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所以,我会落到现在这样的境地,一方面是因为苏涟漪,另一方面,却是因为魔尊对我暴露在人前的偏宠。
偏宠……
那日的心动还尤在眼前,那一段无忧无虑,安心敞怀的时光,可如今再去回想,我却只觉一股子的凉意自心脏漫向四肢百骸,手脚在瞬间变作冰冷。
我虽说算不上有多么的聪慧过人,但吃了那么多的苦头,再如何蠢笨,也不至于不长一点脑子。
所以不过是电光火石间,我就明白了许多事情。
那一日,桑落为何一定要我参加晚宴,以及……桑落所给我的那些没有由来的好。
整颗心都像被人狠狠攥住,原来……一切都是早已在暗中标注好了价格。
哈,偏宠?
我涩然苦笑。
那分明是我的催命符。
早在魔域结界破碎之初,桑落就已经推断出仙魔两域之间会有一战了吧?在我来到魔域的时候,桑落就计划好了吗?
从一开始的接近,到之后顺理成章的示爱,其实只是他蓄谋已久的一个设计吗?
为得,是用我作为进攻修真界的引子,借口,导火索,还有……还有什么呢?
我原以为,我的身上已经再没有哪里是值得被利用的了。
但原来不是的。
我还可以被敲骨吸髓,把剩下的利用价值都榨得干干净净。
多熟悉,熟悉得我都生不起难受的感觉了。
每一次都是这样。
我总是会相同的错误上栽倒。
这真的太不应该了。
明明早就已经明白的道理,可偏偏被稍微好点的对待,就又忘在脑后了。
明明……像我这样低贱的魅魔,是不值得被珍视被爱的,我又何必痴心妄想,自作多情……
“无能为力?”我看向苏涟漪,神色淡淡,语气也是淡淡,“你说的,好像真心想救我一样,可最想让我死的……”
“难道,不正是你吗?”
我的声音不重,又因为许久不曾饮水,喉咙有几分的嘶哑,难以叫人听清,但我知道,苏涟漪肯定是听能清楚的。
且不论魔尊是不是真的同外界传言里那样的爱我,桑落身为魔域尊主,确实一直都在履行了魔尊的职责,在他的眼中,魔域的利益大于一切。
就算他爱我,也不会为了一个我,而做出损害魔域利益的选择。
修真界想要拿我去要挟桑落,要魔域为了我这样一只魅魔而低头的如意算盘怕是要落空了。
从一开始,苏涟漪提议里的情景就注定不会实现。
而无法发挥作用的我,结局也逃不过一个死字。
苏涟漪像是有几分意外我能说出这种话来那样稀奇的看着我,缓缓道:“你这一回,倒没有那么蠢了。”
我自嘲的扯了扯唇角,却连苦笑也有几分吃力,轻声道:“被你骗了那么多次……被你害的那么惨……我再如何,也该长长记性了。”
不愧是苏涟漪,我都这样直白揭露他的过去罪恶,他的脸色也没有丝毫的波动,更别提什么羞愧懊悔。
只见苏涟漪微微一笑,颇有几分不以为耻,反以为荣的意味在其中。
“苏涟漪,”我神色渐收,淡漠道:“反正我注定是要死的,在我死之前,你可不可以告诉我,你这样针对我,究竟是因为什么?”
“你猜。”
他果然叫人讨厌。
我的眉头颦紧,不说话了。
“其实告诉你也无妨,”我不问,苏涟漪反倒偏要同我说了,他道:“谁叫你挡了我的路呢。”
我想不出自己究竟哪里能够挡了他的路,思来想去,唯一能叫他记恨我的,大概也将只有入宗时,洛无尘选了我,而非他。
可那并非殊荣,如果可以,我宁愿洛无尘选的不是我。
我这样想,也便这样说了,可苏涟漪却说“这只是其中一个原因。”
竟还有其他原因,我倒不知自己还有那么大的本事。
“对了,师兄,”苏涟漪像是想到了什么,微微笑了一笑,“你猜,为什么我们可以那么轻易就能把你从守备森严的魔宫里带出来?”
