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学生还挺热情,红着脸说得很详细:“有好几处呢,比如东体育馆和南边的篮球场,您要是看今天的篮球赛呢就是在南边的篮球场……”
说完那学生还问:“要不要等会儿我下课顺路带您过去啊?”
严锐之立刻沉声拒绝:“不用了。”
于是一小时后,他站在不那么起眼的场边,看着热热闹闹的学生们,耳边还充斥着两方的加油声。
“数学系领先八分了!!冲冲冲!”
“才八分,我们软件工程的主力还没上好吧,分分钟就追回来的事儿!”
“笑死,我们数学系的主力也没上!”
严锐之站在不远处听着。
还是回去吧。
年轻人的活动不太适合他。
只是由于严锐之本科就是软件工程,心里还是有那么点儿微妙。
怎么数学系的都打不过了?
他面无表情地看了一眼计分板,完了,又落后两分。
到了第二半时的休息时间,他正准备抬脚离开,就听见不远处的人群开始欢呼:“来了来了!数学系的主力!你们软件工程是不可能追上的!”
说不清什么心思,严锐之听见这句话,还是不经意回头看了一眼——
一个过分熟悉的男生笑眯眯跟队友击了掌,然后对着同系的学生大方地打了个招呼。
阳光,英俊,有朝气。
“……”
严锐之再一次思考自己来这里的理由。
明明自己站的这个地方并不起眼,但对方还是看到了,他来不及别开眼,两人目光撞上,他看见贺年眼睛立刻亮了起来,刚才那点跟队友和同学打招呼的沉稳模样完全不同,他拼命对他招手。
严锐之心脏悬了一下,他今天穿得低调,但还是生怕贺年在这么多人面前直接叫自己“严总”。
不过贺年很快意识到了,没发声,只是用口型叫他:严老师。
然后就跑向了队友。
周围偶尔有一两个目光朝他投过来,但都是善意的,大家的注意力很快又回到篮球赛上。
因为比分落后大,软件工程的加油声明显更卖力,这个专业女生不多,不过集体荣誉重要,能请来的几乎都来了,还举着横幅摇晃着,给自己系的队员鼓劲。
他身旁都是炙热又卖力的加油声,球进了能听见热烈的欢呼,球没进,就听见对面热烈的欢呼。
他来的时候是第三节 ,可原本说着一直要走的他,却一直看完了第四节。
校园两个字好像对他来说太遥远,这是他从未感受过的时光,原本只觉得可有可无,可现在终于迟来地体验了一回,居然觉得这样的感受并不坏。
虽然他现在站在软件工程这边,却一直在关注数学系的球员。
想到这里严锐之失笑,作为一个软件工程的学长,他开始不关注比分了,开始看着场上的人。
今天贺年穿了件蓝色的球衣,露出结实有力的小臂,有时候跃起投篮时还能看见一闪而过的紧实小腹。
而他跑动时偶尔会往场边看,就像在找什么一样。
当他第三次往场边看时,终于在对手的人群里跟严锐之碰上了视线。
还来不及反应,严锐之看见贺年蓦地露出一个笑来,但很快又把注意力放回到比赛上,只是从这以后更加卖力,像是当最后一场来打一样。
很快,随着对面数学系的人群中一声惊呼,在伴随一声哨响——
“三分!!进了!!”
对面爆发出无比欣喜的欢呼,而这边就是一声声惋惜的叹气声。
毕竟这是最后的时间了,后面的比分是扳不平了。
一分钟,数学系已经提前庆祝起来,而贺年在无比努力地跑动着,在象征结束哨声的最后时间,又投进了一个。
结局已定,这边的人明显兴致小了许多,莫名没了集体荣誉的软件工程严学长,正看着场上歇下来的球员。
前一天那个说着“自己投三分很准”的人双手撑着膝盖,大概还是跑狠了,额头全是汗,球衣的后背都湿透了。
有数学系的后勤过来给他递毛巾,而他只是刚接过来,就不停往这边看。
严锐之想把自己藏进人群里,而贺年连汗都来不及擦,甩着那条毛巾就往这边跑。
不知道是赢了比赛太兴奋,或是别的什么原因,他还无意识挥着手里的毛巾,把一条好好的白毛巾转成跟风车似的。
像小狗摇来摇去的尾巴。
“你来啦!”
