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我的未来会光芒万丈,你也是。”因为身高原因,贺年低着头抱他,声音很温和,“你不会再回到黑暗里去了。”
“嗯。”严锐之贴着对方,点了点头。
他渐渐觉得从另一个人身上获取温暖并不是一件可耻的事,他应该可以试着拥有。
“好了,这次真的走了,不然赶不上地铁。”过了一会儿贺年才放开他,“我怎么觉得我像个灰姑娘。”
严锐之向来对童话无感,开玩笑道:“那辛德瑞拉还不走,钟声快响了。”
贺年哼哼两声:“知道了……对了严总,万一我真是辛德瑞拉呢?”
严锐之一下子没明白:“什么?”
“就是,可能也不是辛德瑞拉,但有点类似,只是……”贺年声音紧了紧,“万一我的家庭情况,可能跟你想的不一样呢?”
因为个人经历,严锐之最不在意的就是家庭背景,以为贺年只是有些难言之隐:“我不在意。”
“那,那过段时间我带你去见他们好不好?”贺年连忙说,“还有我的小旺财。”
尽管知道会有这么一天,但现在还是有些快了,严锐之怔了怔:“我……”
“别的我不敢说,我妈肯定特别喜欢你!”贺年开始打包票,并暗地里悄悄铺垫。
这让严锐之想起今天吃饭时贺年跟他聊过的家人,总归还是有些好奇。
他心脏猛地跳了两下,才镇定地说:“什么时候?”
“下周可以吗?不过那时候我爸可能不在,如果都在的话至少得半个月……”
“那就半个月以后吧。”严锐之立马说。
毕竟虽然答应下来,但难免生出怯意。
贺年好像也松一口气:“好。”
严锐之看着他的表情,总觉得对方有些欲言又止:“怎么了?”
对方立刻“噢”了一下:“我在算日子。”
说出来是镇静,但严锐之到底还是没什么底:“不急。”
“那……那我到时候问好了来跟你说。”贺年小心翼翼地看他一眼,说道。
“好。”
于是两人终于在楼梯间腻歪完了,辛德瑞拉贺才离开。
严锐之则按了电梯上楼,回到家时一片狼藉的厨房已经被收拾好了,重归整洁,倒多了一分冷清。
多一个人,好像也不错。
-
第二天贺年打电话给他的时候是中午。
“严总,学校图书馆你知道吗?这边有个停车场。”严锐之的车有学校的长期停车证,因此可以直接开进里面,“你快到的时候跟我说,我来找你。”
“好。”
他换了身休闲的衣服,第一次在非工作时间去了学校。
安京大学是历史悠久的名校,又建在闹市区,即使是周末也会有市民当散步或者参观。
严锐之把车停好,贺年已经在图书馆门口等着他了。
严锐之记得这里的图书馆,虽然只在学校呆了一年,但这里算是他除了教室以外最常来的地方了。他记得原本位置总是很难占到,前些年扩建翻修了,才解决这个问题。
不过那个时候的他已经不在学校了,自然没法感受。
他边走边想,这么说来,自己对安京大学其实根本说不上了解。
正想着,他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叫他。
贺年捧了杯关东煮对他招手。
严锐之走上去,还没来得及说话,贺年就已经把那一杯东西往他手里放:“你要不要试试?三食堂买的,我还挺喜欢的。”
“我带你去那边坐会儿。”他指着人工湖说。
其实严锐之本来就年轻,休闲些的衣服一穿上看上去也跟贺年差别不大,顶多就是更沉稳些,不像上次来看篮球赛似的那么突兀。
贺年一边说着一边把他拉到湖心亭中坐下,亭中没别的人,体育部的人还在湖上做户外运动,远处有学生在背书,还有一些不知道什么社团的社团活动。
他当时没参加社团没去过别的活动,现在看上去竟然觉得熟悉又陌生。
那时也不会注意哪个食堂怎么样,基本都是就近将就一下,没什么研究。
明明都是一个大学,自己倒像是个来参观的游客似的。
