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熙南木愣愣盯着慢慢黑掉的聊天界面,像被人灌了一口苦水,怎么尝都不是滋味儿。
向嵘不知道他爱吃什么口味的面包,各种牌子的都拿了一点,便耽误了一些时间,回来的时候正看见裴熙南紧握着手机,脸上从发烧导致的通红一片变成了面无血色,白得像张纸一样,向嵘瞬间就觉得不太对劲儿。
“疼得很厉害?”
裴熙南点了点头,向嵘赶紧把买来的面包撕开包装袋递给他,“快吃一点垫一下肚子。”又看了一眼药瓶,“这个药刺激性这么大吗?我去给你看看有没有热水袋什么的,暖一暖胃。”
向嵘出去找护士,护士说热水袋都给儿童病房的小孩儿用了,最后只找到了两个空瓶子灌上了热水。
向嵘带着两个热水瓶回来,裴熙南看起来没有刚才那么难受了,向嵘问他:“吃了东西是不是好一点了?”
裴熙南点点头,接过热水瓶用一只手抱着,塑料瓶不隔热,向嵘都是两只手换来换去才拿回来的,裴熙南却好像没有感觉一样,手都烫红了也没动弹一下。低着头话也不说,就这么安安静静地靠在床头上。
向嵘伸手探了一下他的额头,没那么热了,应该是药起了作用,但是裴熙南人却变得更蔫巴了。
病房里安静得一根针掉下来都听得见,向嵘气都不敢大声喘,盯着药瓶里的药快要流干净了才出声打破了这让人窒息的宁静。
“南哥,我给你量个体温吧。”
“量体温……”裴熙南重复着这三个字,脑海里一下子想起来陆知宴给他量体温的样子,肩膀那里甚至回忆起了当时的触感,微凉的手触碰着滚烫的皮肤……他鼻头一酸,喃喃道:“上次是陆知宴给我量的……”
生病容易让人脆弱,脆弱容易让人难过,裴熙南就是这样,身体上难受,就会各种回忆,然后心里也跟着难受。
向嵘叹了口气,看着他逐渐变红的眼眶,安慰道:“别想了南哥。”
裴熙南用力吸吸鼻子,因为带着鼻音,声音听起来有些可怜,“我都知道错了,真的知道了,他怎么这么难哄啊,他都不信我……”
“慢慢来吗南哥,你肯定更了解他的性格,应该就是还没消气。”
“这都这么久了……”
裴熙南点点头又摇摇头,向嵘还不了解,他现在在陆知宴那里已经连一丁点的可信度都没有了,真就是“狼来了”的道理,陆知宴纯粹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他这样优秀的人,从小就明白,在同一个地方不能摔倒两次的道理,吃一堑就要长一智。
“拔了吧,不想打了。”越想越烦,裴熙南扔了水瓶,打着针的手背抬起来递给向嵘。
向嵘看了一眼药瓶,反正马上也快流干了,就顺着他的意帮他拔了针。
下了病床,裴熙南给安吉打了电话,说自己今天不去公司了,他现在这个状态就算坐在办公室里肯定也什么都做不下去,满脑子除了陆知宴还是陆知宴。
“你开车了吧,送我回家。”
“好。”
向嵘走在前面,裴熙南跟在后面,一路上都一句话没说,裹着衣服看着车窗外面,虽然已经差不多退烧了,他还是觉得身上发冷,穿得都比往常厚了不少。
等红绿灯的间隙,向嵘偏头看了他一眼,裴熙南变成现在这样,向嵘心里也不好受,如果再给他一次机会,上次在酒吧,就算裴熙南不拦着,他也肯定会去制止这场玩笑。
可是不会有第二次机会,而且话说回来,如果没有那次那件事儿,裴熙南到现在可能都意识不到自己喜欢陆知宴。
“用不用我陪你?”车稳稳停在楼下,裴熙南解开安全带下了车,头昏脑涨身心俱疲,他摆摆手,“不用,你慢点开。”
“有事儿打电话给我,一定记得按时吃饭按时吃药。”
“知道了,回去吧。”
短短一段路裴熙南慢慢悠悠走了十几分钟,浑身都没有力气。
手机屏幕一直停留在他和陆知宴的微信聊天界面,一解锁就能看见。
两个人总共也没说几句话,这几句话裴熙南反复看了很多遍,他和陆知宴以前的关系和现在的关系简直就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裴熙南越看越觉得讽刺。
陆知宴从会议室外回来,Becky闻声转过头来,“陆总。”
陆知宴微微扬了扬头,让她回自己的位置,接着她刚才的话说下去。
开会时候的陆知宴本就比平时还要严肃,员工都好像小学生听课一样在位置上坐得板板正正,结果陆知宴这一通电话打下来,回来的时候已经不是面无表情了,而是十分明显地脸色不善,更是让他们连打字记录的声音都努力压低。
好像下一秒这座冰山就要爆发了一样,谁也不想在这种时候被迁怒。
事实上陆知宴确实因为裴熙南这个电话搅乱了心情,他想,裴总可真有意思,同样的把戏竟然还能不厌其烦地再演一遍,真当他是傻子?
