尖锐的针头刺破林予安苍白的皮肉,冰冷的液体缓缓地被注推进去,试图刺激他心肌重新跳动。
然而林予安双目紧闭。他早已破败不堪的身体给不出任何回应,已经被阎王给拖走了大半。
夫夫间的心灵感应像是在这时断开了。林予安没有听到顾景琛的祈祷,生命依旧迅速流逝着。
医生护士围着他奔忙,飞快到几乎听不清的英文词汇一长串一长串地冒,却堵不上林予安残破的心脏。
就好像他已经在世界上停留了太久。奇迹也该消失了。
仪器又发出刺耳的警报声,预示着更大的威胁出现。
看着仪器上凌乱的线条,医生目光一凛,厉声喝道:“停止按压,马上上除颤仪!”
涂上导电凝胶的除颤仪一左一右贴在了林予安单薄的胸口两侧。那里还有手术留下的狰狞疤痕。
用力按下去,再猛地抬起来。
林予安病弱不堪的身体被电得骤然肌肉痉挛,向后反弓向空中,青白的手因此也在空中划过弧线。
随后身体重重跌落回到床上,可手略一凝滞,这才以一个别扭的角度颓软摔回去。
毫无生气。林予安仿佛真的成了一具尸体。
医生对准他的胸口再次除颤,当他再一次无力摔落的时候,机器疯了一样的警报才停下。
屏幕上的曲线也从原来的蠕形波,变回相对平稳的心电波。
“恢复窦性心律和自主呼吸!”抢救室里一片欢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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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予安又被推回了icu,浑身上下插满了管子,脸上扣着氧气罩。
顾景琛隔着一扇厚重的玻璃沉默地看着他。
也就只有氧气罩上的白雾,显示出这是一个活人。
林予安如墨一般都长发凌乱地披散着,衬得他的脸更是苍白。
是那种,好像不属于这人世间的,病态而没有生气的白。
顾景琛知道这一切意味着什么。
他没有再哭,而是就这么沉默地看着自己的爱人,想一笔一划把每一个样子的林予安都刻进心里。
林予安真美,即使是这样也很美。
无论如何,这份独属于林予安的美已经在顾景琛的心上打了烙印,一辈子磨不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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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生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林予安等不到清醒过来就再出不了这icu了。
但林予安还是很争气,不仅醒过来了,还维持着浑身插满管子的姿态被推出了icu。
又是漫长的康复。
还是老规矩,顾景琛很默契地请来了护工,自己并不过分照顾林予安的吃喝拉撒,只是像平常的爱人一样陪伴和示爱,留给林予安足够的尊严。
管子被撤下了一些,几经波折又重新装上些,好在最后在冬至前,从视觉上恢复了这次浑身脏器大罢工之前的状态。
顾景琛把装饺子的饭盒打开,说:“我已经给咱妈送过去了一些了。”
林予安知道了自己母亲终于在儿子病危的时候接受了这个女婿的事,现在还是听得有些别扭。但还是乐:“咱妈就是喜欢贤惠的媳妇儿。”
顾景琛对林予安擅自颠倒攻受无奈地叹了口气,还是认命地伺候人用餐。
“用自己的嘴吃东西真好。”林予安还拿不太稳筷子,干脆就着顾景琛的手吃饺子。
顾景琛知道眼前的人忍受着极大的痛苦,怎么可能吃得下。这不过是林予安编出来哄他的话。
死亡这个问题太过于沉重,突然就再一次跳到了他们面前。他们再一次默契地选择了回避,直到那一天真正到来。
“哥哥,我以后还给你煮饺子吃。”顾景琛眉眼里满是深沉的笑意。
病房的门突然被叩响了。主治医生照例来查房。
“饺子很香啊!”医生就是这个国家的人,说着英语,假装没看到两人的恩恩爱爱。
和平常一样复杂的检查后,医生却让顾景琛出去,他又话要单独对林予安说。
无非是些还有几个月可活之类,顾景琛不在意,溜达着出去给林予安买别的好吃的了。
但顾景琛只猜对了一半,随着冬至里饺子香气一起来的还有一个好消息——
“林先生,新的疗法已经获批应用临床,我们经过评估认为您的身体适用于该疗法,请问您愿意一试吗?”医生客客气气地说。
林予安怔愣了一下。
“新的疗法?”他重复了一遍,每一个单词的音都咬得很重。
“是的。”
“那我是不是可以多陪伴我的爱人几十年?”
