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丁是早间得闲时便做好的,谢云曦爱吃清凉的,便把做好布丁往冰室里冷藏。
此刻,正值午间小食,谢云曦便唤人将布丁取来食用。
Q弹滑润的布丁,从圆碗中倒扣至木碟上,焦糖至顶,呈现上深下浅的色彩,随后再拍一薄荷嫩芽,点缀于布丁一侧,提香之余,更添几分颜色,着实叫人赏心悦目。
色香已全,只不知味道如何。
谢年华拿了木勺,轻拍了下布丁,布丁晃动几下,形却未散,瞧着有趣,谢年华没忍住,又轻拍了几下,待玩够了,这才拿勺挖了一半圆。
一口焦糖布丁入口,嫩滑Q弹的触感,焦糖的薄脆香甜,微微咀嚼,蛋香四溢,奶香芬芳,只一口,便叫人留恋。
谢年华陶醉道:“果然还是家里最好,什么宴会应酬的,还是同三郎一起吃吃喝喝最舒坦。”
谢云曦配着清茶,吃着布丁,自也十分闲适。
两姐弟就这般,吃着喝着,时不时的聊上几句,或夸张布丁之美,或感叹水果之甜,或讨论布丁搭配清茶,水果的别样风味。
旁若无人,极为和谐。
展齐飞咽下口水,眼巴巴的看着谢家姐弟……手上的食物。
突如其来的饥饿。
“那个,我饿了。”展齐飞舔了舔嘴唇,“你们,你们这般待客可不行,好歹也该上点茶点,把我身上的绳子给解开吧。”
谢云曦舀起一块布丁,左右摆动展示了会儿,这才缓缓张嘴,放入口中,“嗯,正是香滑美味,润甜可口,美哉妙哉。”
待咽下,才恍然道:“哦,你刚说什么,客人?”
谢云曦挑眉,“谁家客人是要爬墙进来的,没把你押到衙门去就不错了。”
说到爬墙,展齐飞嘟嘴,一双猫眼自又是委屈巴巴的模样。
“我这不是没爬上嘛,再说,再说……”再说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展齐飞自知理亏,他自被绑在角落后,刚开始还大喊大叫的,但谢家众人根本没人理会。
他闹了一会儿,觉得没劲便也安分了下来,随后仔细一想,倒也明白了这事儿,从头到脚都是他阿爷在哄他。
早操根本不是什么神功,谢家三郎也不是绝世高手。当然,他这般上门翻墙,不请自来也确实不对。
只是,“咕噜——”
好饿,好想吃,那一弹一弹的东西,好像很好吃的样子呢,呜呜呜,他太可怜了,被全家人欺骗,还爬不了墙,做成英雄,现在还要饿肚子。
只能看,不能吃的痛苦——“嘤嘤嘤,我太可怜了啦,呜呜呜……”
这怎么又哭了,感情这人不止是个“武痴”,还是个哭包。
谢云曦神色纠结,“齐飞君,等会你大哥便会接你回家,饿啊,回头到自个家,你爱吃多少就吃多少。”
展齐飞眨眨眼,眼眸圆润,但不见泪,他瞧着谢云曦铁石心肠的模样,知道哭也白哭,便立即闭了嘴。
余光瞥见一旁的谢年华——谢家女魔头,更没戏。
展齐飞可怜巴巴,“可,可是我们家没有那个一弹一弹的,云曦君,我错了,您大人不记小人过,就,就吃一点点,一点点就好。”
——切,刚还一口一个“本大侠”,这会儿倒是装起乖来,这小子,倒也不傻嘛,还知道自己长的讨喜。
不过……
“刚不知谁嚷着要替天行道,把我碎尸万段的。”最重要的是,竟然把他认成女郎,还说他弱不禁风!
