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平脑袋里乱七八糟地环绕着各种声音,他的理智已经被潮水淹没了,他踏在浪尖上,向他的港湾驶去。与此同时,沈雨泽也向着他的方向,慢慢倾下身体。
只要再靠近一点点,只要再一点点,那他就可以……
他就可以……
——“md,为什么糖醋炒糕里有这么大块的姜啊,我还以为是土豆!!”
一句脏话突然从他们身后那桌爆发。
实验中学的某个男生骂骂咧咧,把混进盘中的姜块挑出来,公开处以极刑。只见那姜块上还有一排整齐的牙印,他的同学们一点同情心也无,反而笑话他眼瞎。
正是这句突然爆发的噪音,让陆平瞬间清醒。
原本涌上头顶的潮水在极短的时间内褪去,陆平这艘小船就这样搁浅了。
他终于意识到自己刚刚究竟在想些什么大逆不道的玩意,身子猛地往后一躲,拉开了和沈雨泽的距离。
他的腿不受控制的抖动起来,这是他心虚时常做的动作。原本放在他腿上的沈雨泽的手被他甩开,他状似无意地问:“哈,哈哈,沈雨泽,你热不热啊,我忽然觉得有点热,你要不要喝冷饮?”
“……”沈雨泽看出了他的逃避。他盯着他的侧脸,忽然抬起手,向男孩的脸颊伸了过去。
陆平想躲,却没能躲开。
少年冰凉的指尖轻轻触碰他的嘴角,轻轻点了点:“这里有脏东西。”
陆平仓皇地从纸巾盒里抽了几张纸,胡乱擦了一下,低头一看,只见纸巾上有几滴棕红色的酱汁,应该是吃东西时不小心沾上的。
所以……他刚刚就是用这样一张脏兮兮的脸,傻傻盯着沈雨泽,甚至还想吻……——停!!
陆平徒手拆掉幻想中的小船,让那艘随波逐流四处乱晃的船再也不能飘起来,更不能昏头昏脑地向沈雨泽方向驶去!
沈雨泽是他最好的朋友,他怎么能对朋友产生这样的心思呢?
要怪就怪这家伙长得太好看了,就跟女生喜欢看美女一样,男生凭什么不能喜欢看帅哥?他们俩又靠得这么近,陆平才会胡思乱想,差一点就做下了错事。
陆平安慰自己:还好还好,沈雨泽肯定看不出来自己刚刚差点越线。他们只要继续保持合适的距离,就能让友谊长长久久的保持下去。
陆平不敢想太多,他把餐盘拉到自己面前,埋头苦吃,想要以此躲避刚刚的尴尬事件。
他不知道的是,当他专心吃东西时,沈雨泽转身看向身后那桌,幽暗的目光看向了那几个实验中学的学生。
——这帮打扰他好事的混蛋,预祝他们以后吃到的每道菜里,都有挑不完的姜吧。
第57章
因为刚才的小小“插曲”, 导致这顿饭接下来的时间,两个人之间异常沉默。
陆平几次想挑起话题,但是他这个念头刚一升起来, 就尴尬到大脑缺氧,只能飞快移开视线,根本没勇气和沈雨泽多说一个字。
他的思维路线是这样的:想说话——就要直视沈雨泽的眼睛——就会看到沈雨泽的鼻子——就会关注他的嘴唇——就会想到接wen……
停!停!!停!!!
为了逃避这种尴尬, 陆平只能埋头苦吃面前的糖醋炒糕。
最终导致, 这盘沉甸甸的炒糕有一大半都进了陆平的肚子, 撑得他瘫坐在椅子上, 直能伸长脖子打嗝。
现在他既不是小老鼠也不是小企鹅了, 他变成了一只曲项向天歌的大白鹅。
沈雨泽看他这幅样子实在好笑, 主动提议:“要不要顺着马路走走?”
陆平:“可以吗?那车怎么办?”