他在贺年期盼的目光下还是尝了一口,调味完全没了日式的清淡,还隐隐有些辣度,味道的确还不错。
“你不是要来搬东西?”严锐之问。
结果贺年坐在石凳上过了一会儿,才扭扭捏捏地说:“不是搬家,我就是想把你带过来而已。”
“我昨天也没想好,在一起以后能干点什么,想着干脆就带你回学校吧。”贺年支支吾吾,“我其实想带你去我的高中的,但跟这里离得太远,想着总有机会去的。”
“我高中比现在严得多,也没多少意思,那时候其实父母没想着……要我来念这个的,但我说了喜欢,他们最后还是没干涉我。”
严锐之看着他,总觉得贺年还有话要说。
“是不是在学校里约会很奇怪啊?”贺年抓抓头发,“你就当我临时想的,我也没经验嘛,多担待。”
可是他的确想让严锐之更开心一点,不要被过去绑缚住,从哪里坠入黑暗,那一定可以再一次修复好。
他一边说着,一边从包里掏东西,不多,都是些证件和照片。
“我小学和初中都是封闭式的,找了找去就只找到两本学生证。”贺年把它们掏出来,说道,“哦还有这个,当年数学大赛的证书,上面还有照片呢,给你看看。”
严锐之接过来,上面是一个还没长开的孩子,穿得考究整齐,虽然缺了两颗牙,但依旧对着镜头笑得很开心。
大概这副傻样能让人打心底里笑出来,他眼梢弯了弯。
“你别笑我傻啊。”贺年有点不好意思地说。
“嗯。”严锐之很认真地看了几遍,又用手指摩挲着照片,“不过现在也不怎么机灵。”
“还有这个,”他指了指一张照片,上面的小孩儿还穿着骑术服,“我拿奖了呢!”
贺年一边看着他,一边跟他说自己以前的事情。
“中学好像没什么好说的,有段时间不想学习,就在家窝着看电影玩游戏,那时候开始学琴,有段日子看见车尔尼就头疼。”
严锐之看着另一本证书,上面的孩子眉眼跟现在已经很相似了,虽然稚气未脱,但也有了如今的模样。
“然后呢,这是我的高中毕业照。”贺年拿了一张新照片,“你也不用找,我肯定是最显眼的那个。”
他自豪地说:“那时候突然就开始长个子,干什么都在最后一排。”
严锐之看着高中时期的贺年,那时候身形已经抽条了,眉目也愈发英俊,又带着少年独有的风发意气,即使只是照片,那样的自信也依旧能穿过图画奔涌而来。
“哦对了,我差不多也是那个时候,感觉到自己好像……还算受欢迎。”他这句话说得很小心,边说边看了严锐之一眼。
他都不敢把自己收了几份礼物收过几次表白的事儿说具体。
没想到后者完全没生气,眉头一挑调谑地笑了:“年年受欢迎是好事。”
“……严总,你不要在这个时候这么叫我。”向来脸皮厚的人终于低下头来,耳朵微微发红,“我那个时候就接触到卡布里星球了。”
“我那时候哪有别的什么心思呀,第一次有就全放你身上了。”他直白地说,“你也算是在我高中时就出现的。”
这次严锐之止了笑,也对,那个时候周鸿声已经跟自己翻脸,将他的心血抢先带进了市场。
那时候贺年只是个高中生。
严锐之刚成年没多久就开始自己拼搏了,这么一想多少生出一点感慨。
不过他倒没什么别的念头,只是对贺年口中的过去很有兴趣。
那是跟自己截然不同的、充满阳光的人生。
不需要加速狂奔、没有来自亲人的失望和背弃,正常平缓。
“所以我们是那个时候就有渊源了!后来高考结束我开始接触《怀古》,才有了之前的那些想法。”贺年接着说,“可是你的资料好少,我都找不到,我……”
他顿了顿,才说:“不过我们总归算是遇到了。”
盛夏的阳光很好,严锐之抬起头看他,贺年的眼睛微微眯着,睫毛很长,声音雀跃。
严锐之的生命中没有象牙塔,有的只有所谓成熟社会的考量。
而他们现在就这样随意地坐在大学校园里的湖心亭内,周围的人不关心他们是什么关系、做过什么,只要存在在此处,那就是平静又合理的。
与这个地方的千万人相同。
如果自己不那么拼命,当时的生活会不会也是这个样子?
