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找能够信任的人。”
慕礼这样说道。
可其实,事到如今……我已经不知道还有谁能够叫我放心去相信了。
其实,就连说要帮我的慕礼,我对他也仍是带着怀疑的。
这不能怪我多疑。
毕竟,他给我的固有印象实在是太过深刻了。
作为苏涟漪头号的拥趸者,慕礼是如何对苏涟漪言听计从的,哪怕是已经过去两年的时光,我仍是记得清清楚楚。
那个时候,只需要苏涟漪的一个眼神,慕礼就能为苏涟漪冲锋陷阵,打压我排挤我,他简直就是苏涟漪手下最听话的一条恶犬。
可我又不能不赌。
就像苏涟漪说的那样,成功固然是好事一桩,失败也不过是重新同黑暗相伴。
既然如此,又为什么不去试一试呢?
我已经没有什么好失去的了。
慕礼对我所思所想一无所知,他又将我朝轻轻门外的方向推了一下,催促我快走。
“你快跑,离开这里,别被抓到了。”
我攥紧慕礼塞给我的那瓶补灵丹,头也不回的走进牢外的浓稠黑暗。
走出来之后,我发现,无怪乎关押我的牢房会那样的安静。
毕竟,除了用来关押我的那一间牢房外,这片天地里就只剩下一片绵延不绝看不见边际的荒林,唯二留下来看守我的那两个弟子,此时也人事不醒地躺在地上。
更远一点的地方隐约有几点针尖大小的火光,那应该就是雪无城了,笼罩在夜色里,像一只蛰伏在黑暗中的巨兽。
月高悬在天际,慈悲俯视众生。
我大概分辨了一下方向。
其实,我也不知道自己该往什么地方走。
修真界早就没有我的容身之处。
魔域……魔域也不是我的归处。
我看着荒凉月色里林立着的山影树荫,一瞬恍然,不知自己该去何处安身。
慕礼说,洛无尘会来救我。
想到洛无尘,我的心狠狠往下一堕。
可我不相信。
我不相信洛无尘,也不相信在那样诀别之后,洛无尘还会不计前嫌,赶来救我。
一瞬恍然之后,我的思绪很快又回到现实。
我轻柔抚在腹上,有了我的灵力供养,胎灵渐渐恢复了生机。
我目光重新坚定,倒出一粒补灵丹,吞咽下去,朝北侧的荒山奔去。
翻过那座荒山,再一直走上五百里,是远古妖兽盘踞的蛮荒之地。
那是一片荒芜野蛮的土地,却是我最后的去处了。
我下定决心,便拿灵力护住腹中的孩儿,脚步不停的赶路。
要快,必须要再快一点,赶在那些人修察觉我的脱逃之前离开,至少……
至少要离开雪无城的范围。
就这样一直走,一直走,灵力耗空就吃上一颗补灵丹,一直不知走了多久,身后的雪无城都一直寂静,好似没有察觉我的逃离。
但在没有真的安全之前,我提起的心是无论如何也无法落回实地的。
逃!
快一些,再快一些!
在天光亮起之前,在雪无城发觉我的逃离之前,逃得越远越好。
心脏剧烈跳动,喉管乃至胸腔吸入凛冽的寒风,割的生疼。
这些冰冷干涩的空气从我的鼻腔,我的喉管一直钻进我的肺里,我喘息急促,眼睛却直直的盯着前方。
天慢些亮起吧。
我在心中祈祷。
让我带着我的孩子多跑一些路程,离那些利用我,伤害我的恶人再远一些。
身后的雪无城已经彻底无法看见了,我也迷失在了荒山的密林之中。
荒林杂草丛生,荆棘遍布,月的光辉无法穿透层层叠叠的树影,我的步子被迫慢了下去。
有锋锐的叶片割破我的衣袍,有锐利的尖刺刺进我的脚掌,我每前进一步,身上便会多一道伤。
可我不敢停下。
我要逃出去。
我一定要逃出去!
