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里这帮人虽然在周六知道他进下一轮集训时就已经在班群里又是祝贺又是让他请吃饭地闹腾过一回,但这会见着真人还是准备接着闹。课桌和讲台之间的空间并不宽敞,几个男生把前排的桌子挤得“刺啦刺啦”地挪了位,抬着祁斯白就要往教室门上去。
陈老从隔壁数学老师那里聊完天过来,一进门,差点跟他们撞上。
“大早上的,折腾什么呢!”陈老佯怒着叱责一句。
男生们嬉皮笑脸,都不怕他,扛着满脸写着生无可恋的祁斯白往门上撞了三回才算完。
祁斯白哭笑不得地回了座位,积攒了半个晚上的沉郁到这会儿好像又消散了些,满脑子只剩下两个字——裆疼。
陈老开始在黑板前讲起上周末留的作业,江逾声扫了两眼题,确认没什么需要听的,就从前桌转过身,随手捏了捏祁斯白笔袋上那个小绒球,探身问他:“疼不疼?”
祁斯白鼓了鼓腮帮,“你刚在一边看热闹,现在问我这有什么用。”
“那怎么办,”江逾声看了看他表情,低声问:“下课帮你揉揉?”
这话本来是哄人的,江逾声问得还挺正经。但凡换个“受伤部位”,这都是句很正常的问话,可它偏偏不是。
祁斯白垂眼看着江逾声修长的右手手指轻拢慢捻着捏玩他笔袋上那颗绒球,五指慢慢收束、合手拢住时,白色的绒毛从骨节分明、指甲修剪得很短的指间冒出来,将一双手衬得更加干净好看,青筋明显。
祁斯白脑中冷不丁晃过一些画面,他脸忽然一热,啪一下把毛绒挂饰从江逾声手里抢了出来。
两人在这边互相逗着玩,牧阳成在一旁听得情绪有些亢奋。
“你们这话说的……”牧阳成用一边胳膊肘戳了戳祁斯白,另一手掩住嘴,害臊着说:“我真在群里看过那帮小女生写这种情节,太特么刺激了,下一步就该……”
祁斯白一滞,生怕江逾声问起是什么群,桌下一脚踹过去,把牧阳成惊得在座位上原地弹了一下。
讲台前,陈老的视线往下扫视一圈,先是觑了觑无所事事刚从包里拿出本竞赛书的祁斯白,再看一眼江逾声桌上早就刷完的练习册,最后把视线瞪向角落里的第三个人:“精力充沛啊牧阳成,那你上来,把最后一道题给大家讲讲!”
江逾声给牧阳成做了个“加油”的口型后淡然转回身,祁斯白兀自扶额乐了一下,也丢给牧阳成一个“自求多福”的眼神。
牧阳成捧着脚的动作微微一僵:“……”
很好,只有他牧阳成受伤的世界达成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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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斯白这天来学校没什么要紧事,就是中午和下午课后跟几个竞赛教练一起复盘集训的几场考试。到五点出头,几个老师还有别的事要忙,约好周二下午继续后,就散了。
回家前,祁斯白和江逾声本来想去流浪猫窝那里看一看猫,结果意料之外地在小区花园里看到了祁奶奶,她正和几个老人坐在篱笆架子下唠家常。
冬天晚上太冷,祁奶奶这阵子都是挑日头好的下午下来走动。
两人走近几步,祁斯白就捂着脸朝江逾声笑起来,“哎哟,奶奶这夸得我……浑身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
等他们过去和老人们打完招呼,祁奶奶笑呵呵地一手拉着江逾声、一手拽着祁斯白往家走。
江逾声握了握老人家的手说:“您是不是下来太久了,手怎么这么凉。”
祁斯白帮她把薄羽绒的拉链往上拉,“就算下午暖和,也穿厚些啊。”
祁奶奶笑着摆摆手,“晚上吃火锅,我想着也不用提前回去做饭,就多聊两句。结果嘛,我们这群老太太,一聊起来就忘了时间……”
到家后,祁斯白和江逾声就被祁奶奶赶去房里学习了。等祁斯白做完两道题,起身去客厅溜达时,就见奶奶已经摆好锅、准备好食材,坐回沙发上戴着老花镜看手机了。
电视里,养生节目女主持的优美嗓音正滔滔不绝,和奶奶手机里短视频花里胡哨的音乐混杂在一起,将整个客厅烘托得热闹极了。
祁奶奶听见脚步声抬起头,啊呀了一声,“是不是声音还是太大,吵着你们了?”
