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景澄弯起指节,抹掉下眼睑的一滴眼泪,快速摘掉了自己的金表,“这个给你,就当是幸运符,只是机芯坏了,你随便找个修表师傅就能修好。”
“干嘛随便找一个啊?等我回来找戴爷爷修。”陆辰高兴地戴上,转转手腕,“那我走了,落地之后咱们再联系。”
“一路平安。”景澄猛地抱住他一把,在他耳边重复,“你一定要好好的,要平安。”
陆辰嗯了一声,笑着拍了拍他的后脑勺。
等到送走了陆辰一家,景澄在机场出发大厅呆坐半小时才往外走,刚刚走出建筑物,一滴冰凉的雨水滴落到他的鼻梁骨上,第二滴掉在了眼镜片上。他摘下眼镜,揉了揉被雨水或其他液体弄湿的眼睛,苦到了极致竟然笑了出来。
他和陆辰相识在雨季,现在第二年的第一场雨来了。
一场短暂的小雨并没有影响起飞时间,飞机在轰鸣中离开了烟海市,准备越过大洋。一直没离开机场的景澄算着时间,抬头望去,想冲着那架客机摇摇手,却发觉双手使不出力气。
察觉到不对劲,是陆辰到了美国的第3天。
前两天自己和景澄的联系很密切,刚刚分开的热恋情侣有着说不完的话,诉不完的思念。可是从第3天开始,景澄的回复速度就变慢了,从秒回变成了隔几分钟,甚至隔一个小时。
这也无所谓,陆辰毫不在意,人不可能永远守在手机旁边,自己也经常错过回复。
可是等到景澄隔5、6个小时才回复的时候,陆辰开始觉得有点不安。
异地恋刚刚开始,任何信号都会被担忧无形放大,最该给对方安全感的时刻偏偏缺失了。可是每次他问景澄干什么去了,景澄的回答都很敷衍:“在忙啊。”
忙?忙什么呢?陆辰问了好几次,可是景澄都顾左右而言他,转移了话题。
不安的情绪开始扩大,吞噬着陆辰的兴奋和快乐,直到在自己来美国的第31天,景澄回复的速度已经离谱了。
他竟然隔了一夜才回复。
可是陆辰明明看到他在朋友圈给苏御点赞。
最纠结的事情莫过于此,你知道他拿着手机,却单单不联系你。终于,在陆辰来美国的第35天,景澄已经5个小时没回复自己了,陆辰重新下载了贴贴。
他要去验证,但是又怕自己验证成功。
景澄在自己的贴贴里有4个号,全部都亮着,显示在线。可是在察觉到自己上线的一瞬间,又全部下了线。
这一次,陆辰将视频电话打了过去。
中国刚好是晚上12点半,景澄那边隔了很久才接通,两个人一个多月没见,再次看向视频里的对方,这一刻都显得有些陌生。
“怎么打视频过来了?”景澄打了个哈欠,“我都要睡了。”
“你刚才干嘛呢?”陆辰单刀直入,却不知道自己眼圈刷地红了。
“刚才……写作业啊。”景澄穿着花衬衫,就是他们初见时的那一件。
“你不是答应过我删掉贴贴么?”陆辰再问,完全没想到自己竟然问出口了,而问出口代表什么呢?
景澄脸上的笑容开始消散,淡淡地稀释了一层。他抓抓刘海,看向右侧,忽然又喘了一口气,无奈地笑着:“你都看见了?”
“是。”陆辰低了一下头,又快速抬起来,“你不是说……以后……”
“其实只是玩啊,我从始至终就是这样的人,你不在了,我随便找别人玩一玩。”景澄看向屏幕,“然后……昨天你说想看看我戴戒指的照片,我不敢回,因为……我不小心把戒指弄丢了。”
陆辰看向自己左手的金戒指,吸了吸鼻子。
“等你回来如果你还愿意找我,咱们再继续在一起,反正我现在只是无聊,和别人玩玩不当真。”景澄点了一根烟,指尖夹着一条纤细,“如果……”
“我不会回去了。”陆辰也抬起了头,像是下了重大的决心,这一个月的焦虑和冥思苦想全部释放,自己替他找了那么多回信息变慢的借口,原来真相只是因为他不在乎。也是,两个人的相遇就在yp软件上,每个人都有那么多号。
“我在这边也有几个人聊得不错,以后就留在这边了,烟海……没意思。”陆辰看向烟雾后的那张巴掌脸,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景澄瘦了,“你……还有什么话要和我说么?”
