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好十二点,一只火红的啄木鸟冲出小窗,布谷布谷地吵闹起来。同一时刻,满墙的挂钟同步报时,不大的门脸里甚是热闹。
最大的挂钟旁边竖着一块木头招牌,刻着“老戴修表铺”。招牌右方,头发花白的戴明旭正低头专注,右手捏着一把超小号的镊子,将小黄米大小的螺丝放入一块正在修的金表里。
“小宝醒啦?上楼看过一眼,你睡得香,爷爷没舍得叫你。”戴明旭抬了下头,但仍旧没放下镊子,右眼眶里卡着一个单眼镜片,说完又低下了头。
“您不叫我收衣服,校服都淋湿了。”景澄从果盘里拿了个水梨,啃了一口。
“校服湿了就湿了,洗衣机可以烘干,你难得补个午觉。”戴明旭说,“刚睡醒别吃那个,凉。”
“我都这么大了,您怎么还老管着我啊?”景澄嘀咕着放下了。
“你就算七老八十了,在我眼里还是淘气小宝。”戴明旭笑着说。
“那行,您一定要健健康康,这周把体检做了,将来还要看我七老八十呢。”景澄看向院内,想着什么时候冲出去收衣服。庭院里其实是两户,都是小二楼,隔壁邻居早早搬进新城区了,根本不带回来的,还把钥匙给了戴明旭,拜托老人照看一下。今天却奇怪,绒花树下停着一辆绿色的自行车。
木头屋檐下,一整排玻璃风铃叮当作响。
“爷爷,邻居回来了?”景澄问,脚指头夹起一双人字拖。
戴明旭喝了一口岩茶:“人家才不回来住呢,新城区那么热闹,咱们这边到了晚上连路灯都打烊。”
“那自行车是谁的啊?”景澄指着问,“您买给我的?您不是不让我骑车上街吗?”
“隔壁将房子租出去了,来了个小孩儿,还没分化呢。”戴明旭是beta,心爱的小孙子也是。其实这倒好,孩子是beta他反而放心,alpha容易打架,omega容易吃亏,这两种都太容易被信息素操纵,而beta清心寡欲,不受外界影响。他不求别的,只求小宝平平安安。
“小孩儿?什么样?有我这个四小巷一枝花好看吗?”景澄刚说完,庭院里就有了动静。隔壁出来一个人,黑T恤、白短裤,拎着一个双肩背,头顶压着棒球帽却不打伞,但是看那身高绝对不像戴明旭口中的小孩儿,足足比自己还高半头。只是看了个侧脸,年龄不大,绝了,可能在爷爷眼里所有高中生都是小孩儿。
“就是那孩子,叫陆辰。”戴明旭点头。
“他小吗?他比我高!”景澄整个无语,“您骗我,我生气了,哄我吧,要大金链子大金表,钻石项链小超跑。”
“人家比你小,你睡着的时候来的,看着挺规矩,还送了我两箱杨梅,晚上咱爷孙俩泡杨梅小甜酒喝两盅。”戴明旭笑眯眯地看着面前这个怒发冲冠的小宝。
紧接着,他口中“挺规矩”的邻家小孩儿将书包一甩,直接甩出了院墙,右脚踩着墙根堆放的青色花盆,长腿一跨就翻出了小院。不仅带走了一片泥水,还给白色围墙上留了个黑脚印。
景澄看了那个黑脚印两秒,转过头:“直视我,爷爷。”
戴明旭低下头,重新戴好单片镜。“这螺丝怎么合不上尺寸呢……”
老头被两箱杨梅收买,这是万万想不到的,景澄拿起一块抹布,走过戴明旭的藤椅旁还用屁股撞了他一下。隔壁小孩儿直接蹬墙,可是这墙每天都是自己擦啊。
外头雨还下着,景澄踩着水冲到墙边,飞快地擦了鞋印。为了表示自己的愤怒,他将沾满了泥的抹布搭在了自行车的车座上,以示无声抗议。
一滴雨水打进左眼,景澄抬头望了望乌青的天,怕是一时半会儿停不了,于是抱着湿透的校服先冲回来,踩了一串湿哒哒的拖鞋泥底子。他脱了鞋,赤脚绕过雕花的屏风隔断到了楼梯下方的小隔间,里头是新换的洗衣机,一股脑儿塞进去,等着烘干。
时间还早,景澄上楼继续和周末作业较劲,暂时放下心爱的《无限数学》,静心沉入撸题的海洋。期间戴明旭上来一次,给他端了一碗洗干净的杨梅,景澄瞪着杨梅,气就不打一处来。
这应该是品质最好的杨梅,颗颗圆润饱满,隔着半米都能闻到专属于杨梅的酸甜。空口吃生津止渴,泡小甜酒更是入口甘甜回味无穷,但景澄将唾液咽了咽,打算不为所动。吃人嘴软,他还得找那没分化的小孩儿单挑,不仅要没收他自行车,还要他包揽擦墙业务直到退租。
原本庭院里就自己和爷爷两个人,多好啊,多了一个人,别扭。
