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正坐在沙发上呆愣地抽烟,就听到房门被敲响,打开门后发现是阿廖沙。
他冲我一笑,有些腼腆地问:“我可以进去吗?”
“嗯,请随意。”
阿廖沙走进,环顾四周,说:“你这房子重新装修了,里面应该有克格勃们提前设置好的窃听设备。”
我点头,笑着说:“猜到了。”
阿廖沙弯起眼眸:“你现在已经谨慎很多了,老实说,我不知道该不该为你开心。你以前傻乎乎的模样挺可爱的。”
“再傻下去小命儿都给玩没了。”我耸耸肩。
阿廖沙伸手落在我肩上,眼神露出温柔的坚定:“放心,不会的,将军会好好保护你,任何人都动不了你。”
他在公寓里转悠了一圈,便回到门口:“我只是按照吩咐来看一看,如果一切没事,我就先回去了。”
他向我点头致意,转身出了房门,我倚在门口,目送他下楼梯,突然我想到了什么,关上门叫住了他。
“阿廖沙!”
“嗯?”
“你是格鲁乌吗?”我声音压得极低,“格鲁乌”三个字甚至接近唇语。
阿廖沙缓缓勾起嘴角,笑意渗出些缕危险,但并不致命:“是的,我一直是。但是莱茵,这是个秘密,而这个秘密并不会影响我们之间的关系。”
我挑眉:“明白。”
阿廖沙是格鲁乌,表面上是尤利安的安保队队长,实则是苏联军事总参谋情报处的人,若我猜的没错,他要不属于负责在柏林地区的谍报活动的直属第二处,要不就属于进行对外颠覆破坏,暗杀,绑架,心理战等活动的特别行动局。
他常年跟随尤利安,可见尤利安在苏联军中的势力有多么庞大。格鲁乌是他在50年代初期作为朱可夫元帅的副手一手建立起来的,而他对我用过几次的格斗术则被称之为西斯特玛(Systema)——一种哥萨克传统武术已经成为格鲁乌必修的军用高级武术。
再次感受到我和他之间的巨大差距,这种差距每次都会让我感到不寒而栗。不敢想象他一路爬到现在这个位置都经历了些什么,要知道他可出身于古拉格。而他之前所说的离开萨沙,或许就是他从契卡的脱离。
早就该猜到他内心中不同于常人的阴暗与无情,而我总是被他那张绝美的脸和温柔的眼睛所迷惑。
转身看向窗外的勃兰登堡门,当年苏军打到这里来时,这象征着德意志胜利与辉煌的建筑都插满苏联鲜红的旗帜。心里感觉很难受,那种被紧紧掌控似乎怎么都不能摆脱的感觉又回来了。即使我爱他,可却无法相信他,并且逃脱不了他,这种极不平等的对立让我感到窒息。
深吸一口气,双手不自觉地抚摸着胸前的耶稣十字架,我又想起了艾伦,我的朋友。
回望这处公寓,尽管已经变了模样,但似乎每一处都存留着他的影子。他蓬勃的生命力仿佛依旧蔓延在透过白窗纱照进来的阳光中,我怔怔地走向他的卧室,推开门,躺到了他曾经睡过的那张床上。
闭上眼睛,我想,我需要好好整理一下目前回到现实的复杂心情。
“头儿,头儿!”感觉有人在推搡着我,睁开眼一头金发撞进视野里。
“杜恩,你怎么在这里?”我望向窗外,居然还是白天?不对,我睡觉的时候就是日暮时分了,见鬼,难道我睡了这么久?
我蹭的坐起来,头开始发晕,杜恩激动地把我拥在怀里。
“你看起来好很多了!”他眼睛亮晶晶的,说:“听说你回来了我迫不及待来找你!哦请你见谅,这房子是我负责装修的,当然里面有......我想你明白,这都是部长的安排,他也没办法的,苏联人他们总是不放心,所以我就擅自开门进来了,哦头儿,我可真想你!不对,现在不能叫你头儿了,你现在可是我们反间处的副处长!”
他叨叨个不停,一张小嘴儿恨不得长在我耳朵上,我敏锐地捕捉到最后一句,惊讶到瞪大了眼睛:“副处长?!”
“嗯嗯!”杜恩点头:“部长亲自下的通知书。你干嘛这么惊讶?你够格的,毕竟你立了那么大一个功,成功地揭露了英美的隧道计划......”