“没事,车就停在这,等逛得差不多了, 再打电话让司机来接咱们。”
陆平摸摸自己鼓胀的肚子, 怀疑自己如果直接上车很可能会吐出来, 于是他同意了沈雨泽的提议,两人慢慢悠悠地向着巷口走去。
这里是老住宅区,街巷四通八达,擦肩而过的除了穿着校服的少年少女,就是刚刚下班的社畜。两人也没有什么目标, 顺着街巷漫无目的的闲走, 偶尔遇到有趣的小店, 就进去逛一逛。
吃饭前, 沈雨泽提前把领带和西服外套留在了车上, 现在只穿了一件衬衫,袖子挽到手臂, 最上面的两粒纽扣并未扣好,夜风吹来,衬衫衣领被风吹开,喉结若隐若现。他个子高,肩膀宽正,再加上打扮偏成熟,这就让他的外表颇具迷惑性,看起来像个成年人。
他们从巷子穿行而过时,陆平注意到有好几名穿着校服的女学生红着脸窃窃私语,还有刚下班的女白领对沈雨泽投来惊艳的目光……
那些目光全部汇聚在沈雨泽身上,他恍若未觉,只有陆平察觉到了,心中升起一丝奇妙的酸意。
男孩突然停住脚步,拉住沈雨泽,转身拐进身旁的一家小店。
小店的大门在他们合拢,截断了身后那些女孩子们跃跃欲试想要搭讪的视线。
陆平进门前并未看招牌,只是随便找了一家店,进门后才发现,这居然是一家老式甜水店。
与现在满大街装修的明亮宽敞的奶茶店不同,这家甜水店内部陈旧,木桌木椅,水牌挂在墙上。见有客人上门,正在对着手机跳减肥操的老板把目光转向他们,边跳边问:“小同学,吃什么?”
陆平想了想:“有桃浆吗?”
老板回答:“今天太晚了,桃浆就剩一碗了。”
陆平摸了摸肚子,心想他可以和沈雨泽分吃一碗:“没事,就一碗吧,要加牛奶的。”
老板:“好,要蛋吗?”
“不用,多少钱?”陆平掏出手机准备结账。
老板:“十五。”
“十……什么??十五?”陆平震惊,“以前才三五块钱!”
老板一边呼哧呼哧跳着减肥操,一边和他讲道理:“小同学,你说的以前是多以前?那种走街串巷的又没有成本,我这里房租很贵的!”老板把目光转向他身后的沈雨泽,说,“你是他哥哥吧?你既然工作了,就别让你弟弟掏钱,现在随便买杯奶茶都要二十多块钱,我这里的牛奶桃浆真材实料,十五块钱你觉得贵吗?”
陆平根本没让沈雨泽插话,他不愿做这个冤大头:“那我不要牛奶了,就给了我来一碗红糖的吧……既然是最后一碗了,您便宜点吧。”
两人一番讨价还价,老板最终同意以八块钱一碗的价格,把锅底的那些桃浆都给了陆平。
“小细佬真会砍价……”老板一边嘀咕着一边去了后厨,没过一会儿就捧出来一只一次性的塑料碗,碗里满满当当装着那种名为“桃浆”的甜羹。
它很粘稠,颜色是半透明的米色,羹里洒满了葡萄干与枸杞,还有些看不出形状的褐色胶状东西沉在碗底,配上出锅前浇的一勺红糖,看起来很像是小朋友会喜欢的玩意儿。
陆平拿了一柄一次性小勺,小声抱怨着:“真没想到,以前三块一碗的桃浆,现在居然卖十块!”
沈雨泽说:“真没想到,你晚餐都吃了这么多东西了,居然还能继续吃。”
“这不一样!”陆平很认真地纠正他,“晚餐是晚餐,桃浆是桃浆!”
沈雨泽:“桃浆究竟是什么?”
“咦,你们北方不吃这个吗?”陆平有些惊讶,用勺子在塑料碗里搅和了一下,捞出碗底那些褐色胶状物质,“就是它——桃树上结的,下雨之后,树干上有裂口的地方,就会结出这种东西。老人说这是桃花的眼泪,所以桃浆又叫桃花泪。”
“什么桃花泪,”沈雨泽反应过来,“这是桃树分泌的树脂。我们那边叫它‘桃胶’。”
“差不多,差不多。”陆平浑不在意,“我小时候经常能看到那种走街串巷的小贩,自行车后座两边各绑一个不锈钢的大桶,上面蒙着棉被,一边装牛奶桃浆,一边装红糖桃浆。那时候一碗红糖的三块,一碗牛奶的五块……”
这群七八岁的小乌孙,每天早早下学在巷子里疯的满头大汗,远远听到小贩“桃浆——卖桃浆——”的吆喝声,立刻折回家像妈妈撒娇讨钱,去买一碗冰冰凉的桃浆;若是冬天,小贩就卖热桃浆,大家捧在手心里舍不得喝,非要到热乎气快散尽了,才囫囵灌下去。
小贩不是日日来,在等不到小贩的日子里,他们也会自己山上采桃浆。桃浆只在雨后出现,就和蘑菇似的,不过野蘑菇不能随便吃,桃浆倒是可以采一采。
桃浆挂在枝头上时黏黏的,小朋友用手一抠,就会粘在指头上。刚摘下来的桃浆像是咖啡味的**糖,要清洗晒干后才能储存。不过现在野桃树几乎绝迹了,剩下的桃树要不然是被果园圈起来,要不然就是只能赏花的品种……若不是这次在路边遇到了这家小店,陆平都要想不起来桃浆的味道了。
听完他的介绍,沈雨泽也对这个甜品产生了兴趣。
或者更准确的说——他对陆平的童年产生了兴趣。
他想要知道陆平小时候的故事,想知道自己错过的前十六年里,陆平身上发生的一点一滴。
可惜时间不能倒流,他只能借着这一碗小小的桃浆,去想象那个打赤膊在巷口玩耍的小男孩的模样了。
沈雨泽用勺子盛了一口,含进嘴里。桃浆软滑,枸杞、葡萄干又很有嚼劲,配上浓稠的红糖,这一碗热热闹闹、甜甜蜜蜜,确实是小朋友们喜欢的味道。
不过沈雨泽不喜欢吃太甜的东西,浅尝辄止后,就推回到陆平面前。
勺子沈雨泽已经用过了,陆平问老板:“麻烦再给我们一个勺子。”
老板对着跳操视频哼哼哈兮,明明听到了却装没听到。
拜托,两个人吃一碗八块钱的桃浆,还想让他多给个勺子?小细佬想的真美!