景澄掸了掸手里的烟灰,摇了摇头。
“所以我们现在这是分手了,对吧?”陆辰连续吸了两下鼻子。
“应该算吧。”景澄笑着回答。
“好。”陆辰的一只手指悬空放在结束按钮上,不仅结束了这一段短暂的感情,也结束了一个月的折磨,“房子我会让苏御帮我退掉,家具你帮我扔了吧。”
说完,他闭着眼睛,狠下心,像是从胸口里挖出了心脏,狠狠攥碎。指腹贴在手机屏幕上,半天他都没回神,也没能动弹一下,视频结束之后屋子里好安静啊。他的世界却吵闹起来。
别吵了,他不敢睁开眼睛,不敢去看自己亲手掐断的视频,不敢去看已经黑掉的手机屏幕。他怕自己从黑屏中看到流出的眼泪,也怕看到自己戴着的金表和戒指。
更怕自己无法面对的事实,他和景澄结束了,以后再也没有资格去发信息,问他想不想自己,也没有资格申请视频通话。
从此后,景澄只是自己的一个陌生人。
烟海市的一切都没了,烟粉色只是季节限定,随着雨季而来,随着雨季结束。鲸屿岛可能是假的,根本就没有那么一个地方,都是杜撰,只是世人不甘心编出来的小岛。祈愿树根本不管用,渔村村长会骗人,伊甸园公园只是幻觉,石墩下的涂鸦早被大雨冲光了。
游乐园因为经营不善早已关闭,音乐节草草收场,水母烟火并不持久,一场疯狂完毕,恍如隔世。
手机屏幕的另外一端,景澄将最后一口烟吸完,也没有胆量去看黑掉的手机屏幕。
再见了,大狗狗,这半年我很开心。再见了,我们的鲸屿岛,我永远不会忘了那段回忆。
你一定要幸福啊。
作者有话要说:
少年时代正式完结,明天时间大法。
第59章 孩子是不是我的
雨滴冰在眼皮上, 景澄的侧颈一片酸痛,他闭着眼睛揉揉脖子,将单薄的西装外套拢一拢。紧接着第二滴雨水掉落在眼尾, 将他的睡意砸走了一半。
眼睛缓缓睁开, 他慢动作似的从这个很不舒服的睡姿变成了正坐:“你怎么开窗了?冷不冷啊?”
孙大乐刚在车下抽完一支烟, 如今也是西装革履的人了。“不是我开的,你刚才睡着了觉得热自己非要开。”
“是吗?”景澄继续揉着睡歪的脖子, 再低头看向睡出衣褶的外套,像是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你刚才是不是做梦了?”孙大乐将空调打开,温热的暖风徐徐吹出, 驱赶着窗外的阴湿。
“梦啊……好像做了, 但是又好像想不起来了。”景澄淡淡地说, 脸上的表情也很清淡, 只需要一阵微风就全吹没,“好长的一个梦啊。”
好长啊,长到从那年9月份梦到了第二年的3月, 长到从第一天梦到了最后一天。等到暖风将手指尖吹热,景澄那只纤瘦的手伸向了左侧:“烟。”
“我没烟。”孙大乐不给。
“我都闻出来了,你刚才下车抽过。”景澄不干, 右肘架在车门和玻璃的连接处,咬着指节朝他笑着。
“唉……”孙大乐没办法了, “我他妈的就受不了你这套,你抽就抽吧,别把我没戒烟的事说出去啊。”
“干嘛?怕老婆啊?”景澄点燃一支吸了一口, 真没想到大乐会是最早结婚的一个。曾经像个打手一样的追风少年早早被人降服, 抽根烟都要躲出来。
“也不是怕,反正……让着她呗。”孙大乐也笑了, 后半句没说出来。
“怕老婆才是真男人,优质a都是怕老婆的。”景澄又一次打开窗,朝外面吐了个烟圈,再用手掌一挥看它悬空消散,“走吧,送我回公司吧。”
“你没事吧?”孙大乐不轻不重地问,憋了一路,还是要问一下。
“我能有什么事?”景澄反问。他比从前瘦了,20岁出头的胶原蛋白全部还给了时间,显得脸更小,五官相对而言也更立体。上眼皮的脂肪也随着时间消逝而流逝,明显的眼窝里双眼皮的尾端倒是开扇了,在镜片的加持下多了几分精明。
“真的没事?”孙大乐明知故问。
景澄又抽了一口,将副驾驶的车座调整到最舒适的角度,醉了一样蜷起来:“没事啊,现在我满脑子都是赚钱。”
烟海市到了这个季节就会下雨,和陆辰记忆里一模一样。他伸手接了一把雨水,不好意思地朝着旁边笑笑:“真对不住,原本还想带你去江边看看,天公不作美。”
“没事,反正我这次来烟海旅游是为了拍个人vlog,时间很充裕。”熊欣说着打了个寒颤,“只是没想到这里下雨会降温这么明显。”
“毕竟靠海。”陆辰将自己的西装外套脱下来,轻轻披在她肩膀上,“我先让我的司机送你回酒店吧,明后天看看什么时间方便,我们再约吃饭。”
成年人说话从来都是留白三分,绝对不会让对方下不来台,曾经说话直来直往的乐队少年也学会了打太极这一套。而熊欣也不愚钝,送客的话一听便知,双方沟通都留有余地:“好啊,那咱们明后天再联系。”
司机将车开到立景大酒店的正门待客区,陆辰亲自开门送熊欣上车,目送那辆车驶出视线范围才收敛了客套的笑容。这时,和班主任寒暄完毕的苏御才从楼上下来,开口就阴阳怪气:“你是不是记吃不记打啊?”
