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老太爷正想开口说什么,一旁的谢年华和谢文清却急了。
谢年华抢白道:“那怎么行,就你那小胳膊小腿,还是我来。”
谢文清哪能叫自己弟妹去冒险,“你们俩就没一个靠谱的,我身为长兄,这事就该我去。”
光听谢老太爷说危险,但具体如何危险谢文清也没个底,只能交代道:“等会若有事。你们两护着点阿爷。”
三兄妹争来争去,就差没吵起来。
谢老太爷瞧着他们三兄妹,却是抚须一笑,很是满意——做长辈的最喜欢的便是小辈们能这般相亲相爱,互帮互助了呢。
“不愧是我谢天启的孙儿们,谢家交给你们,我老头子放心,不过——”
赞赏完,随即却又嫌弃道:“你们这三毛孩,也不知动动脑子,我老人家有那么不靠谱,明知道危险还瞎放?”
——靠谱?您有这玩意儿。
谢云曦,谢文清和谢年华面面相觑,随即很不给面子的点头,且齐声,“您就没靠谱过。”
谢老太爷当即黑脸,觉得该据理力争,努力捍卫他那一世英名。
“老头子我哪不靠谱了,瞧瞧,刚夸你们就得瑟,不知道对我这老头子诚实些。”
闻言,谢家三兄妹不约而同的挑眉,纷纷算起陈年旧账来。
谢年华先一步开口,“阿爷,我七岁那年,您说是带我去掏鸡蛋窝,可蛋没掏到,您却惹得整个鸡窝的鸡对咱俩群起攻之,结果你半点事都没,就我惹了满身鸡毛鸡粪,呵呵——”
“哈?”
谢老太爷左顾右盼,“啊哟,我老人家年纪大了,记性不好。”
瞧着傻装的,实在太敷衍。
“阿爷,孙儿当然知道您记性不好。”
谢文清当即眯眼,“我八岁那年你带我去齐老家做客,结果你自个喝美了潇洒回了家,却把我这大活人给忘了,第二天等我被送回来,您竟还说——哟,大郎啊,你今儿个起完了啊。”
什么起完了,他那时一夜未归,还是人齐老起了个大早。把他送回家的。
谢老太爷摸摸鼻子,“瞧着天气,蓝天白云,多漂亮。”
顾左右而言他,真是……
谢云曦叹道,“阿爷啊,咱三兄妹最实诚不过了,说起来除了雷劈那事,我十岁那年夏天,你哄我说去田里玩,结果你非要去拔鹅毛,把那鹅给惹毛,自个跑路还不算,竟还连累我被那鹅‘追杀’了一路。
这也就算了,回头您瞧我满身狼狈,不安慰不说,竟还笑得十分欢愉。”
看见自己亲孙子倒霉,这做爷爷的却是幸灾乐祸——人干事啊。
“那什么,最后那鹅不是咱祖孙俩烤了吃了嘛。”谢老太爷尴尬挽尊,“我记得那鹅肉味道不错,要不咱回头再找一只烤烤。”
重点是烤鹅吗?——这话题转移的实在生硬,简直不忍直视。
“咳咳——”
然而,谢老太爷那可是历经风雨,脸皮自是厚实。
“你们这三孩子,年纪小小的,怎么就如此这般记仇,这样是不对滴,年轻人嘛,要向前看,来来来,咱还是说回这黄粉的事情。”
谢老太爷招呼仆人,“拿我那横劈过的竹竿来。”
仆人从善如流,自递上一米长的竹竿。
谢老太爷接过,随即转向谢云曦三人,抚须做势,咳咳两声,“就说你们小年轻,一天到晚不知道想什么,瞧瞧,用这竹竿做滑干,从远处放这黄粉不就好了。”
说着,似乎找回点做长辈的威严来,“所以说,我老头子最是靠谱,哪像你们三小毛孩,小脑瓜子就知道记那些……咳咳,意外事故。”
——呵呵,这么多年,您那些“意外”可真多。
谢云曦三人相视一眼,自是又好气又好笑——哎,可咱办呢,谁让这是亲爷爷呢,再不靠谱也得宠着啊。
三人无奈之余,这会倒也送了口气,瞧那一米长的竹竿,至少安全问题解决了。
众人移步水榭外,瞧那黄色的硫磺粉从竹竿滑入小炉后,再从远处操作着木条,将炉内材料同硫磺粉搅拌,搅拌后,将提前准备好的长棉线点火,待棉线慢慢燃烧,直至炉中——
“小心,注意……”
谢老太爷提醒的话刚落下半句,只听“噼里啪啦”一阵巨响,水榭内亦是火光炸裂,一息之间,那青铜小炉已四分五裂,残骸自散落在水榭各处,十分狼藉。
谢云曦见此,却是松了口气,这威力同他估算的差不多,也无一人受伤。
