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他表情放松,隐娘又看游良和方知州的神色,就知道自己没猜中。
于是继续往前猜,把东林书院女学子,盛名京都的姑娘都猜了个遍,最后她面色都变了:“淮阳,你喜欢的人该不会已有家室了吧,这么神秘。”
见她越猜越离谱,宴云何笑着打断:“行了,别猜了,你是猜不到的。”
方知州主动接过话题:“隐娘怎么把京城历年的女子记得这样清楚?”
游良赞同道:“就是,你这人可奇怪,正常人会记下这么多消息吗?”
隐娘道:“什么时候金吾卫也管查案的事了?”
“方澜之,宴淮阳,你们是不是都知道她的身份,只有我不知道?”游良急了,有种被抛下的感觉。
这桌人的身份,他们三个确实彼此都心知肚明。
但游良不好糊弄,正想着该找什么理由,方知州气定神闲道:“隐娘是我远房表妹,那会永安侯夫人问我有没有适龄女子,我便引见了她。”
游良不是很信,还想说话,方知州便很平静地说了一句:“怎么,你也想结识我身边的适龄女子?”
只一句话,就叫游良成功闭嘴。
一顿羊肉暖锅,吃得宾主尽欢。老仆上前收拾,宴云何跟着隐娘,他有事拜托她帮忙。
隐娘见他神色,便知他有事要说。
只让对方在厅堂稍等,她把宴云何先前嘱咐她的东西拿过来。
宴云何在云洲拜托隐娘收集青衣帮的信息,他既然答应了陈青,要为他们帮里的人寻条后路,便不会忘记。
但在帮忙之前,他也得确认陈青同他说的那些是事实。
隐娘拿出了厚厚一沓文书,并告诉他:“你要我收集的东西,我简单看了一下,青衣帮确实只求财,不害命,平日里甚至还会去帮助附近的村民,勉强算得上义匪。”
宴云何接过那些文书,点了点头:“做得不错,我还有一事想要拜托你。”
隐娘为难道:“云洲之事,陛下的意思……”
宴云何拿出了一卷舆图:“不是公事,是我的私事。”
他将舆图往桌上一展,上面用黑笔圈出了三个地点:“我想让你帮我查查看这三个地方的地形。”
隐娘探头望去:“这是黑屿乱山,你怎么突然想要查这个?”
宴云何笑而不语,从口袋里拿出了一张银票,推了过去。
隐娘瞬间眉开眼笑,收下银票:“三天内就给你打听好,连那里有几块石头都给你查得一清二楚。”
宴云何伸指点在其中一处:“这个悬崖下有个石台,人就算摔了下去,也能侥幸留下一条性命。”
“我需要你查一下另外两个地方,是否有类似这个悬崖上…… ”他沉吟了一会,才找好了措辞:“绝处逢生地方。”
隐娘收人钱财,替人办事,当下说了句明白。
此事一了,宴云何就找到了方知州,要来记录虞钦近年事迹的卷宗。
不是他不想要全部,而是皇城司对所关注的人,记录的事情过于繁琐,他只想知道,虞钦这些年究竟做什么去了,好歹一个锦衣卫都指挥使,怎么能穷成这样。
还有就是……到底哪来的小姑娘!
方知州正好要去点心铺,就把宴云何一同捎上。
他俩都走了,游良自是不好继续留在方府,三人一同出门,分道而行。
宴云何看着游良的背影,问方知州:“你能瞒到几时?”
方知州沉稳道:“能瞒一天是一天吧。”
点心铺下,皇城司京城总部,方知州一进去就被数个亲事官包围。他直接让人带宴云何去调出虞钦近年来的文书。
内容应该是精简过的,没有宴云何想象中的那么吓人。
宴云何翻看着那些记录,发觉虞钦只要进宫之后,记录便会停止。
这太奇怪了,他以为在宫里,皇城司更该无孔不入。
还是说为避免窥探陛下行踪之嫌,宫里不会有皇城司的人?