我微微怔愣,闻言疑然看他,他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们不过是顺水推舟,将计就计。”苏涟漪眸光似怜似悯,“若是有用……自然是最好,没用,我们也不会有什么损失。”
原来如此。
我还有什么不懂的呢。
先前只不过是自己的一个猜测,苏涟漪的这番话则是将我的猜测提供了更多的肯定性。
我应该质疑苏涟漪是刻意挑拨,可我真的太累了,也想不出该用什么去推翻苏涟漪的话。
与其千方百计去找理由欺骗自己,还不如一开始就认清自己,不去痴心妄想。
没有期望,也就不会有失望的道理。
这一次,我终于算是学会了。
苏涟漪也走了。
这下,什么都没有剩下了,剩下的只有一片无边无际的黑暗。
我慢慢蜷起身子。
其实,我早该知道的……
每一次,我觉得要熬到头的时候,每一次,我以为自己能够逃离深渊的时候,每一次我以为自己已经站到了阳光里……
我总是会被重新踢回深渊之中,与黑暗作伴。
永远,无法摆脱。
我早该知道的。
只是认清这样残酷的事实,叫我实在是有如刀割,太疼了。
我在无边的黑暗里无助蜷缩,不再奢求会有谁来救我。
忽然,我的余光掠过一抹银光,我怔了一下。
皎洁月色透过墙缝仁慈落下,借着这一抹光芒,我看清了——
原本我漆黑柔软的发丝,不知何时变得白如初雪。
一回生,二回熟,我很快就反应过来那是我体内灵力亏空,内耗过度而出现魔化的特征。
不……
不行。
我不能坐以待毙。
我……
我扶着墙,颤颤爬起。
冰冷的锁链缚在我的脚踝,我一动,便是一阵“丁零当啷”的响。
我低低喘了一下,目光落在脚踝上的锁链,他们怕我逃跑,便同绑什么妖兽一般拿这个锁了我的修为,也禁锢了我的行动。
是了,我就是想逃,也要先解开缚住我的锁链。
如何才能解开这个锁链呢?
我一时恍惚了起来。
身体的温度因为内耗而逐渐升至滚烫,有如烈火烹油,将我浑身的骨血燃烧殆尽。
如灼如烧,每一次喘息都是煎熬。
我用力缩成一团躲在墙角,十指紧紧扣着墙上的缝隙,指尖因为用力而变形,泛出不健康的苍白。
比起第一次的惶惶,这一回的我已经熟能生巧。
那只不过是身体对我这个不着调的主人做抗议,只是难熬了一点,熬过去就好了……
不知过了多久,身体的不适才慢慢淡去,但也有可能其实只是我习惯了这些感觉。
我脸颊苍白,几绺头发汗湿了,粘着瘦削的颊边,眼神空洞地望着虚空一点,缓缓积攒方才耗空的气力。
四周万籁俱寂,只剩下滴滴答答的渗水声与虫豸窸窸窣窣的爬动声。
忽然,我听见一阵很轻的响动。
像是害怕惊动什么人,而刻意放轻的脚步声。
我的心猛地提了起来。
在黑暗中,燃起一团幽幽的烛火,却是慕礼去而复返。
“是你……”我认出他,心中戒备轻了些许,却又升起更浓的疑然,“你来做什么?”
“他们说只要魔尊肯退兵,就会放过你。”慕礼却答非所问,兀自在那絮絮叨叨,“可魔尊退兵后,他们真的会放了你吗?”
不等别人来应,慕礼说完,自己先摇了摇头。
“他们这样对你,实在不公平。”
我忍不住多看了他一眼,公平?这话还真不像是他能说出来的。
“所以,你是来?”
“我来放你走。”慕礼不知从哪里摸出一枚钥匙,一下子就解开缚在我身上的锁链。
被锁住的灵力瞬间如甘霖滋润我干涸的经脉,我一时怔愣住了,“你要放我走?”
慕礼点点头,伸手扶我,“能走吗?”
等等,“你不是……”我还有些反应不过来,之前他不是被苏涟漪哄走了吗,怎么……我难道是睡过去了,可这个梦也太奇怪了吧。
就算是……
我的眉头拧了起来,怎么会是慕礼呢?
或许是我脸上的疑惑太过明显,慕礼同我解释起来,他说他之前的离开并不是应真的被说服,而是以退为进。
以退为进?
“没必要同他们撕破脸,毕竟,还要把你救出去。”
我隐约意识到什么,终于反应过来,“所以,你没有相信苏涟漪说的那些话?”
慕礼对上我诧异的眼,低低笑了一下,没有应答,只说了一句,“我看起来是不是很好骗?”