身体的疲倦层层累积,每迈一步都觉得耗尽自己最后的气力,但我不敢停下,只麻木地向前跑去。
我不能被抓回去。
我不能被拿去作为要挟桑落的工具,不能……再叫自己的性命由他人来掌控。
我不能……
不能……
浸在心底的情绪,如波浪里的碎石浮冰,轻浮动荡。
喉间口腔充斥着血腥气,几缕殷红的血丝从我这里伤口处挤了出来,殷红色的脚印从我的身下,一路延伸到身后的黑暗之中。
“轰——”
突然响起了一声雷霆。
我却欣喜地弯起了嘴角。
要下雨了。
真好。
大雨会冲刷一切,也会将我走过时所留下的痕迹尽数冲刷。
剧烈的铁锈腥气在我的齿间汹涌,被我缓缓咽了回去。
雨,果然落了下来。
但雨下得太大了,我很快就被淋湿,被雨水夺走身上的暖意。
雨珠同石子砸来,砸得我眼睛都睁不开。
我跌跌撞撞地在暴雨里前行,山路被雨水打湿,泥泞湿滑,每一步都要走得十分小心。
“轰!”
一道划破苍穹的电光在我的上空炸开。
由于太长时间的剧烈运动与突然的惊吓,我的小腹隐隐开始有些坠痛。
“乖……乖啊……”不怕,不怕,我会保护你的。
我颤着手指抚在绞痛不止的腹上,眼前视线朦胧,是染上了血红的黑色。
经脉因为太多次过度挤出灵力而撕裂一样的疼痛,我艰难地挤出灵力去安抚躁动的胎灵。
雷霆与电光不间歇地炸开,我在暴雨中寸步难行。
突然,我感觉到腹中钻心一疼,有一阵暖流自我的腿根缓缓向下流去。
“轰!”雷光几乎照亮半边的天空。
我低头看着地上被雨水冲淡的鲜血,恍惚了一瞬。
像是掉入山崖,身体传来一阵失重般的的坠感。
心底的恐惧像海水似的将我淹没。
血……
还是……
我不敢深思,在昏黑的雨中茫然四顾。
不行……我要,我要……
我要找一个安全的,能够躲雨的地方。
凭着这一股执念,我找到了一间荒置的道观。
几乎是边爬边走,我朝着那间道馆走去。
我不想死……
终于,我躲进了那间破败的道馆中。
我浑身湿透,雨水,血水,我在寒冷与疼痛李不住地颤抖。
对了,补灵丹……
“……”
手指不住地颤抖,指尖淋了雨水,又湿又木,我握不住那丹药的瓷瓶。
不……
身体像没有骨头能够支撑自己,我用尽所有的力气,护着肚子扭动着想要向瓷瓶滚落的地方爬去。
“啊——”
我听见一声穷尽肺腑的嘶哑痛叫,仔细分辨,才发现那声音竟原来是自己所发出来的。
我再没有气力,瘫倒在地上如同死去。
有雨从破败的屋顶落下,在地上积得越来越多,冷意一丝一缕地渗入我的骨髓。
我意识朦胧,视线也模糊不清,只剩最后的一线清明,死死撑着不肯昏死过去。
因为我害怕,我睡过去,就再也醒不来了。
我不想死。
我真的不想死。
我还没有平安地生下我的孩子。
我还没有抱抱它,我还没有看一眼它……
我……
眼眸被什么东西浮满,遮挡了我的视线,我甚至没有眨眼,便有什么水似的东西从眼眶里掉落出来。
意识模糊之中,有一道白衣染血的身影出现在我的视线中。
就像是雷霆划破苍穹,突然闯入我漆黑的世界里。
“晚晚——”
他扶起我,抓着我的手,握的很紧很紧,“我来迟了。”
我涣散的视线凝了许久许久,才终于勉强看清那人的面容。
是洛无尘。
我当时说得那样绝情,本以为以洛无尘的傲气,再不会允许自己出现在我的眼前。
可他还是来了。
在我穷途末路,灯枯油尽之际,从千里之外赶了过来。
……为什么?
在我看清来的人是洛无尘时,我几乎是本能地升起对他怀疑来。
为什么他能找到我?
他……
会害我吗?