可能是到了雨季,人容易情绪低落,景澄将自己的低落全部怪罪在那个叫陆辰的小邻居身上。但尽管低落,还是要撸题,于是他低落着沉浸在题海当中去,坚持着刷完了一套数学,又刷完了一套化学精选。等到最后一个句号点完,他放下笔,从抽屉里拿出一张CD,放进了桌角古老的CD机。
银色CD上只有粗糙的手写体,STS。CD机是二手货,爷爷给修好的。
盖上盖子,CD旋转,最先冒出来的是滋滋声,慢慢进入正题。景澄拿出语文进行默写,耳朵却捕捉着音符,时不时用脚趾点一下拍子。
奇怪的是,这张CD并没有歌声,反而只有架子鼓的鼓点,时而激昂,时而舒缓,犹如带有呼吸般节奏的海浪。音效录制也并不精细,能听出斯拉斯拉的白噪音。当鼓点消失时,还能听到一个男生的咳嗽声、呼吸声。摆明了不是一张商业碟,而是一张自己录制的练习碟。
这是景澄最喜欢的地下乐队,而鼓手Wyman是一个非常神秘的男生。年龄、长相都是秘密,演出也是戴口罩,压低棒球帽。STS乐队的演出景澄必看,每次不是在荒芜的桥洞就是在废弃工厂,Wyman是鼓手,位置靠后,鼓槌在他手中变成了炫技的工具,他左腿向前,右脚踩在踏板上。虽然没见过他的脸,但景澄猜他一定有一双黑夜般静谧的眼睛。
等到默写完成,景澄又写完了一篇作文,这时候雨才停。乌云散尽,天边滚了一横火烧云,想要吞掉这个安逸的夏季。景澄放下笔,揉揉右眼,从衣柜里拎出一件绸缎面儿的花衬衫。
衬衫艳丽,堪比他的脸。穿上后景澄戴好银丝眼镜,给南谨和大乐打了个电话,便踩着帆布鞋出了门。
空气清新,绒花的香气清淡,仿佛还带点甜瓜的气味。
陆辰坐在小烧烤摊的椅子上,不停地翻看手机。左脚散漫地踩着拍子,左脚踝内侧的凹陷里有着一个小小的黑色刺青:WM。
老城区好无聊,周围除了住宅就没有别的了,这片区域有四条巷子,但是只有一个大超市、一整排烧烤摊,外加零星店铺。
“老板,什么时候出摊啊?”他转身问。
小赵烧烤摊的老板正在串鱿鱼腿。“早着呢,9点开始,11点收摊,要吃别晚。”
“11点就收了?”陆辰有点失望,“11点不是夜生活刚开始么?”
“夜什么生活啊,这边的居民大多都是老年人,7点跳广场舞,8点解散,9点洗漱,10点睡着了。”老板看他一眼,“你新来的?”
陆辰点了点头。“那这附近有做造型的么?”
“做造型?”老板一努嘴,往前面一指,“小林理发店,你值得拥有。”
陆辰看向左前方,小林理发店的门都快要掉了,招牌也歪歪扭扭。他刚想问问这附近还有什么大型商场么,忽然什么东西飞过来,砸中了他放在桌上的饼干桶。仔细一瞧,是一包烟,再抬起头,前边像是有人吵架。
“看他妈什么看?”一个毛寸发型的男生走了过来,整个脑袋像一颗毛栗子,伸手将那包烟抄走了。陆辰好奇,再往那边张望张望,只看到一堆人里面混着一件花衬衫,像是一堆石头里面混了一颗雨花石。
那双腿从后面看都很绝,笔直笔直,还白。
“老板,那花衬衫是谁啊?”腿控狂魔陆辰忍不住问。
“那个啊?”老板已经开始串鱼豆腐了,“刚才过来拿烟的那个小alpha,叫孙大乐,花衬衫那个叫景澄,beta,人称四小巷一枝花,不怎么干好事,成天耀武扬威收保护费。还有一个叫南谨的孩子,不知道是不是被他们带坏了。看你文文静静,可千万别和他们接触,当心条子。”
收保护费?现在还有人干这个?陆辰打开饼干桶,咬了一口动物饼干,再看向那堆乱哄哄的人,穿花衬衫的那个刚好回过头来。
第一印象,陆辰就记住了他的脸有多小,巴掌脸。戴细腿眼镜,怎么都不像是条子会逮的那号人。刚好小林理发店有人开门,陆辰抱着饼干桶过去,站着看理发店老板开卷帘门。
“干嘛?”小林回过头问,只觉得身后的帅小子面生,这附近都是老街坊,谁家的孩子都认识。
陆辰看了看店铺里面,只有两张绿色的升降椅,两面镜子,一个大脑袋绿色电风扇,花格子白蓝地板,还有一个烫头的机器,好多条电线通向天花板看起来仿佛要作法。
就这里吧,来都来了,陆辰喘了口气,说:“染头。”
第4章 你是海王我也是
夕阳下落,老城区也回归了安静,仿佛只有屋檐滴雨的动静,透露着一股子倦鸟归巢的安逸。三个人在四巷口小卖部门口扎堆喝汽水,南谨的喝完了,孙大乐给他匀了半瓶,扭头问景澄:“诶,你闻见我味儿了吗?”