可严锐之还是没来得及走掉,对方就抓住了他,站在他面前一脸期待地叫他。
没有叫他“严先生”,没有叫他“严老师”,也不叫他“严总”,也不提上次两人生气的事,只是笑眯眯地说,你来啦。
严锐之的前二十六年总是兵荒马乱,却在此刻第一次感受到一点迟来的青春。
第22章
严锐之看见他这模样, 表情没有太多变化:“刚下课。”
贺年自然知道下课时间,却没提,只说:“那您要不要恭喜我一下?”
一边说还一边期待地看他。
“我在安京大学读书的时候是软件工程系的。”严锐之饶有兴致地看着他, “还要恭喜么?”
贺年手里那条毛巾螺旋桨终于消停了一点,很快笑了:“那更要恭喜了!”
“嗯?”
“那我就可以叫你学长了。”贺年声音雀跃。
“这有什么?”严锐之眉眼掠过一点极淡的郁色。
“这可是比赢了比赛更值得高兴的事!”然而那一抹郁色被贺年欢快的语气很快吹散了,他很认真地分析,“这说明你在我这里又多了一种身份。”
“我在你这里什么身份?”
老师是硬加的, 老板是跟着叫的。
不过贺年来不及回答, 一旁的同学高声叫他:“你刚才不是说着要借浴室吗?你不用就不管你了啊!”
“来了来了!马上!”贺年急忙朝那边挥手。
“您能在这里等我五分钟吗?”他急急忙忙说, “就五分钟。”
“我要——”
严锐之刚想说他要回去了,贺年就可怜兮兮地补了一句:“行么学长?”
他被这两个字的称呼说得一愣, 还没反应过来对方就往同学那边跑了,把毛巾塞在严锐之手里,然后在风里留下一句“五分钟”。
“……”
严锐之站在逐渐散去的篮球场旁, 看着贺年一路狂奔后迅速消失的背影。
但他这次居然没生出那种“果然不该来”的想法了,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被这场篮球赛感染。
严锐之脑补了一下, 如果自己转身走了以后贺年回来会露出什么表情, 然而他正想着,就听见身旁传来一个脆生生的女声:“您好。”
他转过头,发现身边站了一个白白净净的女孩子, 生得很可爱,脸上还有些羞涩。
严锐之看了一眼身侧没有别人,确认她是在叫自己。
他今天穿得不算正式,因此现在看上去就像是个年轻的老师, 或者某个学生的兄长。
虽然严锐之并不喜欢跟陌生人交流, 但对方很礼貌, 又带着点怯, 他还是略微点了点头。
“您……”看得出来女孩非常紧张,“是在等、等贺……贺年么?”
毕竟两人刚才说话也没避着人,被看见也很正常,严锐之只应了一句:“怎么了?”
其实看女生的举止和表情已经很明显了。
严锐之以前读书也不是没被搭讪过,想想也是,贺年这样的,个子高长得帅脾气好成绩佳,本来就是这个年纪学校里最受欢迎的那种男生,被人喜欢一点也不奇怪。
“我……”女生越说话越小声,但还是磕磕巴巴抬起头,“那您、您能帮我把这个给他么?”
说完就把藏在背后的东西拿出来,是一个包装精美的小盒子,里面也不知道装了些什么。
严锐之在这一刻甚至还走了走神。
想起贺年在微信上的积极劲儿,也不知道会怎么应对。
他生出了一点兴趣,开口道:“他说很快就过来了,你可以自己送给他。”
“我,我……”对方的脸涨红了,“我本来就是想自己跟他说的,可是实在害怕被拒绝,我……不敢。”
严锐之哪里处理过这种感情问题,况且还跟自己没关系。
“行么?”可是对方还是满怀期待地问,“我刚才看他跟您很熟,您是他的哥哥吗?”
“……”严锐之眉头跳了跳,面无表情地在心里说。
我不是他哥哥,我是他金主。
但他还是要顾及贺年的形象,不打算透露如此劲爆的剧情:“嗯。”
“您不用帮我说什么,就帮我把东西给他就好了,”女生表情殷切而期待,像是抓住了什么救星,“可以么?”
“……好。”
他没忍心拒绝,答应下来刚要接过,那个嚷嚷着五分钟的人还真的风风火火往他这边跑了,像是怕他走了,还边跑边叫他:“学长!”
