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今风问:“边关的战报,传回上京需要多久?”
李公公沉吟了片刻,回答:“若非加急的战报,通常十日左右送回上京。”
沈今风:“这么久。”他还是头一回真切地感受到古代车马很慢,信息传输相当不便利。
李公公道:“您若实在挂心,可以修书一封送往前线,圣上知道了定会让人送加急的战报回来,五日即可抵达上京。”
沈今风觉得言之有理,用过午膳就修书一封,让皇宫的信使送了过去。
他自己也没有想到,萧望舒才离开不到一天,他就开始挂念了。
但挂念归挂念,手头的正经工作不能落下。之后的几天,他频繁来往于兵营和工部,一边指导将士们的训练,一边进行一种新的武器研发。
这是一种类似于现代的榴弹枪的武器,但因为古代资源不足,他尝试使用了很多种材料代替,近日才初步拟定了方案,开始制造的工序。
五天以后,皇宫收到了边关传回来的第一封战报。
出师大捷。
这还是自羌国入侵以来,边关传回的第一封捷报。接到消息,朝野上下顿时一片欢腾,官员们自发在一品楼定了宴席庆祝。
于钟识来邀沈今风一同前去,被他婉拒,幽幽地叹了口气道:“你这些天一直呆在这屋子里,我看了都担心。”
沈今风没有抬眼,手上忙碌不停。
于钟识见他如此,也不再劝,转头刚走到门口,忽然间一拍脑门:“我差点忘了,有一封信是给你的。”
沈今风:“嗯?”
“就这个,和战报一起送回来的,信封上写着「十一亲启」,我看这字迹……嘶,是圣上吧?”于钟识话没说完,信就让沈今风抢了过去。
于钟识乐了:“你急了你急了。”
沈今风懒得搭理,拆开信垂眼一扫,干净的信纸上就几个漂亮的墨字:安,勿念。
底下还有一个落款:萧望舒。
他弯唇笑了一下。
于钟识把头凑过来:“写了什么?”
沈今风一把搡开,把信纸折好放回信封里,拍干净手道:“走吧。”
于钟识:“?”
“你要去哪?”
沈今风:“吃饭啊,不是说一品楼请客吗。”
于钟识:“……”
再过了两日,沈今风成功把第一件仿榴弹枪的武器原型制造了出来,他扛着黑色的枪筒到上京郊外,远远地一枪炸翻了一片草地,围观的工部众人差点没惊掉下巴。
等到他们回过神来,很快意识到这把武器是专门用来克制羌国铁骑的——羌国骑兵和马匹身上都披有重甲,传统的弓i弩很难对他们造成有效杀伤,但这玩意一枪轰过去,说不好能让一片铁骑人仰马翻。
不过沈今风也就造出了这一把,这种程度的武器想要批量生产,暂时是不可能的。
试验过威力,沈今风就把它锁进了工作室,准备等上京的兵营完成训练,他随军赴往前线的时候再带上。
完成这件专门克制羌国铁骑的武器以后,他有些夜不能寐。
这段时日他一直用工作转移注意力,乍一停下来,就抑制不住地想起萧望舒。
分离确实是件难熬的事情,特别到了夜里,人的幽微情绪被放大,他辗转反侧,把萧望舒寄回来的信翻来覆去地看了好几遍,只有寥寥数字的纸都快被他看出花了。
沈今风有点烦,放下了信纸拿起枕头往脸上一盖。就在这时,他脑后枕到了一本什么东西。
他抬手摸索了一下,想起来了,是寝舍爆炸后刑部送回来的,这个世界的原书。
这段时日一直忙碌,沈今风都快将它忘了。
左右睡不着,他索性将书抽了出来。
如今阿勒耶带领羌国铁骑入侵大熙,他看一看原书,对这个男主多一些了解,或许到了前线能帮得上忙。
然而没翻两页,他的视线就停在了那简短的一行「熙朝十年二月十七,九皇子萧望舒于寝宫病逝」。
短短的一行字,却让他的心口猛地跳了一下。
放在以前,沈今风看这行字是毫无波澜,但现在不一样了。
他想要萧望舒平安。
沈今风闭了闭眼,翻身下榻,披上红色的外裳走进书房。
虽然不知有没有用,他还是拿起沾了墨的笔,行云流水地将那一行字涂掉。
什么病逝,小沈可看不得这个。
墨迹缓缓渗入书页,看着那一行被掩盖的文字,沈今风心里舒畅了一些。
就在此时,奇异的一幕发生了。
被涂画过的书本缓缓浮空而起,墨迹渗透的部分涌动出光芒,很快扩张成了一个黑洞。
沈今风还没反应过来,就被黑洞吞噬了进去。
黑暗中他隐约感觉到有什么在自己的身边穿梭流逝,然后尽头亮起一点刺目的白光。
他下意识抬手遮眼,从白光中穿过,再睁开眼时,已经站在了另一个地方。
不,不完全是另一个地方。
他环顾四周,看见了朱红色的高墙、金碧辉煌的宫殿,是皇宫,但和他原本所在的皇宫,又有一些不同。
沈今风轻轻蹙眉,正琢磨眼前是个什么情况,就听见隔壁的墙角传来窃窃私语的声音。
是两个太监,其中一个问:“怎么样,药送进去了没?”
