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箱隔层还没拉开,身旁忽然多了个身影。
温年抬手,按在冰箱把手上,制住他的动作。
沈淮景像是有些意外:“?”
温年眉头皱着:“你刚睡醒。”
沈淮景手一松。
冷冻室霜气不断往外冒,沈淮景却觉得眼前这人的脸色比霜气还要冷些。
“从昨天到现在,东西都没吃,一起来就喝这个?”
语气不太高兴。
连“沈老师”都没说,直接“你”了。
沈老师却觉得……挺高兴。
他要笑不笑地看着温年:“好,不喝了。”
“别站这,冷气太强。”
沈淮景关上冰箱,冰块没取,还把冰咖啡倒在了水槽里,然后给自己倒了杯温水。
温年突然有些脸热。
“下午是不是还要去练习室?”沈淮景看着温年。
温年点头。
“等我一下。”
温年把那杯水喝完,沈淮景已经换好衣服,从楼上下来。
直到走出门,温年才知道沈淮景那句“等我一下”是什么意思。
他的原话是:付临不在,那就只能将就用一下我了。
温年:“……”
外头依旧闷热得不像话,走出大门的瞬间,温年忽然转头,看了那满墙的月季一眼。
他沉默良久,很轻地开口:“沈老师,这月季是你养的还是别人设计的?”
“我养的。”
“为什么会养这种花?”温年声音轻到几乎有些听不见,甚至带了点不易察觉的紧张。
沈淮景眼眸很轻地抬了下。
“几年前拍戏的时候,在一所中学取过景。”
“学校附近有间花店养过,就养了一墙。”
学校,拍戏……
温年猛地顿住脚步。
第23章 初遇
一阵风吹过, 把月季吹得摇摇晃晃,也吹过温年周身。
在刚到别墅的时候,他其实没有很在意这墙月季。
养月季的人实在太多, 别墅区一路过来, 好几家养着, 什么品种的都有。
可沈淮景现在却说,以前拍戏的时候见过。
温年忽然很想问问沈淮景, 他记得片场外头那墙爬藤月季,那记不记得那时候遇到的人。
可他最终没问出口。
沈淮景开的自己的车,车停在总台地下二层。
温年心思还挂在那墙月季上, 有些心不在焉, 被地下室阴凉的风一打, 才定了定心。
温年解开安全带, 下车。
“谢谢沈老师。”
和当时“一起来就喝这个”截然不同的语气。
沈淮景有些好笑。
“等等。”他喊住他。
温年转身,就看到沈淮景手上多了一个东西。
一截小指那么长,离得有些远, 他看不清,于是俯身,从降下的车窗往里头看。
是一把钥匙。
……别墅的钥匙。
温年很快反应过来:“带给临哥是吗?”
沈淮景先是怔了下, 随即半是无奈半是好笑:“给你。”
温年脑袋里像是糊了团东西。
……给他?
沈淮景再次开口:“以后再遇到这种情况,打不通电话就直接开门进来。”
温年一下子有些懵:“以后?”
沈淮景:“嗯, 以后。”
沈淮景一直看着他,像是在等他的回答。
温年机械接过钥匙:“那先放我这。”
沈淮景笑了下:“好,上去吧。”
这次, 地下室的风再也吹不定心了。
到了排练室, 沈寒立刻走了过来,看温年有些魂不守舍的:“怎么了, 是不是我哥凶你了?”
温年:“没有。”
沈寒顿了下:“所以你过去的时候,他没在睡觉?”
温年一时没听懂沈寒这个“所以”的意思和里头的起承转合,只答:“在睡,我把他吵醒了。”
“他在睡,你给他弄醒了,他竟然没生气?”沈寒仿佛听到了什么恐怖故事。
温年想起沈淮景那时的样子,被吵醒总归有些不舒服,但也没生气,甚至……还挺好说话的。
沈寒正在思考这事的合理性,耳边突然飘过来一句:“你有沈老师别墅的钥匙吗?”
“要是有,临哥就直接让我过去了,”沈寒立刻摇头,然后随口问了句,“临哥让你问我的?”