谢云曦眯了眯眼,决定将“小肚鸡肠”贯彻到底。
“怀远,叫人搬一茶案放他身前半尺,另上一份甜品,让齐飞君好好的欣赏一番便可,吃就不必了,万一吃坏了肚子,可如何是好。”
转又一脸笑意的看着展齐飞,“毕竟,我可是罪大恶极之人,嘻嘻——”
最绝美的笑容,最残忍的言语。
展齐飞从未见过如此“表里不一”的人,一时间,竟是欲哭无泪,唯有——两眼汪汪,望美食,垂涎欲滴,馋断肠。
谢云曦这会儿正记着仇,自是不会轻易饶过他的。
“二姐啊,这清茶配焦糖布丁是最好不过的,这水果嘛,冰室还有些原味布丁,等会儿叫人拿了来,铺上水果,或前几日做的果酱,自又是另一番滋味。”
谢年华看了眼可怜兮兮的展齐飞,又瞧着一脸不怀好意的谢云曦,当即挑眉一笑,“是嘛,那我可要好好品尝品尝,啊呀,这焦糖布丁啊,都这般美味了,也不知道水果味的,又该是何种滋味。”
说着,又故作姿态的吃了口布丁,品了口清茶,连连赞道:“嗯,这般搭配,果然极妙也。”
展齐飞哪里看不出他们姐弟的用心,奈何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低头舍不得低,那案上的甜品,真的好漂亮,好好吃的样子。
可是,他只能看,只能听,就是吃不到啊!
这一刻,猫眼少年终是真切的感受到了世界的恶意。
这一刻,他终是忘却了爬墙做英雄的执念。
这一刻,他只想,只卑微的想挪动自己的屁股,靠近那一茶案上美味精致的甜品。
这一刻——
他微红了眼眶,湿润了眼角,却再也嚎叫不出一句话来。
他怕自己一开口,嘴里的口水便会流下来。
——嘤嘤嘤,人生为何如此艰难,他再也不爬墙了,哥,你啥时才能到啊。
正在极速敢赶来的展非易:“哈……欠!”这是换季凉了?
第61章
拥有一个让人又爱又糟心的弟弟, 展非易早已习惯了收拾各种烂摊子。
在去往谢府的路上,他自然也想到过各种糟心的状况, 不过他来时便做了十足的准备, 毕竟烂摊子收拾多了,也就熟能生巧了。
下牛车,入谢府, 步至前厅。
待展非易入内, 便见谢家俩姐弟,并排坐于茶案前。
上门便是客, 谢云曦和谢年华见他进来, 自是起身, 同展非易拱手见礼了一番。
谢云曦且还客气道:“非易君, 请坐, 怀远上茶点。”
清雅如风, 风光霁月,依旧是记忆中那谪仙般的模样。
展非易心叹——若他那弟弟能如此这般,哪怕仅一般的风骨, 他做梦都能笑醒呢。
真是羡慕谢家大郎, 有弟如此, 必是极为欣慰, 省心的。
宫中, 御花园, 秋风渐起。
谢文清锦帕捂鼻, “哈——欠!”
阿祈上前,“大郎君,要不要唤人加件外袍。”
谢文清摆手, “无碍, 或是起风进了粉尘罢了。”抬头瞧了瞧日头,心下莫名有些担忧,“这时辰,三郎又该吃小食了,来都城也有两日,他倒安分,可我怎就那么不安呢?”
阿祈宽慰,“三郎君向来不爱见生,对这都城又不熟悉,几位往来的郎君最近也十分忙碌,想来,三郎君也没处可折腾的,您且放宽了心。”
“这倒也是。”谢文清深觉有理,只又叹道:“这小子啊,要折腾也该回了琅琊,哎,这三郎,你说就不能省心些。”
谢文清感慨一声“长兄难为”,心却放了下来,只略略正了正衣襟,随后便又入宴,继续应酬。
而此时,谢府前厅内。
展非易收回欣赏的目光,这才想起自家弟弟,他四下张望着,“我家二郎多有得罪,不知他身在何处,我必好好教训,让他同诸位赔个……”不是。
不待他说完,“啊,大哥,你终于来了。”
熟悉的童音从身后传来,展非易本能回首,循声望去,随后便瞧见他家展齐飞被五花大绑着,缩在入门一侧的角落里,而在他身前不远,一茶案上还放满了不少精致,未知的茶点。
瞧着十分古怪,但这会儿展非易并无心细思。
展齐飞自痴迷武道以来,上窜下跳的,不知被捆绑过多少次,展非易对此并无意外,也不觉谢家有何不对。
毕竟那困人的绳子,一瞧便知质地偏软,不易伤人,且捆绑手法专业,可防止挣扎时,绳子磨破皮肤。
见此,展非易暗自松了一口气。
不过人竟无事,他也就懒得理会。
无视展齐飞的哀嚎,他自转身,想回谢谢云曦和谢年华一番。
不曾想,展齐飞不惦记爬墙,却惦记着谢家的茶点。
“大哥,快给我解绑,他们太坏了,只让我看,不让我吃,呜呜呜,你快解开绳子,我要吃茶点啊啊啊……”
——这糟心的弟弟!