说着说着,他意识到不对,讪讪地低下了头。
“抱歉,头儿。”他红着脸,眼神就像只受伤的小狗。
“没关系,杜恩。”我从床上起身,他扶住了我。
“我现在好很多了,杜恩,谢谢你。”
我穿好衣服,在盥洗室里简单洗漱了一番,就跟着杜恩来到了阔别已久的鲁斯彻斯特大街103号,依旧森寒的史塔西总部。
但老实说,真的见得多了,连史塔西总部都变得可爱起来,甚至有种回家的感觉,或许是我对米尔克已经没了那么大的敌意?但更多的应该是比起苏联那边,这里简直太温柔了。而我,现在也几近于释怀了。
我在一号大楼的部长办公室里见到了米尔克,当然,他还是那么一副神经兮兮的模样。先是说他因为直接告诉我苏联人的计划后被尤利安逮住狠骂了一通,说什么明明他不告诉我我也能猜得到的尤利安骂他就是为了泄愤,又开始抱怨他可不是自愿给我升职要不是苏联军方宣称要用坦克轰他家大门来威胁他,他可不愿意再继续接手我这个烫手山芋。
我安静地坐在他面前,微笑地等他说完,面对情绪激昂的他,幽幽地来了句:“说真的,我现在看你,觉得你还挺可爱的。”
米尔克一愣,眼睛里顿时射出阴狠的光,阴恻恻地看我,威胁性地挤出一句:“你说什么?”
“好了,我亲爱的部长。”我耸耸肩:“我们之间不必这么剑拔弩张的,我们从来都不是敌人。相反,我们应该是朋友,很好的朋友,甚至是家人,不是吗?”
他眯起眼睛,坐下身双手撑住下颌:“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挑眉:“得了米尔克,我实在懒得拆穿你。你是不是喜欢米夏?你就是喜欢他所以一直讨厌我,把我当做了假想敌。我亲爱的部长大人,你在这方面跟个小孩一样。”
预想中米尔克应该跳起来把我狠揍一顿,但没想到他只是保持原封不动的动作沉默,看来我的猜测是准确的。这个神经质的国家安全部部长,高高在上的社会统一党中央委员,喜欢上了我那黑社会出身的好朋友,米夏。
良久,他放下手,双颊居然像煮熟的番茄那样红,啧,我叹气着摇了摇头。这都是个什么世道啊!
“你说的没错。”他突然诚恳起来,神情也变得十分严肃,对待工作都没看到他这副模样的。
“我认识米夏很久了,毕竟他敢在国安部成立初期还敢搞一些见不得光的事情。说起来你可能不相信,在你傻不愣登地去袭击阿兹雷尔将军前我就开始注意到他了。”
我饶有意味地勾起嘴角,他有些尴尬地咳嗽几声。
“阿兹雷尔将军把他弄到史塔西来的时候,我只想这大概就是耶和华的旨意。没错,那个时候我这个马克思主义者就是这么想的,我总不能感谢马克思吧!唔,不过,苏联人送来的,或许该感谢列宁......”
他突然像个孩子一样思维跳跃到另外一个地方了,我不禁笑了出来。
“好啦,米尔克部长,之所以不让我和米夏见面,是怕他搀进这档子事儿了吧。”
米尔克从他耶和华、马克思、列宁的奇思妙想中恍过神来,阴笑一声,说:“当然,我甚至给他改了名字。按道理你这种身份迟早得被肃清,我可不想让他再跟着你倒霉。不过话说回来......”
他意味深长地笑:“他们居然安排你去杀艾伦·克劳德,把你摘得一干二净,看来某些人演戏演得动了真感情啊。”
我冷下神情,说:“我不想谈论艾伦的事情。”
他挑眉,啧啧了两声:“可苏联军方对同性恋可是明令禁止的,即使是将军也一样要去坐牢。”
“他去坐牢我不就自由了?”我哂笑一声。
“哦?难道你们还真有什么?将军可是对外说你只是他的线人,算是亲密的那种。”
我耸肩:“不错,就是线人。我和他没什么关系,就只是我一厢情愿。说到同性恋,咱们史塔西不也一样吗?难道部长大人想带头犯法?”
