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本就苦与冬日的寒凉,每下一场雨,都叫做天更添湿寒,若非有洛无尘夜间替我输送灵力驱寒,我现在怕是已经冻得面色发青,人发抖了。
“抱歉,”洛无尘神色渐收,“方才是我冒失。”
像是有什么在驱赶他一般,他再也待不下去,开口就是一句“告辞。”
可这间屋子里除了他,就只要我一只魔了。
可我又没有开口赶人。
他做什么一副我不不肯留人的模样。
真是……
“你等一等——”一开口,我便懊恼地恨不得把自己的舌头咬下来,我这是做什么。
难不成我还要留他不成?
心底又有另一个声音细声细气地反驳。
可是,外边下雨了呢。
下雨……我气急败坏地拿话去压那个心软的谢晚晚,下雨就下雨,有什么了不起的。
他一个渡劫期的修士,淋一下雨还能病了不成?
我拔高了声音,一股作气,把那点心软踢得远远的,三更半夜,孤男寡男,你肚子里还有孩子呢,就不知道该给孩子做一个好榜样吗?
心底那个声音很不服气,委委屈屈的小声嘀咕,我又没有想留他。
我的声音明明已经很快就被自己吞到肚子里了,洛无尘还是听见了。
他脚步微顿,回身望我。目光竟好似隐隐带着期许。
我好不容易才将自己的心弦理整齐了,洛无尘这一眼看过来,就又把我的心弦给揉乱了。
“……芙蓉糕。”
掩在被褥里的手指紧紧攥着,我咬了咬舌尖,心头又是一阵懊恼。
洛无尘静静看我,目含淡淡问询。
我轻声道,语气古井无波,其实就连我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废话。
“你方才,问我想要吃什么,我明日想要吃芙蓉糕。”
洛无尘的眉心微微舒展,眸中带了温柔暖意。
“好。”他轻声应道。
简单的一段交流后,我便觉疲惫感如潮水汹涌地涌了上来,
洛无尘颔首低眉,道:“告辞。”
我望着他的背影,心头那根弦纠结成了一团麻花。
窗外的雨声靡靡,似有冷意渗过门扉缝隙侵入屋内,我将脸往被褥里一埋,不要想了,睡觉睡觉……
房间再次陷入了沉寂。
晨曦的微光照在我的脸上,我茫然的睁开眼,缓了片刻,我才发现自己昨夜竟真的就这么睡了过去。
我的视线小心翼翼地环顾了一圈,屋子里空荡荡的,只有床头放着一叠我昨日提及的芙蓉糕。
目光落在那碟带着余温的芙蓉糕上,我微微失神了一瞬。
我现在已经不恨他了。
可我,也不爱他了。
带着湿冷气息的风拂过脸颊,我的胸口莫名其妙的难受起来。
芙蓉糕在齿间碎开,花的香气盈了满口,可我却从甜中吃出了一点咸味。
我抹了抹脸,果不其然抹了满手的透明水渍。
自这一夜我意外半夜醒来撞见来不及离开的洛无尘起,我又好几日都不曾再见到他了,哪怕我刻意等在卯时,刻意装睡去堵人,也是无济于事。
我在寒裘里瑟瑟发抖,偏要强撑着不肯闭眼,非要等洛无尘出现。
但每一次,都没有成功,我总是不知怎么就莫名其妙昏睡过去。
次日醒来,被褥都是温热的。
洛无尘每夜都有再来。
他只是刻意避开了我罢了。
因为,我说过我不愿意见到他。
因为,我说过我嫌他出现在我的面前恶心……
我感觉自己的胸口狠狠地缩紧了,心里又忽然感觉一阵烦躁。
“我又不是真的不愿意见你。”
声音一出口,我便死死地咬住了下唇。
说不要再见他的人是我。
现在又说什么愿意……谢晚啊谢晚,你究竟在想些什么。
我暗骂自己反复无常,说话不算数。
你总不会真的被打动了吧?
我故意用尖锐的语气去讥嘲自己,最好把自己骂醒。
随便洛无尘见不见我。
他不出现在我的面前才是最好。
我才不想见他呢。
当天晚上,我又因为天寒地冻冷得难以入眠,本以为还是等不到洛无尘,却听见一声轻叹。
洛无尘的灵息渡来时,我蜷起的身子因为暖意驱散寒冷微微舒展。
我睁着眼睛,心头乱糟糟的,如何也无法静心睡去。
“洛无尘……”
他“嗯”了一声。
我冒冒失失地喊了他一声,又沉默了。
因为开口之后,我才反应过来,我并不知道自己究竟想要说些什么。
就是突然想喊他,问一问……
问什么呢,我始终没有想好。
好像问什么都不合适。
我沉默许久,洛无尘也不催促我,只默默调动灵息徐徐渡与我。
“你能不能给我带一些针线?”