“臭alpha有什么闻的?”景澄吸了下鼻子。
“乐哥是辣椒味。”南谨也吸了下鼻子。
“是吗?”景澄勾着孙大乐的脖子闻了闻,“宝贝你好辣。”
大乐是16岁分化的,分化前1个月没少折腾,情绪低落还发烧。大部分人在16岁左右都分化完毕,少数人往后拖延。
“滚蛋!别他妈恶心我啊!”孙大乐将他推开,“别守着你那本数学了,又他妈不会。”
“我会啊,谁跟你似的,文化沙漠简直了。”景澄手里翻着上期的《无限数学》,翻烂了书角,“就差最后一道大题了……”
“你不是有大神嘛。”南谨推了推他胳膊,“小澄哥,我还想喝汽水。”
景澄把自己剩下的半瓶橘子汽水递给他,右手愁得直转笔。“那我也不能每天都麻烦大神啊,养鱼不能太殷勤,否则这鱼容易跑。”
放下心爱的数学杂志,景澄拿起手机,打开了一款名叫“贴贴”的App。
贴贴,软件如其名,就是一款交友App,但是又不是一款传统的App,主打功能一对多,可以用不同的身份和不同的人聊,每一个身份都是一个独立的ID,可以更换独立头像和资料,说白了就是特别适合海王,特别适合养鱼。景澄在贴贴里就有好多个身份,养着好多条鱼,其中有几条比较喜欢的,是大鱼。
数学大神就是其中一条高品质大鱼。
《无限数学》是景澄每月订阅的学习类杂志,把题目都写完之后会卖给二手书店铺回血,2月份那本最后一道题非常难,他思来想去也想不明白,最后在答题处无奈地写了一句“不会做啊,谁会做加我“,并且写了一个贴贴ID,纯属无聊之举,也是广撒网。
没想到,两天后,一个人主动申请为这个ID的好友,头像是一只握笔的右手,手指修长,骨节有力,还有几根若隐若现的青筋,性感不油腻,而笔是一支水蓝色的玻璃钢笔。景澄瞬间同意,既然都玩贴贴了,肯定别有用心,刚想和对方打字说“在吗?看看手”,结果人家发来一张图,写满了答题过程。
过程清晰,有条不紊,无修改痕迹,一气呵成。
于是景澄把编辑到一半的话删掉,醒脑冷静,不敢造次,敢情这还是一个理智型禁欲系的学术性数学大神,顿时心生敬佩。他池子里还没有这种鱼呢,要好好养,养肥了再宰,所以第一次回复至关重要,要出淤泥而不染,要显示出敬仰但是又不能谄媚。
正当他发愁时,数学大神发来:[在么?看看手。]
景澄顿时笑了,果然玩贴贴的都是海王,都在下钩子,包括自己,于是马上发了一张右手照片。
手放在书桌上,压着一份英语卷子,手指同样修长,指尖和关节处的皮肤较薄呈现出淡粉色。发送成功后还搭配一个腼腆微笑表情包,配字:[大神你数学好强,你下凡的时候没有天兵天将拦你吗?手还满意吗?]
半秒后,大神发来一个竖大拇指的表情。
第一次会谈相当成功,两边都十分认可,暗号对上了,可聊。
从此之后一发不可收拾,每个月的《无限数学》都有大神帮他解析,而景澄时不时发个手照,满足一下数学大神的手控需求。
一声蛐蛐叫打断了景澄的回忆,雨过后闷感上升,好在周边绒花树多,马路少,更没有大型娱乐商圈,老城区的体感温度永远比新城区低几度。三个人喝完汽水就撤,先把南谨送回去。
南谨家里是小洋楼,再往前走走就是海湾,沁水湾是老城区最贵的地段,他还有个弟弟,一直都是不怎么受宠的哥哥,又是容易吃亏的omega,景澄和孙大乐看着他进了欧式小院才放心。孙大乐和妈妈住南渡头,是老城区最常见的排楼,租金便宜,而景澄比他们年龄大,都送完了才往回走。
手里卷着杂志,花衬衫沾上了空气中的花香,橘子味在唇边不散,景澄走回庭院,老戴修表铺的灯光暗淡,门口只亮着一盏拾光灯。随着灯光时明时灭,小蛾子直往灯罩上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