陆平:“……”
算了,反正他和沈雨泽都是男生,共用一个勺子,也没什么大不了……吧?
勺柄上还带着沈雨泽的体温,陆平盛了一勺送进口中。第一口桃浆吞进肚里,他居然什么味道都没尝出来,明明是他心心念念想吃的东西,可他满脑子都在想:他和沈雨泽这不算是间接接吻吧?不算吧?不算吧?不算吧?
他做贼心虚,悄悄抬起头看向沈雨泽,却刚好撞进了一双沉静的眼睛。
原来沈雨泽一直在看着他。
陆平咬着勺子,含糊地问:“你看我做什么?”
沈雨泽笑了:“我就想看看,你的胃到底有没有极限,明明刚才撑的都走不动路了,现在居然还能塞下这么大一碗。”
“我还在长身体呢。”陆平说,“吃得多,才能长得高。”
“你想长多高?”
“至少……要比你高!”陆平做梦当然要做个大的!
“那你可要加把劲了。”沈雨泽‘善意’的提醒他,“前几天家庭医生给我检查身体时,为我量了一下身高,我又涨了一厘米,现在我有一米八七了。对了,你多高?”
陆平:“……比你矮一点。”
“一点?”话尾上挑。
陆平加重语气:“嗯,一点。”
——论自欺欺人,陆平从没输过。
他有点后悔刚才没多花五块钱买牛奶桃浆了,牛奶可是长个子的呀,说不定今天喝了一碗牛奶桃浆,明天睁眼就长高三厘米呢!
桌上的红糖桃浆吃到后半碗时,陆平实在吃不动了,可他又舍不得浪费粮食,只能放慢速度,一边慢慢搅和,一边与沈雨泽闲聊。
他看向沈雨泽:“其实我原本以为,你可能拿不到这次比赛的冠军了。”
沈雨泽:“这么不信任我?”
“不是不信任你,”陆平说,“是因为王诗雅。”他越说越生气,下午憋了一肚子的火气现在又冒出来了,“她怎么会是这次比赛的评委?而且她那个打分,一看就是在故意搞你!你不知道,第一轮比赛结束,观众席都是嘘声,他们都说比赛有黑幕,王诗雅故意给别的选手压分,就是为了给你打高分!”
他的声音逐渐提高,正在跳减肥操的老板都被他影响了,很不耐烦地把手机音量又调大了几格。
甜水店里环绕着动感的健身操“一二一”的口号,配上老旧的桌椅板凳和吃了一半的红糖桃浆,即老旧又时髦,充满了诡异的融合感。
沈雨泽没被这古怪的气氛打扰,他看着面前气得眉头都打成结的男孩,语气淡淡:“以她的本事,也就只能使出这样的手段了。”
他没有告诉陆平关于王诗雅怀孕的事情,沈家的这些腌臜事情,根本不应该让陆平这个家庭和睦的孩子知道,只会污了陆平的耳朵。
陆平还是要为自己的好友鸣不平:“她为什么非要往你面前凑啊。不管她……她和你爸、你妈之间有什么问题,那都是他们的事情,他们三个人搞清楚就够了,她做什么要打扰你呢?”
看,这么简单的道理,陆平能懂,但是那三位当事人却没一个人能搞懂。
“可能因为她脑子不好使吧。”沈雨泽摇摇头,“你知道吗,我今天出来的时候之所以耽误了时间,是因为她拦下我,和我说她想捧我出道。”
陆平:“???”他震惊,手一抖,勺子掉在地上,碗中剩下的桃胶看样子是不用再吃了。“是我以为的那个‘出道’吗?”
“嗯。她有个传媒公司,和一些艺人经纪公司有合作,她说以我的形象和背景,若想走那条路会很容易。”
“……………………”陆平真不知道该如何评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