“成功了的话,是的。”
“我愿意。”林予安答应下来,没有丝毫犹豫,“我愿意一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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浅浅修了下前一章。完结了估计会有大修
第8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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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后的几天林予安仔细地向母亲说了他的打算,争得了理解和同意。
然后是签了厚厚一沓各种各样的同意书知情书。
尘埃落定后,林予安才终于肯放纵自己遐想一下自己和顾景琛的没有病痛的未来。
等治好了就可以和顾景琛回国了,然后顾景琛经营公司,自己在家写小说,每天晚上都一起睡。家里的东西不用很多但是一定要种很多很多的花……一直到他们携手走向暮年。
暮年。
林予安惊喜地品尝着这个词,像一个小孩含着一颗甜津津的糖,舍不得一下子吃完,就这么用舌尖抵着一点点舔。
他从来没有奢望过这个词。他以为自己会在别人最美好的年纪离世,根本等不到看自己白头的一天。
遗憾吗?有过。
觉得命运不公吗?也有过。
但后来都看淡了。他有爱他的母亲,还有好朋友以及这么多爱他的读者。这一辈子很幸福了,该知足。
所以他并不畏惧死亡。甚至和母亲打过商量,真的到了最狼狈的一步,直接放弃治疗去看看未曾见过的医院外的山山水水。
但顾景琛让一切都变了。顾景琛太好了,好到林予安舍不得让他重新变回一个人,更舍不得自己一个人离开他。
所以就是拼尽所有也要活下去。
签知情书的时候,林予安问医生:“最后这个手术的成功率是多少?”
医生只是遗憾地摇摇头:“无法预测。意外发生了就都是百分之百。真要评估的话……成功率不高,甚至是较低。”
然而林予安签字的手丝毫没了停顿。他流畅地一笔签完,轻松地合上了笔盖。
只是最后嘱咐医生说:“能帮我瞒着我爱人吗?我还不想……让他开始期待。”
如果希望落空,自己会死,但死亡本身并不足以害怕,因为死了就是什么都没有了,包括他的思想。他不会再想念顾景琛,也不会再痛了。
但是顾景琛不一样。他才二十出头的年纪,往后更是还有光明灿烂的一生。
绝不能给什么东西压弯了腰。
直到上手术台前再告诉他吧,不要让他因为自己而愧疚难过。
这一次,林予安自私了一次,这个决定他为自己而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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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生说……我随时可能离开。至少看不到明年的金桂了。”林予安如此告诉顾景琛,声音平静。
“这样啊……”顾景琛也只是点了点头,就好像这只是在说,明天可能出门一趟。
林予安伸手,捏着顾景琛的下巴引导着他亲吻自己。
湿漉漉的,娴熟而迷乱。
就像是纵y..u成性的浪荡子。
直到情意浓重之时,林予安才风轻云淡地拢了拢自己的长发,说:“有个好消息,我恢复的不错,明天开始复健。”
与其说是复健,不如说是在手术前将身体状态调整好。
顾景琛之前所在项目研究的新药已经被用到了林予安身上。林予安的身体机能迅速恢复,当然,这只是用来提升状态的,如果长时间拖着不手术会导致更快的死亡。
这一切都在为手术做准备。
“我明天复健……你要不别来了。”睡前,林予安嗫嚅着说。
“为什么?”顾景琛搂着他,不解。
林予安说:“我复健的时候,会很狼狈的。不想被人瞧见。”
这倒是事实。先前也有卧床太久肌肉萎缩的时候,复健的时候是痛得低声呻吟,累得大汗淋漓。姿势也不甚美观,病弱的身子一览无余。
“那你当我不是人,我做狗也行,我想陪着你。”顾景琛腻着撒娇。
林予安无法,只有同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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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芳说自己事业有成并不假,企业做得比顾景琛从顾氏分出来后还大上几分。她心疼儿子,明知道儿子存款可观,女婿更是手握公司,还是自己抢先掏钱请了最好的医生。
顾景琛把林予安抱上轮椅,给他戴上口罩,又裹上了方便穿脱的厚羽绒服。
林予安现在的免疫力极其底下,顾景琛担心自己的心肝儿被别人传染或是着了凉。
到了复健的地方,林予安就被复健师推去里面的地方做最简单的力量恢复。
内容很简单——连小婴儿都会的蹬腿。
林予安却很难做到。
他的两条细瘦得不正常的长腿以一个别扭的角度支着,很勉强地蹬了一下,看上去却只像是在抽搐。
连这么简单的事都做不到。林予安自嘲地想,以旁人的眼光看,当真像个废人。
但他既然决心要做手术,就必须努力复健。
复健师握住他细得病态的脚踝,仔细地给他讲解该怎么发力。
林予安认真听着,比当年在最顶级的学府听课还用心。
顾景琛则鼓励地握着他的手,想尽自己所能给爱人力量。
复健师讲解完毕,示意林予安再做一次。
林予安皱着眉,用力地又蹬了一下。虽然仍是像抽搐,却好上了许多。
“哥哥好棒!”顾景琛赞叹道。
林予安挑了挑眉,没说话,接着完成复健师安排给他的动作。
这些简单的动作对于林予安来说非常吃力,很快鼻尖上就冒出了细密的汗珠。
顾景琛关切地问:“热了吗?要不脱了外套?”