温年沉默。
攥在手里的钥匙更烫手了。
月季,钥匙,温年越想越乱,越乱越累,等结束排练回了别墅,连动都不想动了,直接拿了一本书,跑到楼下庭院里吹风,顺便放空一下。
书翻了几十页,沈寒从二楼阳台窜出脑袋,可怜兮兮地喊:“年年。”
温年抬头:“怎么了。”
沈寒:“衣柜里东西太多,昨天我就把上衣都塞到行李袋里,结果今天助理来拿东西的时候,把行李袋拿错了,当成不要的给带回去了,我没短袖换了。”
“去我那拿吧。”
沈寒就等着温年说这个,闻言笑了下:“是在衣柜里是吗?”
前两天他好像看到温年用衣柜了。
温年心不在焉地回:“嗯。”
沈寒打开衣柜,只看到一个装得很好的袋子。
他没多想,打开一看,顿住。
那不是短袖,而是一件外套。
还是件校服外套。
沈寒莫名觉得眼熟。
他盯着那外套看了又看,看了又看,突然,记忆开了道闸口。
他想起来了。
几乎是他想起的瞬间,“砰——”的一声响,门被猛地拉开。
温年从楼下跑了上来。
两人面面相觑。
沈寒像是根木桩,整个人扎在那里,一动不动。
许久,他开口。
“年年,你怎么会有我哥的衣服啊?”
温年没说话,脸上还带着急速跑动过后的苍白。
他身后跟了一群人,许一新、余杭、李思远……他们就看着温年突然放下书,毫无征兆地从庭院跑了进来。
起得太急,书掉地上了都没察觉——也不知道是没察觉,还是没顾得上。
房间里很安静,静到许一新他们没敢走近,就在房间外几步远的地方停下脚步。
“怎么了怎么了,在玩什么?带带我啊!”夏南的声音突然从走廊那头响起。
他沓拉着拖鞋欢天喜地走过来,回答他的,是一声无情的关门声。
沈寒把门带上。
所有动静被隔绝在外,房间再度恢复寂静。
他想起来了,在看到这校服左胸口“齐云”两个字的时候,他就想起来了。
几年前他哥主演的一部犯罪片,其中有主角在校园的片段,就在江城一个中学取的景。
拍摄时间其实不长,就小半个月,因为怕学生误入镜头会穿帮,于是导演直接和学校商量,借用了一下他们的校服样式,只是把学校名作做了修改,改成了剧本里的“齐云”。
沈寒之所以记得那么清楚,是因为拍那段戏的时候,他也去片场玩了两天。
那学校是什么学校来着?
似乎是江大附中?
温年是江大附中的吗?
就算真是这样,为什么这件戏服会在他那里?
问题一个接着一个,啷啷挤在一块儿,沈寒一时不知道该从哪里问起。
温年沉默着走过来,从沈寒手里拿过外套,叠好,重新放回袋子里,很轻地说:“我忘了,衣服被我收回行李箱里了,我给你拿。”
说完,温年转身走向他的床边,把行李箱放倒在地上。
房间里只剩下行李箱金属拉链锁头划过锁链的摩擦声。
沈寒下意识开口确认:“年年,这衣服是我哥……”
温年没等他说完,便应声。
“是。”
“……”
温年依旧半蹲在行李箱边,一言不发地翻找衣服,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但也只是好像。
沈寒看见他有些发白的唇色,沉默小片刻。
再开口时,声音已经恢复以往的轻快:“我要那件白色的,就背后有一小块蓝条框的那个,你给我找找,我先去洗澡。”
一个明显的“就此打住”的信号。
温年顿了下,找出衣服:“这件?”
“嗯。”
温年起身,衣服递过去的瞬间,他开口:“不问了?”