当然,作为曾见识过真火药威力的人,谢云曦并不觉丹炉爆炸又多惊人,但对水榭周围的其他人而言,这一幕却是相当震感的。
绕是谢年华如此胆大之人,此刻亦是久久不能回神。
她瞧着水榭内的浪迹,当即咽了咽口水,“幸好离远了,没想到就那么些粉末竟有如此大的威力。”
谢文清抬袖拭汗,亦是庆幸着松了口气——幸好大家都离的远远的,没伤到人。
谢老太爷见他们一个个惊吓过度的模样,倒也十分理解,毕竟他第一次见这事也是吓呆许久。
不过他缓过神来,却是剩下满满的好奇,之后他又同好友小心实验过几次,虽不明其原理,但却也摸清些门道,至少知道量少,并保持一定距离的话,保证安全还是没问题的。
瞧着此刻水榭内的情况,谢老太爷抚须琢磨道:“恩,感觉这效果还能来大些,不如我上次瞧见的震撼啊。”
见识过量大的爆炸效果,再瞧小范围的,似乎就有那么点索然无味之感。
要说谢老太爷年轻时其实同谢文清那般,也是正经的翩翩世家子,但随着年龄渐长,身下的担子卸下后,他这性子却是越来越野了。
这两年倒是收敛许多,毕竟他也不想小辈们整天为他提心吊胆,只是骨子里,他还是向往刺激、极限的那种快感。
若谢老太爷活在谢云曦原来那时空,指不定就是个极限运动的爱好者——那什么高空蹦极,极限赛车之类的一定非常符合他老人家的胃口。
谢云曦瞧他那“野心勃勃,势要炸掉整个谢宅才有趣”的眼神,赶紧招呼怀远把那一堆硝石,木头等材料给收起来,并暗示要藏好。
随即一转头便又开始忽悠,“阿爷,我瞧您还有不少硝石,这不,我桃花居藏冰不足,实在热的不行,不如您先把硝石借我用用。”
谢老太爷不疑有他,略略一抚须便点头应了下来,只又道:“也行,回头我叫人再弄些来,咱们再炸着玩把大的。”
还炸大的!
谢云曦暗道:炸一次给您老过过瘾就得了,再叫你炸我这名非得倒过来写。
当然面上他还是极为淡定的,“那就多谢阿爷了,不过这来来回回准备还得一段时间,正好,孙儿前段时间发现一好玩的事,不如待家中祭完祖,您上我桃花居玩几天。”
——呵呵,上了桃花居还能叫你碰到丁点硫磺,硝石的算他输。
谢老太爷没瞧见谢云曦眼中闪过的狡蔑,只听有好玩的心下自是好奇。
但谢云曦这会偏就要吊着他,说话说半句藏半句的,勾的他老人家转眼便忘了玩炸药的事来。
俗话说得好,玩过的都是浮云,没玩过的那才是心头的宝。
谢云曦下的那是一手好钩子。
而谢文清和谢年华冷眼旁观,自是看破不说破,偶尔还帮着他卖起了关子——毕竟他们也不想让谢老太爷再玩这危险的东西。
先不说黑火药在这时空的发展或价值,就说这时的谢家,对他们而言,阻止谢老太爷玩炸药才是最要紧的事。
当然,千年之后,人们说起这火药起源来,自也少不了谢家这一段鸡飞狗跳的奇闻趣谈。
第44章
翌日。
天刚破晓, 各处却已是炊烟袅袅,一派繁忙景象。
谢云曦被怀远从床榻上拖起时, 人还是懵懵的, 待冷毛巾敷了脸,这才清醒了许多,只是瞧着还是哈气连天。
出房门, 各房烛火通明, 往来的仆人们步旅匆忙,各司其职的准备祭祖的各项事物。
谢宅的大厨此时正在蒸糯米, 烧煮各类供奉佳肴, 自是无空地做早膳的。
好在各院都自备小厨房, 谢云曦步至小厨, 一路吹了吹风, 人却是精神起来, 待闻到厨房内的烟火气息,早起的不悦感也就全消了下去。
祭祖最忙碌的便是这早间半日,谢云曦不敢折腾太费时的吃食, 昨夜提早温了高汤, 这会儿做几碗阳春白面最是方便快捷。
只是光吃面容易饿, 谢云曦思量着, 用现成的米做了些煎米饼。
白米混上些蔬菜丁, 再加蛋液一搅拌, 下油锅定型成圆状便好。出锅后, 一口咬下去最是香脆可口,配着清爽糯滑的阳春面吃亦是相得益彰,还相当的顶饿。
待谢家老小吃过这美味的早膳, 自是能量满满, 活力充沛。
吃过早膳后,众人亦回屋换礼服,又忙碌的做了些各项准备,待到旭日东升,天地通明时,谢家族人无论老幼均聚于祠堂。