宴云何抱着疑问又翻了几页,发觉虞钦的生活,堪比苦行僧。
每日下值后便会回府,跟旁人几乎没有来往,独来独往。
逢年过节,也就去街上吃碗汤面,然后归家。
记录的内容平铺直叙,宴云何却看得津津有味,很快他就看见了真正让虞钦变穷的原因。
原是自虞长恩在京城做官以后,便一直资助着慈幼庄里的孩童。
虞长恩为官清廉,银两有限,资助的孩童并不多。
后来虞钦的母亲林芷嫁入来后,知道授人予鱼不如授人予渔。
专为慈幼庄开设了数家商铺,从商铺赚到的钱,继续供慈幼庄。
孩童们长大后,如果想找营生的活,也可以进入这几家铺面。
这件事在虞长恩过世以后,便由虞钦接手过来。
但虞钦显然并不擅长管理这些商铺,营收很不理想。他便拿自己的俸禄,以及宫里得来的赏银,继续填这个窟窿。
又翻过一页,发觉虞钦本想收养一个只有六岁的小姑娘,后又不知为何,放弃了收养,转而为那个小姑娘寻了对没有子女的夫妇。
难道送桃花的小姑娘,就是这个小姑娘?
宴云何按着额头苦笑道:“虞寒初,你竟然让我吃了个孩子的醋!”
第四十三章
隐娘是深夜进的宫,她换上女官服,于暗处像一道影子,正如她的名字,成景帝钦赐。
她转眸看了眼前方的小太监,笑道:“严公公,别来无恙啊。”
严公公转过头来,那是张平平无奇的脸,容易叫人记不清五官。
但隐娘觉得,这是因为严公公总低眉顺眼。
若严公公愿意抬起头来,旁人就会立即发现, 他那双眼生得极好,眼尾上钩,目似点漆。
长得倒很符合她的喜好,但隐娘可不敢碰严公公。
倒不是嫌弃对方净了身,而是她身为皇城司情报官,自然知道眼前这人可不是什么好招惹的小太监。
隐娘见过严公公杀人,只有那时这双眼才会灵动起来,染上笑意,这人是真的很享受亲手夺人性命。
狭长的宫道上,缓慢步来一人。
严公公站定,弯腰行礼。隐娘随之往暗处一退,打量来者。
那人穿着紫色飞鱼服,手中提着盏灯,灯照亮脸的那刻,隐娘微微一怔。
等回过神后,她便立即低下头来。
严公公轻声道:“虞大人,可要安排一个人送你出宫?”
虞钦声音冷淡:“不劳烦严公公。”
只是擦肩而过,隐娘忽地察觉到了什么,侧眸扫了眼虞钦的腰间。
是她看错了吗,虞大人腰上的玉佩,宴云何好像也有一枚。
隐娘能被成景帝重用,自有她的本事在,其中最为出色的,便是她的过目不忘。
她并不怀疑自己的记忆,何况那玉是宴云何时常佩在腰上。
不过这天色太暗,瞧错了也不一定。
还未收回目光,紫色衣袍下摆微停,蟒纹转了一圈,袍上那双兽目直直对上隐娘。
隐娘咬了咬牙,暗恨自己目光过于明显,这宫里个个都是人精中的人精,怎会感受不到旁人注视。
“这是?”虞钦出声问道。
严公公仍是那张恭顺的脸:“陛下传唤的司簿女官。”
虞钦目光久久停留在隐娘身上,似乎精准地将隐娘藏在暗处的脸,看得分明。
严公公对此视若无睹:“大人若无他事,奴婢便带人下去了。”
“姑娘长得像我认识的一位故人。”虞钦低声道。
隐娘惶恐地低下头,没有回应,也不该回答。
虞钦在留下这句引人遐思的话后,却转身头也不回地离去。
严公公继续带着隐娘往前走:“姑娘且安心。”
隐娘眨了眨眼,将酸涩压了下去:“我知道,他只是试探而已,不会认出来的。”
严公公轻声细语,难得用上了劝慰的语气:“姑娘莫哭了,一会让陛下瞧见可就不好了。”
隐娘揉了揉眼睛:“嗯。”
她早就知道,在她选择当隐娘后,世上就没了白茵。
但见了成景帝后,她还是被瞧出了些许不对。
成景帝手里批改奏折,一心二用:“来的路上见着谁了?”
严公公一旁答道:“见到虞大人了。”
成景帝搁了笔,靠在椅上:“难怪这个表情,可是心疼了?”
隐娘自从被调去云洲后,年年厚颜无耻赠陛下礼物,尽显爱慕之心。
然而见到真人了,她却半天憋不出一句话,只轻声道:“陛下说笑了。”
成景帝抬手做了个手势,严公公适时退下。
隐娘冲成景帝行礼后,主动提起正事。
将宴云何跟虞钦进入云洲后的一举一动,尽数汇报,包括宴云何要她查的三个地方。
隐娘取出了舆图,呈给陛下。
至于那一闪而过的玉佩,被隐娘压进了心底,没敢再报。
成景帝随意地看了那些舆图几眼,便不感兴趣地往旁边一推:“你这段时间跟着宴云何。”
隐娘蓦然抬头,跟着的意思,自然不是普通的跟着。
这是让她将宴云何的一言一行,所有书信,通通记录下来。
为何突然如此,宴云何做什么了?
