一刻会有怎样的委屈。
因为江弃这辈子,不会因为委屈而自我了断。
但他试图理解。
因为昨晚站在桥上企图自我了断的人,还有燕也然。
他可以不理解这世上所有的人,但他一定会明白燕也然。
所以他匀出了万分之一对燕也然的心疼,给到这个女孩儿,破天荒的对一个并不熟识的人露出了他难得的同理心。
江弃微微抬着下巴,一根骨节分明的手指不情不愿地伸出去,戳了戳趴在燕也然怀里的女孩,神色带着一些生疏的温和:
“我已经安排了青少年心理教育专家和你父母进行座谈交流,我想他们应该很快能学会怎么和你沟通。”
江弃说这番话的初衷,是想要告诉女孩儿,不用担心她父母对她进行责备,因为教育专家非常有经验,一定能妥善传授他们一些和孩子相处的方式。
等女孩儿放下心来,也就能从燕也然怀里离开。
结果江弃话音未落,那丫头哭得更大声了,哇的一声,边哭边喊:“你出去!”
江弃:“什么?”
人是他救的,医院是他送来的,VIP室是他安排的,心理干预和教育专家是他找的。
就算江弃不是一个斤斤计较的人,但他好歹帮了些忙。没落得一句谢倒也罢了,现在竟然还要被赶出去?
可女孩儿显然不能听见江弃的内心,看他一动不动,干脆转过脸来,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跟江弃说:“我不要你找的什么专家,我也不要和他们沟通。我谁都不要理,你出去!”
江弃并不是一个喜怒无常的人,多数时候情绪还算稳定。
但是说到底,他本来就不是要当谁的救命恩人。
他眼里只看得进燕也然一个人,他是救燕也然,顺道救了小丫头。
现在他能做的都做了,要和燕也然待一会儿,怎么还轮得到一个外人来造反。
于是江弃黑下了脸。
他一不耐烦,燕也然就能很快发现。
一只手越过女孩儿的肩,抓住了他的衣角。
于是江弃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只下意识地抓住了燕也然的手,然后用目光询问他怎么了。
燕也然也不知道自己说的话管不管用,但还是小心试探着问:“我可以和她聊聊吗?”
“……”
江弃很想问:聊什么?你和她有什么可聊?我们呢,我们还没聊完。
可他本质并非一个无理取闹的人。
他当然知道这女孩儿刚经历了自杀,内心正是动摇脆弱的时候。他不可能去说什么刺激她的话。
更重要的是,燕也然的眼睛可怜巴巴地望着他。
好像如果江弃不答应,那么这个房间里的三个人就要分成两派。
一派是相依为命的两只孱弱病猫。
一派是拉着冰山黑脸的冷酷凶神。
这下江弃直接从救命恩人,变成坏蛋。
“知道了。”他最终只能是叹了声气,颇为无奈地对燕也然说,“有事要叫我。”
这话说出来,江弃也觉得多余。
能有什么事?
这女孩儿横看竖看是个omega,细胳膊细腿儿,她既不能对燕也然造成威胁,也不可能在病房里反了天。
但江弃只是心里不爽和燕也然的话未谈到尾声。
“好。”
燕也然好像知道他的不痛快,为了表示和他是“一派”的,所以对江弃眯了眯眼,像对着一头炸毛的兽类顺毛摸了摸,说,
“我很快就会叫你的。”
江弃心里像被一根柔软的羽毛扫了一下,痒痒的。
要不是那丫头流着两串眼泪两溜鼻涕虚张声势地瞪着江弃,他很难忍住不凑过去亲一亲燕也然。
怎么那么乖呢。
门关上。
江弃在外面站了会儿,不时将目光探去望了望。
他看到燕也然很认真地在听女孩儿说话,不时抬手揉揉她的头发。
刚才还跟炸了毛的小花猫似的朝他凶巴巴,在燕也然面前立刻乖乖收起刺来。
燕也然对于安抚这样的小孩儿好像很拿手,又或者他安抚任何人都很拿手——明明自己也是个脆弱易碎的人,却在比自己更弱小的存在面前,表现出了一种柔韧的坚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