我控制不住自己的猜忌。
被蛇咬过的人,再看见一根普通的井绳也会心悸。
我实在是不敢相信突然出现的洛无尘了。
“谢晚!”洛无尘声音微颤,“对不起,我不该……我不该走的,谢晚,谢晚——”
他颠三倒四地喊我,“晚晚,谢晚,你再撑一时,我这便带你去找医师……”
别碰我……
我已是全身无力,抽离骨头那样孱弱地软在洛无尘的臂弯里,不住的往下坠去。
“谢晚,谢晚,晚晚,我求求你,我求求你晚晚……”洛无尘紧紧将我揽着不肯放手,滚烫的眼泪大颗大颗地砸在我的脸上。
我想要抬手去推开他,想要叫他不要哭,很吵。
但我的身体实在是太沉太沉,手指擦过他的发梢,便彻底失去了气力,手臂无力的垂了下去。
“不,”洛无尘擒住我滑落的手,“晚晚——”
一片空茫之中,我听见洛无尘近乎悲泣的呼唤,而后,我便意识全消,死生不知了。
第96章 “你又要关着我?”
不知是不是因为心中还记挂着事,我就是昏死过去了也昏得并不不安稳。
身体很沉,像是在无止境的向下坠落。
仿佛有无数双看不见,摸不着的双手在拖拽着我的身躯向下沉没。
又仿佛有什么无形的巨石压在我的身躯之上。
意识脱离了躯体,被黑暗包裹,不得清明。
或许是片刻,也或许是良久,我感觉自己终于停止了下坠。
[这是什么地方?]
我有几分的茫然,想要回忆起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个古怪的地方,但我脑子里却只是一团的浆糊,什么也想不起。
眼前是一片分不出界限,看不到尽头的黑暗,无论向何处望去都是黑漆漆一片,只有我的前方有一点有若烛火一般微小的光亮。
隐隐约约的,我感觉自己好像忘记了什么事情。
是什么事情呢?
我记不起来了。
或许我可以问一问其他人?
问一问他们知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
说不定,也能想我忘记的究竟是什么。
只是……这里这么黑,又那么静,会有人吗?
“有没有人啊?”我试着扬声呼喊。
没有回音。
就连我的声音,也几乎是一瞬就被黑暗吞噬了。
这里,大概是不会有人了,我想。
我又迟疑地看向黑暗中的那点光芒,既然有火光,那……或许会有能够与我交谈的人。
这样想着,我下意识朝着那抹光源奔跑起来。
可奇怪的是,我向着那抹光芒跑了好久好久……
久到我感觉时间已然流逝许多,久到我的步子从大步大步的奔跑变作了施施的步行,我同那抹光之间的距离都没有拉近一丝一毫。
这很奇怪。
我感觉奇怪,但又想不出为什么奇怪。
身体传来叫人无法忽视的疲惫,这一股疲惫出现得突然,却又像是很早——
就好像,早在一开始就已经存在,早在我决定追逐那么光源之前,我就已经很累很累了。
难道在这之前我就已经奔跑过了吗?
这个念头一起,我的心中突然闪过一抹奇异的熟悉感。
双腿既是无法忽视的沉重又是难以忍受的酸痛,就连我的身体也好沉,好沉……
到最后,我已经很难移动我的身躯,哪怕只是向前行进非常微小的一步,就足以耗尽我全身的气力。
好累啊……
我机械的朝着那点如豆火光迈步。
好奇怪啊……我为什么要前行呢?
周围全是黑暗,我找不到有丝毫的变化,在这样仿佛是无穷无尽的黑暗里,远方那一抹微弱的光明似乎也变得微不足道起来。
就算不知道自己忘记了什么也没有什么关系的吧?
反正,这里只有无法摆脱的黑暗。
就算我真的靠近了那一抹火光,也不一定能够遇见能够帮助自己恢复记忆的人。
‘放弃吧。’
有一个声音蛊在惑着我,我却升不起一丝反驳的念头。
既然都已经忘记了,也没有必要急着去恢复记忆。
说不定那只是早该被抛弃的记忆而已。
心变得踌躇不决,前行的脚步也变得愈来愈迟缓。
就像是敏锐察觉到我心里的犹豫,黑暗随即如潮水涌来,一瞬淹没我的四肢,我的口鼻。
有冷意自指尖躯干漫来,我不禁瑟缩着将自己的身躯蜷曲。
忽然,我感觉到哪里有些不对。
不对……
我摸向自己平坦的小腹。
不对——
那里应该是隆起的。
……隆起?
我抚在腹上怔然恍惚,急急地喘息了一下,脸色剧变。
是了,是了!
我想起来了,我的孩子——
我的孩子,我怎么能忘记,我还要,还要……
我看向那点微弱的光芒,奋力奔去,因为用力过度,我身上的肌肉都开始痉挛,掩在酸麻之下的疼痛随之破冰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