洛无尘不问我要针线做什么。
我要,他便给。
“好。”我背对着洛无尘,看不见他的表情,他的声音又十分平稳,听不出特别的情绪,但我总觉得他是高兴的。
“除了针线,”我的声音微微停顿,我指尖扣着被褥,闷声闷气地作补充:“我还要一些布料,要柔软一点的。”
他仍只应一个“好。”
次日,我果然又在床头看见了自己想要的东西。
我同洛无尘要针线与衣料是有正经的事情要做。
虽然我不曾学过针线活,但我还是想替自己的孩儿亲手做一套衣裳。
在我不那么难受的时候,我就会自己摸索着替我腹中的孩儿做小衣裳,小帽子,小鞋子……
当然,因为经验不足,做失败的多,成功的少。
我也不泄气,只觉坐在阳光里,手里缝制着给我即将诞生的孩儿准备的衣裳,我的心头便被某种柔软的情绪充盈得满满当当的。
而之后的日子,我与洛无尘就像是做好了某种无言的约定。
每夜,洛无尘渡我灵力的时候,我也不再佯装睡着。
只是,我实在不知道现在我与洛无尘之间还能说些什么,总觉得说什么都别别扭扭的。
我不知道说些什么,又觉得一句话也不说,两厢沉默的局面叫人心烦,索性就延续之前几次“交谈”的话题,同他要些东西。
有时候是吃的,有时候是用的,端看我说的时候想的是什么。
但无论我要什么,洛无尘都不会拒绝。
日子就这样平平淡淡的又过去了几日。
第101章 洛无尘:“不必叫他知道”
这日,天日正好,我又难得没有哪里不舒服的,就着明亮的日光缝起小衣裳。
练剑难,针线活也难,不过是细细小小的一根针,我却总是使唤不好。
一不留神,就会被针尖刺破指尖。
我这衣服才做了小半个月,十根手指没有一根手指的指尖是完好无损的。
毕竟是摸着石头过河,不熟练也是应该,再一次被针尖刺破手心时,我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娴熟地张嘴含住冒血指尖。
不过是流几滴血,同我以往所受的那些伤来比实在是微不足道。
只是,这些衣裳都是专门为我的孩儿准备,我初为人父,不知该如何爱它才好,只想将我所能给的最好的一切都给它。
这些小衣裳沾了斑斑血迹,上面针脚又歪七扭八,实在难看,自然不在“最好”的范围之内。
但我素来节俭,这些虽然都是有瑕疵的次品,我也舍不得丢掉,而是留下,按照接下来的步骤继续缝制。
常言道,熟能生巧,我多练练,想来应该能够越做越好,赶在孩子出生前替它做一套漂漂亮亮的衣裳。
而且……这些时日,我虽然没有离开山谷,却也知道外界还没有放弃追查我的下落。
天底下没有一面不透风的墙,他们很快就知晓我是被洛无尘救走藏匿。
于是,在寻找我的同时,他们也在打探洛无尘的消息,意图从洛无尘的行动轨迹里找到我的踪迹。
我从妖灵的口中得知这些消息时,一时默然无语。
距我逃脱雪无城已过去了一月有余,可正道却仍还没有放弃抓我去做要挟魔尊的工具。
正道如此执着已叫我百思不得其解,魔域一方的反应更叫我摸不着头脑,就好像是同正道较劲,魔域居然也一直在搜寻我的下落。
理由比正道一方来得更加冠冕堂皇,说是同为魔族要守望相助,找我是为了救助落难的同族。
两边都在铆足劲要抢先一步找到我,当然两边都没有找到我。
外边找我的架势简直是打算掘地三尺,我从妖灵口中听到只鳞片爪,心中已是后怕不已,更加不敢再生任何事端。
为了自己的安全着想,也为了不要麻烦洛无尘,我手上的每一块布料都要节省着使用。
毕竟要采购,就一定要与外界接触,一次两次或许不会被发现端倪,但有一句话很有道理,正所谓常在河边走,哪能不湿鞋。
外边布满了带着恶意的眼睛,洛无尘身为剑尊本身一举一动就已很少万众瞩目,现在又救了我这样一个**烦,更是处处受置。