难听的话好听的话都让裴熙南说了,他可真是够善变的。
临时充当指示棍的钢笔被随手扔在桌上,“啪”一声,所有人都跟着一个激灵。
“散会。”陆知宴站起身来,径直出了会议室,剩下员工面面相觑,然后各自抱着电脑灰溜溜地回办公室了。
裴熙南躺在床上睡了好长一觉,他好像好久没有睡过这么久了,醒过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他溺在黑暗里,当人一睁眼就是一片漆黑的时候,总会觉得从心头涌上一股孤独感。
裴熙南睁着眼睛,手里还握着手机,他可笑地期待着陆知宴能够突然信了他的话给他打个电话关心一下,当然这种想法过于荒诞,连他自己都觉得没有这种可能。
他很想解释一句,自己真的没有在骗他,今天没有,以后也不会再有。
手指悬在手机屏幕上,他打出好几行字。
——陆知宴,我没有在玩儿狼来了的把戏。
——我今天真的生病了,突然想起上次在医院是你陪着我,一时冲动便给你打了电话。
——如果打扰到你,真的很抱歉。
——你可不可以相信我一次,我发誓,那件事之后我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真的。
——我真的好后悔。
——陆知宴,我好想你。
——真的。
对着屏幕打字好像比面对面说这些话要容易的多,但是裴熙南没有勇气发过去,指尖距离“发送”几乎只有一毫米的距离,可他最后还是挪下来,一股脑地把所有字都删除掉。
类似的话他说了太多了,陆知宴肯定已经听够了。
但是他还是有很多话想说,就反反复复地敲击着键盘,一个字一个字打出来再删掉,好像这样心里就能舒服一点。
到最后想说的话也都说尽了,就不断重复着——我好想你。
“我好想你啊,陆知宴。”裴熙南仰着头,在黑暗里小声说着。
他现在在做什么呢?在加班吗?他可真是个工作狂,一周七天可能有五天都在加班。还是在洗澡?上一次自己还看见了呢,他身材真好,不愧是常年健身的人。又或者已经睡了?但是他应该不会睡这么早吧。
裴熙南在心里嘀咕着,他可太想知道陆知宴现在在做什么了,思念让他抓狂,睡了长长一觉,以至于让他在最容易胡思乱想的夜晚里格外清醒,于是思绪翻涌,各种乱七八糟的念头挤在一起,疯狂占据着生病过后还有些麻木的大脑。
房间里没有开灯,只有手机屏幕亮着,裴熙南低头看了一眼,脑子里“轰”的一声。
一句没删掉的“我好想你”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发了出去,他几乎下意识地长按着绿色气泡想要撤回,手指在屏幕上停留了几秒之后,却骤然发现,属于他的聊天气泡前面,是一个红色的感叹号。
陆知宴把他的微信好友删掉了。
裴熙南甚至没能拥有他的电话号,微信是唯一一个联系方式,然而现在,这最后的联系方式都没有了。
陆知宴好像真的在很认真地切断两个人的联系,把自己从他的世界里剥夺出去。
裴熙南看着那个红色感叹号,下面是一串小字,告诉他两个人已经不再是好友关系。
他不信邪地点开陆知宴的朋友圈,只能看见一条横线,转账界面上也没有“**宴”,他一遍又一遍按着红色感叹号,试图重发,但是都发送失败。
裴熙南一瞬间觉得又无力又无措。
他们之间最后一点点脆弱的联系都被切断了,就好像两条相交的直线,短暂交汇之后越走越远。
南南:妈妈!宴宴是幼稚小孩!他删我好友!