“咚——”
钟响,礼唱,“开祠堂,上祭礼……”
三叩九拜,祭祖焚香,以慰先祖,此乃大礼,不可有丝毫玩笑懈怠。
所有礼节走完,众人已汗流浃背,筋疲力尽。好在,老人和小孩只需走完正礼便可歇息,不然这一套下来,估计也得累倒不少人。
谢云曦作为少年郎,身体康健,自然是要走完全礼。
半日下来谢云曦自累的紧,一入家门,本还挺直端正的脊背瞬间瘫了下去,待脱鞋上了榻,他自是连站都懒的站,直接往塌上一趴,竟是连滚带爬的往厅里挪了起来。
靠近室内寒冰处,停下身,手脚一展,呈大字型的趴躺在塌上,誓将“躺尸之态”表现的淋漓尽致。
一前一后,两脚的时差。
谢文清晚来一步,进来便瞧见谢云曦那“躺尸”的模样,当即气的太阳穴突突突的直跳。
“刚还想夸你今儿个表现好,怎么一回来就……这般没个形状了。”
入门前还是仪表端正,风姿绰约的世家郎君,结果这门房一跨,一转眼的功夫就这般原形毕露。
“哎,你说说你,叫为兄说你什么好,赶紧起来,真是成何体统。”
体统?
这能当饭吃还是能当觉睡。
谢云曦这会是又累又困又热,听他大哥一如既往的说教之词,自是连头都懒地抬,“哥,累啊~”
瞧着懒散成性,没个仪表的弟弟——哎,这家伙到底谁惯成这德行的,实在太气人。
谢文清上前,没好气地摇了摇谢云曦,“醒醒,好歹你回房躺着去,也不过几步路的功夫。”
谢云曦无动于衷,只听到‘几步路’三字,终是抬了抬眼,生无可恋道:“哥,你对几步路是不是有什么误解。”
谢家大宅何其大,从这前厅到后院卧房,路经多少廊庭,那是“几步路”能走到的?
别说几步路,就是一步,他也不想动了——闭眼,闭嘴,埋头,装鹌鹑。
死猪不怕开水烫。
谢文清瞧着,当真是气不打一处来,但见他眉宇间透着几分疲惫,心下却又一软,“哎,算了,瞧你大早上的还做了顿早膳,确实也挺辛苦。”
怀远和阿祈正指挥着其他仆人给前厅加藏冰,一入内便听见他们家大郎又自行找借口下台阶,那一脸纵容的模样,还真是一如既往,半点没变。
两书童见怪不怪,却依然忍不住心下吐槽。
明明刚进来时还一本正经,义正言辞。
结果,他们不过拿了趟冰就这般高高抬起,轻轻放下——哎,三郎君没被宠成无法无天的二世祖实在也是不容易的事啊。
也不知这莫名的庆幸到底是什么鬼?
藏冰入冷箱,寒气袅袅,厅内热气又消散了不少,谢云曦舒服的喟叹一声,却更不乐意动弹了。
谢文清拿他无法,只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随他去,且这会他也累的很,坐下后实在不想起来,于是想着等汗收了再起身回房。
两兄弟就这般一人闲坐饮茶,一人“躺尸”装死的在这厅内小歇,倒也十分和谐。
此时,外头日正烈,风自带着暖气拂过门上铜铃阵阵轻响,门梁两侧,艾草悬挂,蚊虫皆散,倒也是难得的清宁安详。
半睡半醒间,恰闻艾香阵阵,谢云曦焕然入梦,似又回到前世幼年。
那时候也是这般天热,却是端午佳节,农家各处采摘艾叶,蒸着粽香,电视里还播放着龙舟争渡的恢宏场面。
然而,此间夏至并无端午一说,只是不知巧合还是天意,这儿虽无端午龙舟,竹叶包粽,但却有挂艾草,戴艾草香囊,吃糯米饭,祭祀先祖的风俗。
谢云曦在此间活了十数载,有时却依旧恍惚。
都说人生如梦,本该一人一场,偏他一人做了两场“梦”,也不知道来日“醒来”,是否能分的清自己到底是此间的谢三郎,还是另一载人生的“谢云曦”——无论前世今生他都只有谢云曦这一个名字。
当真是巧合的紧。
而说起他名中的“曦”字,其意指晨间的太阳,以此为名,自是饱含着无限的期望、祝福和美好——人生如朝阳,哪怕只是梦一场,那也该是场美梦吧。
艾香飘香,铜铃轻响,庭院竹意,流水潺潺,厅内凉风阵阵,自是催人入眠,朦朦胧胧间,却再分不清真真假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