另一个窃笑着道:“送进去啦,就里面那位的身子骨,今日这碗药喝了就要没。”
“唉,我们这样做,是不是有伤天和……”
“那有什么,反正九皇子的母妃在冷宫,他又不受宠,圣上不会放在心上。这桩差事办成,贵妃娘娘少不了我们的好处……”
听完他们的对话,沈今风隐约明白了什么。
他轻手轻脚地绕过去,见那两个太监已经离开,旁边的宫殿敞开着,一眼能瞥见其中冷清灰败的景象。
他提步走近,听见里面传来压低的咳嗽声,声音有些稚嫩,但很熟悉。
这座宫殿不大,沈今风很快到了廊下,隔着一扇半开的屏风,就见一个苍白孱弱的少年坐在榻边,低垂着长长的睫毛,手里拿了一根汤匙,正要喝下碗里深褐色的药汤。
沈今风箭步流星地冲过去,一下就把药碗推开了。
「啪」地一声清脆响,药碗的瓷片和药汤洒了一地。
少年轻轻扇了一下睫毛,抬起眼来看他。
沈今风解释:“这药里有毒,不能喝。”
闻言,少年垂眸看了看地上褐色的液体:“你是如何知道的。”
沈今风:“我不仅知道这个,我还知道你是萧望舒。”
听他提起自己的名字,萧望舒怔了一下,回过神静静地瞧住他。过了一会儿,轻声问:“你是谁。”
“我——”他想报自己的名字,但随即想起原书世界里的沈今风另有其人。
于是他摸了摸下巴,正色道:“我是你,失散多年的大哥。”
萧望舒:“……”
作者有话说: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5章
大哥,吃糖。
只不过说了三两句话, 沈今风就见萧望舒咳了起来。
他身上只穿了一件单薄的白衣,长发如流墨一般铺落在肩后。萧望舒此时的面庞带着稚气未脱的清冷秀气,因为过分苍白消瘦, 长长的睫毛黑如点漆, 瞳色淡得有几分透明。
只是咳了两下,面色就泛上了病态的红。
沈今风伸出手,轻轻地给萧望舒顺了顺背。他觉得单是这样还不足够, 就算阻止了萧望舒喝下那碗汤药, 照他这个身子, 恐怕也活不了多少时日了。
等到萧望舒短暂地停下了咳嗽,沈今风问:“你的病,平日都由哪个御医看顾?”他想找到御医问一问, 了解了病根,才好对症下药。
等了一会儿,却见萧望舒缓缓地摇了摇头:“父皇没有给我请御医。”
沈今风:“?”