他一世不染凡尘,唯一与世俗接触的缘由也只有一个我,万一他外出被发现了,既是他的麻烦,也是我的麻烦。
我纵是不为他考虑,也要为自己与腹中孩儿考虑的。
只要熬过最后的一段时光,待我将腹中孩儿平安诞下,我便改头换面,带着孩儿离开修真界,去世俗界找一个山清水秀的小村庄隐居。
世俗界广袤无垠,任修真界势力再大,也无法完全渗透,总会有地方是他们的势力无法到达的。
在我还在魔宫的时候,桑落给了我很大的自由,魔宫里的藏书对我敞开,我那时每日都很闲,闲来无事便借阅各种古籍来看。
其中一本便有记载如何掩藏身上魔气,甚至还可以改变自身的相貌与体型,着实神奇。
现在想想,幸好那时的我知晓未雨绸缪,心念一动就将上面记载的内容默背了下来。
所以说有备无患,瞧,现在不就要用上了么。
也不知洛无尘给我喝的药汤里面放了什么好东西,我喝了一个多月,身子渐好,供养腹内孩儿之后,体内的灵力竟还能有所盈余。
许是上天还有些许仁慈,堵了我九窍,还给我剩下一窍,我学起这种奇淫技巧来,竟顺利得叫我不敢相信。
我按照书上教我的法子练了不过三两次,就学会了更改自己的相貌。
就是改变身形与隐匿气息有些难学,但在近些日子,我也逐渐有些头绪了。
想来,应当是能够在诞子之前将其彻底掌握。
指尖细小的伤口很快就不再渗出鲜血,我仔细擦了擦沾在手指上的口水,就着画好的纹样继续绣图案。
洛无尘给我带的那些布料柔软是柔软,就是有些素,摸着光溜溜的,在阳光底下隐约能够看到繁复暗纹。
只是,我想着既然是给孩子穿的,总是不能太素的。
于是自食其力,我先是拿笔在纸上描出想要绣在衣服上的图样,再照着画好的图样一针一线的去绣,虽然还是不太好看,但比我一开始直接上手就绣的作品要好太多了。
看见自己的进步,我大有动力,渐渐的也能从中品味出些许的趣味来了。
只是今日不知怎么,小小的一片竹叶图样消耗了我近一个时辰的时间,而耽搁时间的原因是,我绣图的时候,总是忘记自己的手指也在一旁,针往旁边一戳,就戳到了自己的手指。
我嘴里含着不知被刺中几次的手指,内心突然一阵难言的心浮气躁。
绣在衣衫上竹叶不知是在哪一次沾了血迹,青绿色中夹杂了难看的红,我试着拿干净的帕子去抹,结果越抹越脏。
我无法,只能接受这一件小衣裳也制作失败的现实。
调整好心情,我重新拿起针线,打算将剩下的半片竹叶绣好。
“啊。”
指尖又是一痛。
我气闷地含住再次冒出血液的手指,这样接连被针尖刺到手指,简直是这枚针在针对我了。
腹中孩儿像是察觉到我烦躁的心情,不轻不重的踢了一下我的肚皮。
我摸摸肚子,慢慢静心。
是我着相了。
我坐了这么久也该起身走动走动了。
于是,我收起针线,在山谷里闲逛起来。
长时间的久坐,会对我的脊椎造成负担,而长时间缝制衣物,又会造成用眼过度,我想要长久的陪伴自己的孩儿,想要陪伴它长大,对自己的身体状况也不免要多多在意。
秦清说过每日适量走动,对日后生产也有益处。
我虽然对他仍是心怀芥蒂,不敢轻信,但我在魔宫借来的医书上也看到过相应的记载。
有孕在身时不适宜过度的运动与剧烈的运动,但也并非就要一直躺在床上,不能走动,每日适量的走动,对胎儿与母体都有益处。
随着我的月份渐大,我的身子也愈发得沉,才围着竹屋走动了几圈,就感觉双腿发酸,隐隐开始发颤。
我也不勉强自己,扶着墙,慢慢走回屋子休息。
方才散步的时候,对于小衣裳的制作,我的脑子里又有了新的主意。
我走向窗边的书桌,研磨画图。
倏尔风起,吹乱了窗头的书页,也吹落了桌上的宣纸,纸上是我才画好的图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