照片看完,两人把那一点安京大学特供版的关东煮吃完,贺年又带着他走:“我带你随便逛逛。人家别的校园情侣都这样的。”
谁跟你是校园情侣了……作为贺年老板的严锐之颇有微词,但最后还是没拆穿。
“我之前进过学生会呢,社团也去过不少,后来坚持下来的就是文学鉴赏和搏击。”贺年领着他走,严锐之第一次在别人的眼中走过了自己曾经不愿再踏足的地方,心态完全改变,没了惴惴惶恐和自暴自弃,只剩一点时过境迁的感叹。
原来这里的一切是这样的,原来他之前跑得太急,现在竟然都显得新鲜。
每一帧画面都如此生动,尽管都是别人的青春,他也不会再觉得惋惜,只剩一点未尽的情愫。
“我刚来的时候整个大学都逛遍了,哦,除了后山的花。”贺年干巴巴补了后半句。
两人并排走着,贺年跟他说自己的大学生活,一路从一食堂走到了社团活动楼。
尽管贺年自己说这样的“约会”不怎么正式,严锐之却只觉得轻松。
“这棵树是百年老树了,我记得前几个月学长学姐拍毕业照的时候,都会来这里打卡。”
贺年站在原地,仰头看着参天的树,忽然说道:“严总。”
“明年我毕业的时候,你来陪我好不好?”
他说得很轻快,严锐之却顷刻间构想了一下那时的画面。
青年穿着学士服,跟他的同学们打打闹闹,毕业是最无所顾忌的一天,有人在这天告白,有人在这天求婚,有好友约定一路远走,也有人带着亲朋一起,见证如此值得铭记的一刻。
喧闹、爱情、眼泪、奋斗好像都属于那一天,宣告一个阶段的结束,大家都应当为之庆祝。
如果贺年到了这一天,那自己前来,应该带一束花。
或许还可以说点什么,又或许……
他正想着,突然感到身旁的人靠近自己。
贺年不知道什么时候拿出手机来,伸手揽了一下严锐之,在他还没反应过来时,对着这棵百年老树微微弯下腰,按下了快门键。
两人的表情都被定格在这一刻。
贺年凑近了,弯着眼睛贴着他,笑眯眯看着镜头,身后是象征着安京大学传承的老树。
而严锐之半张着唇,表情还有些没反应过来,微微发怔,却下意识地看向一旁抱着自己的人。
“留个合影。”贺年把照片发给他,笑着说。
“我们补拍一张照片,不管你经历过什么,不管我们之前差得有多远,都没关系。”
“在这棵树下拍完,就当我替你补过了。”
贺年认真又温柔地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严锐之,毕业快乐。”
从此以后,就都是新的人生了。
第55章
明明是一句再简单不过的祝福, 严锐之却蓦地觉得眼眶一酸。
他莫名慌乱,只能掩饰似的低下头去看照片。
手机相册里的两个人靠在一起,站在安京大学那棵百年老树下, 远处还有穿梭而过的学子, 看上去静谧又美好。
那么多久远的、压在心头的东西像是被轻飘飘揭过了,晃晃悠悠地像羽毛一样被吹上天,不会再留下沉重的痕迹。
短短几个字, 他却仿佛真的经历过了似的,没实现的遗憾都在此刻消弭,如果时间倒回六年前, 他是不是也会露出这样的表情?
“时间来不及,我昨晚准备的也不多, 等下次你跟我回家的时候,再给你好好看看别的。”贺年看着他说。
“嗯。”想到自己答应过贺年半个月以后的事,严锐之轻声应了一句。
好像也没什么不能面对的。
他重新抬起头,贺年落在阳光斑驳的树影里, 微微弯着眼梢,很认真地看着他, 显出一点柔软的温驯来。
鬼使神差地, 他轻轻抬起手, 碰到对方的发顶。
“怎么了?”贺年不明所以, 但任他动作,问道。
“你头发上有片叶子。”严锐之说着,想伸手替他拂去。
只是刚碰到头发, 那片“叶子”就随着覆上来的动作蓦地消失——原来不是什么树叶, 而是光线透过荫蔽的繁茂大树, 视觉差落在他头顶变成的小小光斑。
但严锐之还是用手指拨弄了一下, 像是真的替他摘下了那片不存在的树叶似的。
即使只是光斑,他忽然也想把它抓住,握在手心里。
大概他拨弄头发的神情太专注,贺年凝视着他微抿起的嘴唇和剔透的眸子,忽然叫他:“严总。”
“嗯?”
严锐之把那一片光做的树叶捏住藏起来,这才收了手应道。
“我……”
贺年才说了一个字,忽然就听见一旁传来一个很活泼的女声:“严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