“没有没有,您看您的。”
祁奶奶于是扶了扶眼镜,在手机屏幕上继续认真地戳点着什么,祁斯白笑笑,转身转悠到餐桌前看了看今晚的火锅食材。
桌上一盘盘摆着新鲜的走地鸡、猪肚、水鱼、生蚝,汤底料是……他皱眉辨认,有红枣、山药、枸杞、薏米和另外一些不怎么认得的东西。
他笑着扭头要问,然而转过身,映入眼帘的画面是祁奶奶扶着沙发扶手想站起来,却又失了力,整个人重重向前跌下去。
祁斯白几乎是在反应过来的瞬间就朝她跌落的方向俯身冲过去——
他单膝跪地搀住祁奶奶双臂的一瞬,她也已经咚一下膝盖砸地,右手上的手机脱手甩出去,啪一下落地,滑行到祁斯白膝前。
手机挤在他和祁奶奶之间,正欢快地播放着什么。
祁斯白分不出注意力去看屏幕,全程盯着祁奶奶,刚想问她膝盖怎么样、怎么突然就摔了,忽然就见她伸手指向手机,又执拗地抬起头,眼窝凹陷的一双眼瞪得大大的,一个劲地看着他。
祁斯白微微愣了愣,双耳这才像恢复了听觉,能听见手机里正放着一首可爱活泼的小甜歌。他垂下眼,看到手机屏幕上,正循环播放着的他这两天无比熟悉的一幕。
是周六下午,在江逾声家书房,他仰头和江逾声接吻的那十几秒视频。
身边多了一道很轻的脚步声。
祁斯白的视线几近呆滞地定在那手机屏幕上,神思像是与周围脱离了几瞬,但他依然能在晃神中意识到,是江逾声听到响动出来了。
简洁的app界面右侧,清晰显示着这视频被五十多万人点过赞。而刚刚,奶奶刷到的就是这个视频。
祁斯白深吸了口气,心里慌乱无比,表面却还算镇静。他干涩地开口:“奶奶,咱们先起来,我再跟您慢慢说……”
祁奶奶看着祁斯白,缓慢地张了张口,却没有发出声音。
像是出不了声了。
祁斯白有些慌乱地和江逾声一起要把祁奶奶扶起来,可她两腿发软,几乎使不上劲,两个大男生只能强行将她架回沙发上。
祁斯白心里惊惶和忐忑混成一团,已经顾不得被她看到他和江逾声,用手帮她顺着气问:“奶奶,怎么样?”
祁奶奶喘着粗气,出着虚汗,仍旧发不出声,只能勉强抬起手,捂住了胸口。
祁斯白几乎是在辨认出她心脏疼的瞬间悚然一惊。他急促地呼吸着,一边指挥江逾声扶她半躺在沙发靠垫上,一边冲去柜子边拿来药箱,翻出应急用药让她含在舌下。
江逾声记得祁斯白和他说过,于是他们那边喂着药,他忙起身去开窗通风。
祁奶奶还捂着胸口,祁斯白观察着她情况,一手还在药箱里翻找别的药,另一手又似乎想摸找手机。
江逾声过来用力抓了下他发凉的手,从自己裤兜里拿出手机,问他:“要不要叫救护车?”
祁斯白刚说了声“要”,祁奶奶忙抬手在空中挥了挥。她终于又能发出点声音,哑着嗓音虚弱地小声说:“别……不用、救护车。”
她发着虚汗,断断续续地说:“我……躺一会,就好。”
祁斯白犹豫一瞬,回头看一眼江逾声已经打开的叫车页面,握着奶奶的手说:“不叫救护车,那咱们打车去医院,好不好?很快,十分钟不到的路程……”
……
在祁斯白脑海中,那天傍晚再后来的记忆浑浑噩噩一片,由几个破碎又混乱的片段构成。
在医院大门口,江逾声将奶奶从车上背下来,直奔急诊。祁斯白在一旁跟着,脑中持续性地嗡鸣着,像是被世界隔开了。但几乎是急诊门口迎上来的医生开口问话的下一瞬,他就已经一边冷静地帮忙将祁奶奶从江逾声背上挪放到担架车上,一边对答如流、语言简练地回答着奶奶的基本情况。
和三年前凌晨那次经历几乎一样,输液、吸氧、检查,只是这次担当的大人从许璇变成了他和江逾声。医生的意思是冬季了,老人家防寒保暖不够,又突然受了些刺激,冠心病一时急性发作。输液住院一晚,观察着没事就能回去了。
奶奶在病床上输液睡着后,祁斯白短暂出来,在病房外和江逾声沉默相对了一会。江逾声很克制地抱了抱他,问他祁奶奶的情况,而后他又进去,在床边呆坐了好久。
晚上接近零点时,祁修远和许璇匆匆赶到。关于那段的记忆太混乱,祁斯白只记得祁修远焦虑到带上愠怒的一句:“发生了什么怎么说不清楚呢这孩子?!”