“我怎么了?”陆辰回头问,表情比之方才生动了许多。
“别绷着脸了,别人吃你这套,我又不是没见过你喝醉了哇哇哭。”苏御拿出手机来,“以前吃过的亏要记牢,你记不住我们帮你记着,实在不行写备忘录里,每日三省吾身。别人家一个眼神随便一勾你就跑了……”
“谁跑了?”陆辰烦躁地拿出一根烟来,“我是问他正经事。”
“你还能有什么正经事?难不成问他这些年工作如何,年薪多少?”苏御是医生,烦烟味烦得要命,“滚滚滚,我晚上还值班呢,别让我沾上烟味。”
“当医生了不起啊?平时累得你哭天抹泪的。”陆辰将手中的烟灰一掸,手指还留着曾经拿过鼓槌的痕迹,“你说……”
“说什么?”苏御正在手机里叫人,“我跟你说,请珍惜小苏大夫今天下午的时间,自从当了医学狗我都不知道什么叫休息,一会儿大家伙吃顿饭啊。”
“他俩有时间么?特别是余哲,操盘时六亲不认。”陆辰看向路边,烟粉色的绒花飘飘漾漾,像是一片花海,“你说景澄的那个孩子……”
“肯定不是你的,你俩分手之后他正常上课,该吃吃该笑笑。”苏御斩钉截铁。
陆辰立刻皱了皱眉,想朝着苏御脸上的小酒窝打一拳,又怕造成医患纠纷:“难道你知道他后来跟谁了?先说好,我不是好奇,单纯就想问问。我俩也没可能了。”
“倒是不知道他后来跟谁了,而是全凭小苏大夫的专业性。”苏御收起开玩笑的神色说,“大概率也不是景澄的,除非他是去别的城市生了孩子。本市近年来男性beta生产一共1410例,每一例都被我们分析通透,根本就没有景澄这个人,时间和年龄都对不上。”
“这么少啊……”陆辰的思路已经飘远了,下意识地问。
“不仅少,其中绝大多数是早产,111例保胎到孕晚期可是全部出现了大月份流产先兆,因为男性beta的身体本来就不适合生育。”苏御的大脑像电脑一样记着这些数据,再拍了拍陆辰的肩膀,继续劝慰,“但是不管那孩子是不是景澄生的,你记住,都跟你没关系。人不能在同一个坑里栽跟头,懂?”
“别逗了,我栽你身上都不会往他身上凑。”陆辰说,顺手将烟蒂拧灭在吸烟垃圾桶上方的钢板上,只不过眼前一晃,晃过了一片雪白小腹上的一道旧疤。
大乐的车开回橦苑大街时细雨已经停下,景澄踩着掉了一地的绒花走回风行大楼B栋。等电梯时他从兜里翻出一颗橘子硬糖,进入电梯后按下15楼。
“景总您回来了。”等到他再次回到公司,前台小伙子正在涂润唇膏。
“下次涂润唇膏的时候头低一些,冲着正门不太专业。”景澄开着玩笑走向办公室,灵巧的双手快速整理着领带,将松散的温莎结彻底拆开再熟练地打着玫瑰结。进入办公室时领带结已经完成,还没等他开口说话,膝盖上已经多了一个小挂件。
“小橙子爸爸,你干什么去了?”苏芝芝抱住他的腿,一张小脸朝上看着,有一双水汪汪的杏眼。
“去吃饭了啊。”景澄蹲下将她抱起来,转了一圈,“明天就不能任性不去幼儿园了,知道吗?”
“可是我想陪着你,你昨晚睡好晚啊。”苏芝芝在他脸上亲了一口,“爷爷说了,你不好好吃饭。”
“爸爸怎么没好好吃饭?不好好吃饭能长这么高?”景澄将她放在办公桌上,刚坐稳南谨就进来了。
“你没事吧?”南谨将咖啡放在他桌上,担忧和后悔纠缠在眼神当中。早知道那个人今天回来,说什么都不让景澄去同学会。
“没事啊,你和大乐都有些太紧张了吧?”景澄将眼镜框推了一推,“说说正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