沈寒垂着眼,摇头:“不问了。”
可能是沈寒的表情太像犯错被抓的小孩,温年竟莫名有些想笑:“是现在不问了,还是以后都不问了。”
“都不问了,你不想说,我就都不问。”沈寒接过衣服,转身往浴室走。
也不知道是哪来的这么多委屈劲,明明被撞破秘密的是他……温年有些好笑。
“不是不想说。”
“是不知道怎么说。”
“你先去洗澡,洗完我告诉你。”
沈寒脚步顿住:“你要是真不想……”
温年抬手打断:“你听不听。”
沈寒立刻道:“听。”
“那就快去。”
“好。”
沈寒从阳台进屋的时候,没关门,晚风细碎,却无缝不入,晃晃悠悠撩着帘子。
温年走过去,把帘子束起,再走到阳台。
他双手交叠着放在阳台的护栏上,往不远处看。
墙上月季融进夜色,又染上月色。
月季最盛的时节,其实是五月,可温年却记得遇到沈淮景那年的七月,月季开得也好。
他是在高三阶梯教室遇见沈淮景的。
七月末,高二的他们刚搬进高三楼不久。
因为家里长辈是附中领导,那段时间,他就住在教职工区域,和教学楼隔了几百米的距离,嫌麻烦,就没把卷子带回家。
暑假后的第一天,下了雨,他在阶梯教室写卷子。
阶梯教室不是一般的教室,更像个小型阅览室,时常有教职工在这边看书、备课,因此常年开着空调,很凉快。
可能是放了暑假,学校里很安静,连蝉鸣声都弱了。
因为有些感冒,偶尔还咳嗽几下,写完卷子,他在教室里闷头睡了一觉,一起来,已是傍晚。
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还出了点太阳,余晖温温柔柔照着。
四下无人,他便直接起身,在黑板上演算一道竞赛题。
擦了又写,写了又擦,怎么都算不对。
温年难得有些恼。
就在这时,门忽然被拉开。
听见有人来,怕自己咳嗽,温年就转身把口罩戴上。
然后他看到了一个人。
那人穿着附中校服,身形颀长,校服外套就松松垮垮地搭在手肘的位置上。
明明满是学生气的校服,可穿在他身上,却带出了一种衬衫西裤的气度。
温年没见过他。
不是新生,也不是高二……比起在校学生,这人更像是毕业几年之后偶然回来看看的学长。
两人目光相接,那人笑了下。
温年撇过头,避开视线,专注黑板上的题目。
可那道目光一直似有若无。
良久,温年转头,表情、声音、情绪都很淡:“有事吗。”
那人:“解法没错。”
温年粉笔一顿。
那人往前走了两步,在倒数第二个步骤那里点了两下:“这里落了一个条件。”
余晖透过窗外过墙的老树叶片,斑斑驳驳落在那人手上。
因为离得近,温年甚至能看到他手指点动间绷起的骨线。
温年没看出自己落了什么条件。
那人拿起一支粉笔:“我写这边,介意么?”
温年沉默一会儿,让开了位置。
那人的字很漂亮,白色的粉笔紧贴在他指节边,写一个字,扑簌簌落下一点灰,沾的手上都是。
最后一个数字落下,和参考答案完美契合。
温年的注意力逐渐从这人身上转移到题目上。
他给出了第二种解法,是温年从没想过的第二种解法。
他一边写,一边讲,声音轻沉,像是七月打湿热浪的微雨。
温年越听越认真,眼神也越来越亮。
“谢谢学长。”讲解完,温年给他递过去一张纸巾。
那人似乎有些意外:“学长?”
温年:“不是吗。”
他能肯定那人不是新生,高二更不是,那似乎只能是学长。
那人拿过纸巾擦了擦手:“那就学长吧。”
温年:“?”
接下来半个小时,温年坐在窗边写卷子,那人坐在窗边看书,两人有一句没一句说着。
“门口的花店养的是什么花。”那人问。
温年往外看了一眼,从阶梯教室刚好可以看到门后花店的墙。
“爬藤月季,夏洛特夫人。”
“挺好闻。”
“闻不到。”他戴着口罩,教室又开着空调关着窗。
那人轻笑了一声。
温年也觉得刚刚那声“闻不到”过于没得感情了些,于是说:“老板娘说刚养了两三季,还没到最繁盛的时候,多养养会更好看。”
“你还找老板娘问过?”
“嗯。”
“喜欢这花?”
“……还好。”
话题最终就停在那“爬藤月季”上。
那人接了一通电话,起身。
温年其实已经记不太清那时候是几点了,只记得余晖已经很浅,和月色交替着,可天还没黑透。
夏日的夜晚总是来得很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