夜晚的住院部走廊很安静,祁修远已经刻意压低了音量,可这么一句质问还是如平地惊雷,响亮地砸在祁斯白和江逾声耳畔。祁斯白站在墙边,垂着头,正要往前迈一步挡在江逾声面前解释时,江逾声率先开口喊了声叔叔。祁斯白眉头一动,刚喊了声爸,沉默很久的许璇忽然也出了声,状似无意地打断他俩,转头问起医生的诊断。
那晚后来,祁斯白坚持留下来陪床,许璇送江逾声回家后再返回医院,祁修远连夜买票飞回出差地。
第二天一早,祁斯白下楼去买早餐,回到病房时,奶奶已经醒过来,正和许璇说笑着什么。祁斯白踌躇着走到床尾,就见奶奶看过来,淡淡笑着,很寻常地问了句:“买的什么啊?”
祁斯白一愣,许璇朝他递了个眼色,接过他手里的塑料袋,笑着接话:“他刚给我拍了菜单,我选了些清淡的……”
……
从医院回家后,祁斯白好几天都没再去学校,白天就抱着本竞赛书黏在祁奶奶身边看。奶奶赶他去屋里学,他就抱住人胳膊撒撒娇。祁奶奶笑着摇摇头,任他黏着,转手摸过遥控器换一个台,又或者是戴起老花镜翻一翻放在沙发边的书。回来后,她很少再看手机。
祁奶奶多少因为这次生病,没之前祁斯白刚集训回来时那么情绪高昂,但和平时大差不差,对祁斯白也和往常一样,就好像根本没发生周一下午那回事。家里四口人每天和和乐乐,几乎和以往一样,只除了——
家里再没人提起江逾声。
几个大人默契到祁斯白甚至怀疑连祁修远都知道了。他忐忑地遵守着这点表面的平衡,摸不清许璇的态度,更弄不懂奶奶的。
这样的平和静谧是在某一天下午,祁斯白偶然看到祁奶奶默不作声地坐在房间床头一个人悄悄抹眼泪时被打破的。
那几秒钟,祁斯白只觉得比许璇那晚在他面前带着哭腔说话时更加难受到喘不过气。
他终于还是打破那道模糊的平衡,踏进房里,从床头柜扯了两张纸巾坐过去,帮奶奶擦着眼泪。
祁奶奶像是有些难为情,接过纸,摆摆手说:“哎,老人总喜欢悲秋伤怀的,没什么。”
没等祁斯白说话,祁奶奶就已经笑着岔开话题,要赶他回学校去,“哪有一个高中生整天在家呆着的道理,你不是还要去和老师们探讨试题吗?没两周都要放寒假了。”
祁斯白乖乖应了,看了看她的神色,轻声开口:“您不想问我点什么吗?”
祁奶奶怔了一下,而后忍不住扭过头,又抹了抹眼角渗出的一点湿润,沉默一阵,才说:“不用问。奶奶看得出来。”
祁斯白鼻尖忽地一酸,他皱眉抱住奶奶单薄的身体,在她颈间闷了好一会,轻声喃喃:“奶奶……我最不想你们难过。”
“奶奶知道,”她轻轻拍了拍祁斯白的头发,缓慢地说:“让奶奶再想想啊,小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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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斯白回学校时,高三年级还有一周就期末考了。班里人人忙得脚不沾地,连江逾声也放下平时看的那些论文,开始正儿八经复习。
祁斯白照旧是在他们疯狂复习时疯狂刷题,也算是一种程度上的同步。
这段时间,江逾声复习忙,祁斯白下午也按点回家,两人的相处时间比之前少了很多。他们依旧会在校园里随处被偶遇的学弟学妹打趣八卦,牧阳成被沉重复习压力折磨的间隙也会乐颠颠调侃他俩。
祁斯白喜欢在被其他人八卦时笑着往江逾声身边靠,回了家,他也会小心地避着大人的面和江逾声聊微信。只是江逾声很少主动给他发,大部分时候是他先挑起话题,但也没再提起那个周一下午的事。
他们好像和以前没什么不同,只除了没什么机会有除了牵手之外的亲密举动。
祁斯白说不上是寒假前的哪一天才骤然意识到,他和江逾声之间其实是在渐渐回归到朋友的状态。周围所有起哄的朋友都不知道,他们现在和好朋友好像也没什么区别了。
放假前一天,放学后,祁斯白和江逾声一起慢慢悠悠走回小区楼下。
寒假放两周。祁斯白站在单元门前的树下站定,抬起眼,视线描摹着江逾声熟悉的五官轮廓。他不知道这十四天假期里还能不能见到江逾声。
江逾声静静地和他对视,忽然问:“阿姨是不是知道了?
祁斯白点了下头。江逾声之前没问,他也就没说过。
江逾声垂在身侧的手动了动,像是想抬起来摸摸祁斯白的头,又或者抱一抱他。但最终,他的手还是一动不动。
“小白,你最近瘦太多了。”他很轻地皱着眉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