“先休息一会儿再开始下一组。”复健师也注意到了,安排道。
“唔……是有点。”林予安浑身松懈下来,微微喘着气,声音有些哑。这个坐姿门户大开,慵懒又随性。
顾景琛的喉结滑动了一下,知道在这种正经时候不该想别的,于是眼观鼻鼻观心地给林予安扒了外套。
林予安病服下的身体简直称得上瘦削,连并不宽大的病服都显得松垮。
最顶上的两颗扣没扣,以这半仰躺着的姿势恰好能露出一对深陷下去的锁骨,漂亮又精致,上面还缀了顾景琛昨晚不做人留下的痕迹。
给看不能尝,还真是要命了。
这哪是陪林予安复健看他狼狈样儿,这是来磨炼自个儿意志力来了。
顾景琛叹出一口气,默默伸手替林予安把最顶上两颗扣系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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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失眠了……于是学了几个小时手语……很想除尽世间疾苦
第8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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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予安饶有兴趣地低头看着,等系完了才说:“热,解开。”
顾景琛修长的手指摩挲着扣子,慢条斯理地又解开。
明明什么都没干,却叫人浮想联翩。
空气里充满了不可描述的微妙感。
复健师:“……啊对对对,我连空气都不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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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段时间的孩童学步般的复健,再加上顾景琛并不知情的新药加持,林予安的肌肉和心肺功能慢慢恢复了些许。
复健师终于点头应允他站立行走。
林予安紧紧握着把杆,骤然发力。两条细腿因为用力过度而止不住地颤抖。
随后他从轮椅上站了起来。
顾景琛很难形容此刻的心情。激动而欣喜,却屏气敛息等待着更大的惊喜。
林予安的身形很是清瘦,长久的卧床也并没有让他像大多数病患一样多出赘肉,腰腹平坦紧实依旧。
这样极大依靠手臂力量的站姿就衬托得林予安的腰更细,却透着韧性。
“有不适我们立即停止。”复健师不放心地嘱托。
林予安死死咬着唇,摇摇头。随后他迈出了歪歪扭扭的第一步。
浑身上下的肌肉都传来用力过度后再榨不出一点力气的失控感,一切都游走在脱力倒地的边缘。
但林予安不在乎。
只知道自己又重新学会走路了。
林予安抿了抿唇,五味杂陈。对别人而言走路的能力是与生俱来的,他却要付出千百倍的努力去学第一次,又在病痛摧折后再学第二次。
就像对别人而言心跳呼吸不过是生存最基本的,他却并不是总能享有。
但是只要争取,就总有机会的,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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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复健室的这头到那头只是几步路的距离,林予安缓慢又小幅度地挪着步子,却生了变故,突然就喘得不行了。
等顾景琛和复健师扶着他坐到了沙发上,林予安已经昏厥了,头无力垂悬着。
顾景琛条件反射检查林予安的口腔内是否有异物,随后他双目赤红地问:“怎么会这样?”
复健师来不及解释,怕林予安这样更加呼吸困难,赶紧把他的头托起来。
只见林予安皮肤苍白得几乎失了颜色,唇周泛着淡淡的青紫色,大汗淋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