成景帝单手支颌,弯着眼冲隐娘笑:“隐娘不是一直想回京城?”
隐娘有点慌张地低下头,不敢再多言:“是,臣听令。”
与此同时,从宫门出来的虞钦,登上了马车。
家中老仆在前御马,虞钦在车厢里安静地坐了好一会,忽地抬手掀开车帘。
他取下那枚玉佩,递给老仆:“照着出个图样,送去昭华阁,尽快让这款式在京中流行起来。”
老仆:“好的,少爷。”
他刚想接过玉佩,却没拿动,那玉佩的穗子还握在虞钦手里。
虞钦再次将玉佩收了回去:“晚些我亲自拓一份出来。”
老仆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应好。
虞钦沉默地握着玉佩,指腹摩挲着圆滑的边缘,暖玉很快沾染了温度。他垂下眼眸,忽然将玉佩抛至一旁,转身抽出卷书看了会。
冬日出行用的都是马车,只是这车便宜,冷风不时从缝隙灌入,未能好全的伤口再次隐隐作痛。
虞钦放下了书,再次拿起了那块玉,微微凑近,能感受到玉上残留的气息,是那个人身上的味道。
……
宴云何重回神机营的那日,正逢下雪,他被高兴的将领们拉着饮酒。
这回可不敢在军中畅饮了,而是在京城的酒楼里包了个间,一群军爷毫无形象地大口喝酒,一副不喝得趴下,谁也别想离开的架势。
这酒局是为宴云何开的,他也不好不奉陪,来时便饮了解酒的汤药,只求这些将军们能够放过他。
然而数个时辰后,宋文驾着马车过来,接出了一个烂醉如泥的宴云何。
好不容易带回府中,他带着几个下人一起给宴云何洗漱沐浴,最后给人换上白色的绸缎内袍,搬到床上。
宋文长长地松了口气,擦了下脑门上的汗,出去拿醒酒汤的功夫,回身一看,就发现床上已空无一人,宋文面色微变:“糟了!”
他一把推开门,大声道:“大人跑了!”
院子里的下人一听,纷纷变色:“怎么又跑了!这一回会去哪?”
宋文急声道:“去他常去的后院看看,天这么冷,应该不会跑太远吧!”
宴府顿时一阵兵荒马乱,与此同时,虞府安安静静。
虞钦在散值后,回到卧室,准备换上常服。刚一踏入房门,便眉眼冷凝。他府里没人发现,可见此人功夫深不可测。
指腹推着金刀,出鞘半寸,虞钦忽然停住了步子。
再抬脚时,步伐已乱,他行至床前,此刻床幔低垂,掩住了里间景色。
虞钦用刀鞘挑开,只露一个缝隙,便即刻收刀,他下意识后退了一步。
他闭了闭眼,回身把门关上,再次回到床前,轻轻撩起床幔:“宴云何。”
虞钦不带情绪地喊着这人的名字,无人回答。
床上的人牢牢抱着他的枕头,脸颊透着一股不寻常的红意,双眼紧闭,呼呼大睡。
“宴云何。”他再次出声,这一次声调高了些许。
床上的人终于动了动,眼皮微颤,辛苦地睁开一条缝隙。
虞钦面无表情地望他,宴云何挣扎地动了动,他扶着床起来,黑色的卷发随之滑落。白色的中衣敞开,露出的胸膛色泽如蜜,隐约可见饱满轮廓。
宴云何揉了揉眼睛:“虞钦?”
他声音带着酒后的沙哑:“为什么会在这?”
虞钦:“这话该问宴大人。”
宴云何怔怔地发了会呆:“梦吗?”
很快他就接受了这个说法,冲虞钦笑了:“寒初,过来。”
虞钦没有动,宴云何便动了,他上前一把抱住了虞钦,将人拖到了床上。
金刀再次出鞘,却不知为何迟迟没被主人使用上,最后摔在床沿,发出沉闷声响。
虞钦闻到了一丝酒气,虽然很淡。更多的是属于宴云何的味道,充斥着整个床帐,无处不在。
男人一双浅色的瞳孔,瞧着比平日深了些,应该是醉了的缘故。
宴云何缓缓闭上眼睛,好似又要睡过去,不知为何他又勉强地睁开,牢牢地盯着虞钦。
他抬起手,碰了碰虞钦的脸,很有些疑惑道:“这次的梦怎么还能清楚闻到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