第42章 往哪里躲
他把我删掉了……
裴熙南喃喃自语,盯着那个红色感叹号出了神,早知道会这样,早上说什么也不会给陆知宴打那么多电话。
自己被他厌烦了吧。
裴熙南屈起腿抱着膝盖,下巴搁在膝盖间,缩着肩膀把自己蜷缩起来。
他和陆知宴的关系好像一直都很脆弱,他恍然发现原来这么久的联系,甚至是一次次意外的偶遇和交集,好像主动方都是陆知宴。
仿佛他们两个坐在跷跷板的两头,现在陆知宴不想再陪他玩了,他一个人便不能再进行下去。
怪他开窍太晚,他早该发现的,从他第一次担心陆知宴生自己的气,第一次希望自己对于陆知宴是特别的,以及被他碰触皮肤之后的慌乱和局促。
他仗着陆知宴不和他一般见识,每次都觉得陆知宴不会和他生气,就算生气自己随便低个头他也就不会气了,于是便肆无忌惮地挥霍他对自己的好和耐心。
裴熙南仰起头在床头上磕了两下。
现在好了,爱而不得的滋味他也尝到了。
裴熙南不知道自己这样坐了多久,第二天被生物钟唤醒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坐着睡着了。
脖颈酸痛,他伸手揉了两把,晃了晃头,对着镜子看着略显疲惫的自己,拖着坐了一宿有些僵硬的身躯对付了一顿早饭。
如果可以,他很少在吃饭上糊弄,但是今天实在是太累了,要不是还要吃药,他可能就放弃早餐直接去公司了。
可能是他今天心情不好得太明显,安吉一进门正要和往常一样开着玩笑和他问声早,话没出口就憋回去了,规规矩矩走进来,老老实实叫了一声“裴总。”
裴熙南“嗯”了一声,接过他手里一沓A4纸,“今天有什么安排吗?”
“今天没有的裴总。”
“行,你出去吧,帮我泡杯咖啡。”
“好。”
安吉瞄着他的脸色,小心翼翼出去又小心翼翼回来,把咖啡放在桌上。
“裴总我出去了,有事叫我。”
“好。”
裴熙南声音还带着鼻音,一听就是感冒还没好利索。
他把文件分门别类整理好,才看了一眼手机,向嵘半个小时之前就给他发了消息问他有没有按时吃药,裴熙南回复了一个“有”。
向嵘好像在等他消息一样,消息刚发过去,上面的备注就变成了“对方正在输入……”
向嵘:有一个小道消息。
裴熙南手里正忙着,不想打字,直接拨了个电话过去,“什么消息。”
“那个,你这周末忙不忙?”
“我看一下。”裴熙南翻了一下日程表,“没什么事儿。”
“陆知宴这周要去B市参加一个酒会,他有个高中同学结婚,那同学正好是我的客户,你看我给你搞张邀请函?”
裴熙南沉默了一会儿,似乎在思索自己就算过去了又能有什么用。
“向嵘,陆知宴把我微信都删了。”
“那你不更应该赶紧去他身边凑一凑。”
“……”好像说得也对,就算不能凑到身边,看一眼也行。
“那麻烦你了。”
“你和我说什么麻烦不麻烦的——你这感冒还没好,好好吃药!”
“知道了。”
挂了电话,裴熙南抿了抿唇,能有邀请函自然是好的,但是自己就算去也还是不要出现在陆知宴面前了,不能让他对自己更厌烦了。
向嵘效率很快,下午就派人把邀请函送了过来,裴熙南看了名字,向嵘这客户是一家互联网公司的高管,叫程皓,他也听说过,准确的说也不只是听说过,还见过几次。
因为程皓高中的时候和裴熙南一个学校,不过比他大两届,在高中生互联网大赛中得了个全国第一,当时在学校很轰动,学校公开表彰过很多次,陆知宴和他是……高中同学?
那岂不是和自己一个学校……
裴熙南被这个认知震惊了一下。
原来他和陆知宴还是校友,那他怎么没听说过陆知宴?不过也正常,自己高中完全就是混下来的,陆知宴肯定是他们学校好学生那一堆儿里的,和他们这些富二代完全不是一个圈子,连班级都单独在一个教学楼,他连和自己一届的人都不记得几个,更别说大自己两届的学长了。
如果要去的话就要提前把周末的事情做完,还好这周末工作不算太多,裴熙南没多耽误时间。
安吉给他定了周五晚上的最后一班机票,裴熙南回家收拾了一下,就去了机场。
他连在飞机上的时候都在想自己这行为说出来自己都觉得不真实,竟然为了悄悄见陆知宴一面就这样坐上了飞机。
从G市到B市,两个多小时的时间,出了飞机场天已经黑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