“我不是……”我的手指紧了紧,有几分无措。
我过去确实认为慕礼没有脑子,总是苏涟漪说什么他就信什么。
可是……
“我知道你没有这个意思,”慕礼笑了笑,“我过去确实混蛋,自以为是正义,却老是欺负你。”
“正道为什么叫作正道?若名为正道,却做着邪道的事,那正道还算是正道吗?”我能感觉出来他在强作淡然。
可是,我仍是有些不解,慕礼不是一直都认为苏涟漪最善良纯洁,他是什么时候开始怀疑苏涟漪的?
“你是什么时候发现的?”我禁不住疑惑,问了出来。
“一年前?”慕礼的声音很轻,还有几分微微的抖,“我也不知苏师弟怎么会变成现在这副模样……”
“或许,”慕礼顿了顿,神色在昏暗的烛火里显得有几分黯然“我或许从来都没有真正认识过他。”
第95章 洛无尘
“不说这些了。”慕礼长长吐出一口浊气,“时间紧迫,你快走吧。”
大概是因为先前的那一场内耗,我的脑袋现在转动的还有些慢,顺着慕礼的力道慢慢站起身来,下意识就朝牢外走去。
天色已晚,牢狱昏暗,牢外亦是暗沉一片,我本就迟缓的脚步一顿,犹疑回首看向慕礼。
“那你呢?你……”我的眉心微微拧起,心中隐约有几分异样的感觉。
“我这一次,就不陪你一起走了。”慕礼摆摆手,语气带着有几分故作的轻松:“你不要担心,看守的修士已经被我迷昏了,不会有人拦你。”
我心中的怪异感更盛,眉头皱得愈发紧了。
“谢晚……”慕礼深深地看着我,几步走到我的身前,却又在隔着一臂的间距停下。
他很奇怪。
真的很怪异。
我想。
我的身体本就因为孕子而日渐沉重,又被正道封了灵力在这个不见天日的极苦之地锁了三日……
虽说,并没有遭到什么刑罚,却仍是耗了我大量的心力精气,只是原地站了一会,我就感觉有些疲倦了。
慕礼像是想起了什么,压低了嗓子低“啊”了声,连忙牵起了我冰凉的手。
“你的手好凉。”慕礼说。
我对他人的触碰向来排斥,下意识就想要将自己的手抽离,慕礼却用力地握了一下,我的眉头还没来得及拧起,他便松开了我。
松开之前,他往我的手心里塞了一瓶丹药。
我手指攥着还沾着慕礼体温的瓷瓶,怔愣住了。
“你肚子里的孩子需要灵力,我给不了,这瓶补灵丹你拿着,暂且先拿这个将就一下……”
“等你找到孩子的生父,”慕礼深深吸了一口气,语气里的轻松有些刻意的了,“再让他给你灵力,应该就不会有事了。”
但我不会去找孩子的生父。
我不会去找洛无尘。
可我不找洛无尘,又该去找谁呢?
我不禁有些迷茫了。
恍然一瞬后,我缓缓收紧握住瓷瓶的手指,不论接下来的路要怎么走,我总归是要积攒起供应胎灵的灵力。
如果慕礼没有骗我,他是真心想要助我离开,那我……
我想了想,还是选择去赌一把,“多谢你。”
“我只是做一件正确的事情罢了。”慕礼像是笑了一下,“我一事无成,也让我做一次……”
“我太没有用了,”不知怎的,慕礼突然这样说了一句,他说:“他们把剑尊支开了……”
我不太明白他无端端的提洛无尘做什么,便甚是不解地看向慕礼。
牢房阴暗,光线少的可怜,唯一的光源是慕礼带过来的那一盏小小的烛灯。
慕礼背着光,脸上的表情看的不太真切,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在空荡荡的牢房里有几分虚幻的飘渺。
“我有给过剑尊传音,把你被掳的事情告诉他,但剑尊所在的焚月城离雪无城太远,剑尊就是要来,也要至少一日一夜。”
“我没什么本事,唯一了不起的也不过是有一个做宗主的爹。没有这层身份,我其实什么都不是……”
今天晚上的慕礼给我的感觉真的很古怪。
就好像……
他的心里藏着许多事。
太多的事情将他挤得有些难以思考,导致他思维混乱,叫他说话也有几分钟颠三倒四,破碎凌乱。
“不要耽搁时间了,”慕礼将我轻轻往牢外的方向推去,声音轻得几乎一阵风就能吹散了,“你快跑吧,跑的越远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