萧望舒垂下眼, 注视着地上瓷碗的碎片:“是母妃在冷宫听闻我生病,给宫人塞了银两, 替我弄来的药汤。”但即便是这样,都被有心之人在药汤里动了手脚。
沈今风听完,慢慢地蹲下身, 看清了萧望舒神情里平静的哀伤。他想了想,拉过萧望舒的手,把人轻轻地架到了自己的背上。
沈今风的力气不算很大,若是成年的圣上, 他还真未必能背着跑, 但此时的小皇子轻飘飘得宛如一张纸, 一下就背起来了。
他扫了一眼屋内, 在卧榻边找到一件破旧的雪披,拿起来递到萧望舒的手里,让他披好,然后背着萧望舒离开了宫殿。
皇宫里的御医奉旨办事,虽然不乏有医德之人,但更多的是看碟下菜,他不能确定他们是否被其他妃子或皇子收买了,思虑再三,还是决定带萧望舒出宫去看病。
当暗卫的时候,他就琢磨过很多遍逃跑出宫的路线,但因为身上有影司的毒,一直未能实践。先帝时期皇宫的布局和元帝大差不差,并且巡逻守备没有元帝时期森严,他花了一个多时辰,就摸索到路线,躲开巡逻的卫兵翻墙离开了皇宫。
到了上京的街头,沈今风拦下一个路人问了问,确定自己所在的时间正是熙朝十年,二月十七。
他大概明白是因为自己涂改了原书,所以穿到了这个时间点改写历史,但他不确定能够在这里呆多长时间,只好争分夺秒,带着萧望舒在上京街头找了一会儿,见到一家生意兴隆的医馆,就走了进去。
上京是大熙都城,能在这里把医馆开得风生水起的郎中,医术都不会差。
医馆里的病人很多,排着队等候看诊,沈今风把萧望舒放在一旁的长椅上,忽然想起了一个重要的问题——他没有钱。
至于此时连病都看不起的小皇子,就更没有了。
沈今风短暂地沉默了片刻,给萧望舒裹了裹雪披,道:“你待在这里不要走动,我去买个橘子。”说完,拜托了医馆里打杂的老妪帮忙照看萧望舒,接着就一溜烟地消失在门口。
医馆里人来人往,萧望舒安静地缩在角落里等待。一直到日薄西山,医馆里渐渐冷清,沈今风方才回来。
萧望舒一直望着门口的方向,看见他回来时的模样,怔了一怔。
沈今风原本有一头乌黑茂密的长发,此时尽数裁到了齐耳的位置,替他理发的人看起来很不走心,把一头漂亮的黑发给剪得乱七八糟。但好在他本来少年气重,模样又好,竟然轻松地驾驭住了这个古怪的造型。
他披了一身灿烂的霞光进来,若无其事地坐在旁边剥了个新鲜的橘子,塞进萧望舒的手里,然后顾自低头拆开一个钱袋,开始数钱。
很显然,他是用自己的长发换来了这些钱。
萧望舒安静地瞧了他一会儿,直到郎中喊他们过去看诊。沈今风收起钱袋,牵起小皇子上去,全程坐在旁边围观。中医讲究望闻问切,到了问的这一步,他比郎中还积极,把萧望舒有什么症状、犯了多少天全部盘问了一遍,看得郎中在一旁十分汗颜。
但也多亏他问得仔细,看诊的过程很顺利。
郎中切过脉,对他们道:“这孩子的病本不难治,只是拖了太久,耽误了时机,而且——”郎中看向萧望舒,语重心长道“你现在病体未愈,切忌劳累和忧思过度,这会加重你的病情。”
开完了药,郎中又在沈今风的要求下给他们开了一些调理身体的药方。
向郎中道过谢,沈今风背着萧望舒回到了皇宫。
先前他就听闻先帝荒淫无度、酒池肉林,到了这里一看,合着这个皇帝广开枝叶以后,就把不得宠爱的皇子都放养了,萧望舒身边甚至连个专门服侍的宫人都没有。
以至于他们出去这一趟回来根本没人发现,属实离谱。
沈今风把萧望舒放进榻里,让他好好睡一觉,自己则找出萧望舒母妃留下的药炉,升起了炉火,盘腿坐在旁边煎药。
看了一会儿药炉,他回头看时,忽然发现萧望舒还没有睡,安静地躲在被窝里看着自己。
沈今风弯唇笑了一下,回头给药炉扇了扇风,看差不多了,暂时把蒲扇放下。
他这会儿正坐在廊下,旁边就是荒败的庭院,宫殿的主人被打入冷宫以后无人打理,生出了许多杂草。他拔了一些回来,坐在药炉的旁边摆弄。
汤药煎好的同时,他也用这些草叶编出了一只漂亮的草蛐蛐。
沈今风把药端到床头,扶萧望舒坐起身来。萧望舒端着药碗轻轻地吹了吹,就见他把一只翠绿的草蛐蛐放在地上,食指一按尾端,蛐蛐就整个弹了起来,编织成翅膀和腿的草叶在空中跃动,还真有些活灵活现的。
萧望舒此时年纪尚小,仍有一些孩童心性,自然是很喜欢这些小玩意。
他看了一会儿,眼里浮现出一点笑意。
等到萧望舒喝完了药,就下榻坐在地上,学着沈今风按了一下草蛐蛐。因为是初次尝试,不得要领,草蛐蛐没有飞起来,反而被按得有点扁了。
萧望舒默默地收回手,就听沈今风在旁边笑了一声,把他的手拉过来,带着他按了一下。
这一次,草蛐蛐飞了起来。
萧望舒苍白的面容露出喜悦。
沈今风担心他坐在地上着凉,起身到屋里找了一圈,翻出一只积灰的蒲团,拍了拍干净。把蒲团拿回来的时候,他发现萧望舒已经学会自己让草蛐蛐飞起来了,遂发出表扬:“学得这么快,不愧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