看见贺年来了,那个女生一惊,立刻把东西塞到他严锐之的手里,焦急地说了一声“谢谢”,立刻慌不择路地拔腿就走。
严锐之左手拿着贺年的毛巾,右手拿着那个女生送的盒子:“……”
贺年跑到他身旁的时候已经洗了个战斗澡,头发也冲过了,但没来得及擦干,换了件黑色T恤。
还没等严锐之说话,他就已经先问了:“学长,刚才那个女生……”
严锐之心说你还好意思问,但脱口而出的却是:“我叫我什么?”
“学长啊。”贺年大言不惭,“您让我适应适应新称呼。”
他的目光落到盒子上:“她为什么要给你这个啊?”
严锐之冷淡地扫他一眼:“你说呢。”
“学长好受欢迎,”贺年语气酸溜溜的,仿佛刚才洗的不是战斗澡而是泡了坛老陈醋,“来看一场篮球赛都有女生喜欢。”
“……”
严锐之本来想解释,但话到嘴边又停住了,扫他一眼,想听贺年怎么继续说下去。
“也是,您每次来上课,比那些选修课来的人多多了,我每次都要提前来才能坐到第一排。”
“……”
“上次课我看到有个同学缠着你问了好多问题,你好耐心,每一条都解答了,也不知道……”贺年语调怅惘地回忆,“算了,您本来就这么受欢迎。”
“……”
严锐之唇线绷直,听贺年接着吹。
然而贺年很快转了个风向,语气忽然变得正向而积极:“但!那些都没有关系!”
严锐之看着忽然变成电视购物模样的贺年,慷慨激昂地开口:“是的没有关系!他们都赶不上我!”
“我才是您身边独一无二的存在!”
“……”严锐之冷漠地瞥他一眼。
他活了二十几年,也鲜少看到这种没脸没皮,还把这种关系当成骄傲的人。
贺年总结陈词:“他们都望尘莫及!”
“……”
“有毛病。”严锐之终于忍无可忍,把刚才的盒子往他手里你扔,“你自己好好看看!”
贺年被他凶了一下,还没反应过来,看着他打开了盒子。
严锐之也往那边看了一眼,一份造型精美的手工巧克力,
上面还压着一份手写信,上面明晃晃一行字——To贺年。
贺年刚才那点劲儿立刻消了下去,整个人像是忽然被戳了一下,缩了缩:“哇,哇哦。”
“学弟好受欢迎,”大概是刚才被贺年的话气到,严锐之也学着他的话开口,“来打一场篮球赛都有女生喜欢。”
“学长……”贺年气焰全没了,小心翼翼叫他。
“刚才在人群里,你一上场立刻加油声就大了起来。”
“严总……”贺年清清嗓,委屈地叫了一声。
“不愧是数学系的男神——”
“我错了!”这次贺年不等他说完,立刻打断,“我错了!”
贺年发梢上还沾着水珠:“我刚才就随便一说!我不阴阳怪气了!”
虽然认错态度良好,但严锐之不打算这么快原谅,一转身走在前面。
“学长,学长你去哪里?”
“回家。”严锐之头也不回。
“那我能跟着去么?”
“不行。”他严词拒绝。
“我那房子离这里就两步路,不然您去坐坐?”贺年还是不放弃。
“不去。”
“别生气了我真的知道错了——”
严锐之停下脚步。
贺年看到一点希望:“而且我今天绝对正经,是有正事要跟您说。”
“对了我还手抄了十遍服务细则!”见他松动,贺年赶紧跟上,“您不收作业吗?”
“……”严锐之站在原地没动。
忽然手上一暖,贺年很谨慎地勾了一下的手指,刚碰上就观察着他的神色:“……行么?”
严锐之抿着唇,无声看了他一会儿,然后把左手上的毛巾扔回贺年身上:“先好好擦擦你头发。”
“哎!”对方接过来,立刻响亮地应了,但没松手,“就两步路……”
“再多说一句我现在就回去。”
严锐之冷冷地让他闭了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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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一次踏进这栋老旧的家属楼,严锐之的心境又跟之前不一样了。
屋子被收拾得很干净,但因为最近天气潮湿,本就有了些年头的墙面看上去还渗了些水。
卧室的门依然关着,但一眼能望到头的厨房却满满当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