米尔克笑眯眯地朝后一躺:“亲爱的莱茵,和你一样,我也一厢情愿啊。”
说完我俩都笑了起来,只是这笑声里意味不甚相同。这还是我和他第一次心平气和地聊天,往日里说不了几句就是互相嘲讽吵架然后动手,想来他年纪比我大这么多,还真是幼稚。
天知道这种人怎么混到这种高度的。随便再聊了几句目前的工作,我打算向他提个请求。
“请求?”他有些好奇。
“三四年过去了,有些事情该放下了。我知道你并不恨蔡塞尔部长,你们只是理念不同,走的道路不同,但目的都是一样的,如果可以的话,菲利普应该要从狱里出来了。”
他扯了扯嘴角:“我可不是那种好心人,要知道是我亲手把他弄下台的。”
“那么,想必那段日子里你心里也很痛苦吧。”
我微笑地注视他,他的表情开始变得不自然起来,沉默许久,他冷笑几声。
“痛苦又如何,这就是政治,政治就是没有硝烟的战争,而战争就是注定要流血。”
“那么当战争结束后,该放下的就要放下了。”
他看了我一眼,笑了笑:“没想到有一天也会从你嘴里听到这种话,看来我们史塔西对你的教育还算成功,至少看起来不像个文盲。”
我耸耸肩,笑着接下了他的揶揄。
“好啦我们的穆勒副处长,就算我可以卖你个人情,但这事儿没那么简单,还得报到总书记那里,你就等着吧,我会给你消息的。”他又狡黠地眨了眨眼:“别忘了,我说的是人情,人情是拿来干什么的,你懂吧。”
“当然,人情就是拿来还的。”我站起身,笑着说:“我已经当了苏联人那么久的狗,不介意再来当你的狗,亲爱的部长大人,这事儿办完后,莱茵·穆勒任您差遣。”
他啧啧两声,我冲他点头致意,然后离开了部长办公室。
如果一切都不能逃离的话,至少利用现有的条件,做些力所能及的事。那些曾经真正对我好过的人,尽全力保护他们。
菲利普,安迪,杜恩......
或许在不久的将来,我还能与米夏见面。
至少心存希望不是吗?
对将来最好的馈赠,就是过好现在的每一刻。
我抬起头,阳光突然明媚起来,心中仿佛掠过一缕清风,所有的迷茫和困惑倏然退去。
第68章 Chapter 6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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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得比我想象的要快,如此看来某些人有多么迫不及待。
“我也就不多说了,叛变吧兄弟。”
我一口咖啡喷出来,望着眼前这个黄毛男人。他咧开嘴傻笑,朝前一凑,撑起下颌咂吧咂吧嘴:“初次见面,我叫唐纳德·伟森,我想你应该知道我是谁。”
“我不得不佩服你的大胆,居然敢这么出现在我面前。”我拿起餐巾擦拭掉嘴角的咖啡渍,然后感觉桌下有什么东西触碰到了我的小腿。
“喏,就知道你下午会来这里喝咖啡,等你好久了。怎么样,我们对你的调查挺细致吧。”
他长满雀斑的脸上因为假惺惺的笑容挤出褶皱,簇拥着一双玩味的棕色眼睛,英国阴冷潮湿的天气养育出他苍白透着青灰色血管的皮肤,穿着件巴宝莉的威斯特敏斯特版型黑色风衣,脚上的切尔西靴前伸出的刀片正隔着一层薄薄的布料摩挲我的皮肤。
“上面有毒,你会害死我的。”我有些嗔怪地说。
“这不是在威胁你吗?老兄。”他右脚又动了两下,笑眯眯地说:“氰化物哦。”
我耸耸肩:“你们风格差异这么大的吗?艾伦就不会这么做,他会好言好语劝我。”
他大剌剌地往后一躺,靠在椅背上,笑容里夹杂着蔑视:“所以他失败了嘛!不,我突然想到,或许他根本就忘了要策反你这回事,哎,就说感情这回事最麻烦,而时间又是最容易让人产生感情的东西。”
他眯起眼睛,饶有兴趣地望着我:“知道吗?其实我一直很想见你,和你说说话。”
“用这样的方式?”我抬起脚往前送了送,他不由自主地往后一退。
“没错,我动不了你。”他把脚收回去,双手肘撑在桌子上,凑上前来打量我:“你说,你有什么样的魅力把苏联人都迷得晕晕乎乎的呢?哦,不对,不仅是苏联人,就连我们头儿也很迷你。”
“这还用说?价值决定一切。”我微笑起来,往后一靠,双手微不可察地放在了腰上。
他敏锐地注意到手上的动作,挑起一边眉毛,幽幽地说:“你现在这副模样,倒让我想起最开始艾伦给我们汇报时那个傻乎乎的你,简直判若云泥。”
“拜你们所赐嘛!”我咧开嘴笑,手从枪上拿了下来,凑上前低声说:“听着,唐纳德,是吧,你刚刚说你叫唐纳德·威廉?”
“唐纳德·伟森,亲爱的,礼貌一点。”
我不置可否地挑眉,然后说:“唐纳德·伟森先生,你想的也很对,这间咖啡厅里都是普通民众,我不能在这里和你交火,当然,我也没那个意愿。理查德无非就是想从我这里获得点什么有用的信息嘛,我想我们可以做个交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