展非易脚下一踉跄,一口气卡在喉咙,上也不是,下也不是。
缓了口气,他尴尬的对着谢云曦和谢年华歉意一笑,随即扭头,秒变黑脸,“展齐飞!”
这要不是亲弟,他都想把人掐死了事——爬人墙,找人麻烦,没揍死你就不错了,还一个劲的惦记人家的茶点。
脸呢!
“你……你,这要不是云曦君和谢二姑娘心善,就你这样的,打死你都活该。”展非易上前,怒抬手,送上一栗子头,“还不给赶紧起来,向云曦君和谢二姑娘道歉。”
展齐飞泪眼汪汪,想抬手摸摸额头,奈何手被绑着,只能仰着脑袋,委屈道:“呜呜呜,大哥,我疼。”
“你别跟我来这套,一做错事就知道装可怜。”展非易决定狠下心,好让他长点记性,奈何,一对上那泪眼汪汪的猫眼,刚上来的气,无端又消了大半。
“咳咳,你……你先起来道歉。”
展齐飞在榻上动了动,虽说腿脚没绑着,但使不上劲起身,他又委屈了,“大哥,你扶我呗,起不来。”
展非易脑门一突,“你逃家不还很有劲,管家说你还拆了防蚊帐的钩子,学那些个宵小爬墙,出息了啊,你给我自个……”起来。
“起来”二字终是消失在那一双朦胧水雾的猫眼中。
“咳咳,你……那什么,下不为例。”展非易伸手,将人扶起,本能的摸了摸他的脑袋,回过神,又觉该强硬些,手一顿,生硬的又给了一栗子头,只瞧着便知不痛不痒。
“叫你不听话,先起来了,赶紧去道歉。”
谢云曦和谢年华两人行完见面礼后,这会自已坐下,两人端着茶,便喝便围观。
只瞧着瞧着,谢年华手肘碰了碰谢云曦,神色还颇有深意,“哎,怎么觉着,他俩对话那味儿,如此熟悉呢?”
谢云曦眨眨眼,“哈,是吗?”
还装起傻来了。
谢年华挑眉,“非易君那句‘下不为例’,本姑娘似乎常听大哥对某人说起呢。”重音强调——某人。
这不明示他和展齐飞是一路货色嘛。
谢云曦扭头,并不搭话,端着茶轻抿着,誓将高雅清冷进行到底。
谢年华乐得看他吃瘪,但见展非易押着展齐飞过来,当即又坐直了身子,没再继续打趣。
“站好。”
展非易一声呵斥,展齐飞倒也听话的站好,只嘴嘟的老高。
显然并不服气。
展非易瞪了他一眼,随即转向谢家姐弟,拱手,诚恳道:“吾弟多有冒犯,实感歉意,展某代弟先陪个不是。”
又挥手示意仆人递上赔礼,“小小心意,还请云曦君和谢二姑娘笑纳。”
小小心意?
其他各色书画锦卷暂且不说,但那砚台和山水古卷却是极品,千金难求。
本也没多大事,这般隆重,谢云曦倒有些不好意思了。
正想开口,谢年华暗自扯了他一下。
随即,又听她似笑非笑道:“非易君啊,你大可不必如此谨慎,平日里,齐飞君折腾的事多了去了,可没见你有这般手笔。”
不待展非易开口,她却突然发难,“也是,毕竟这次我家三郎也在,你们家这是怕得罪了三郎,回头没好果子吃吧。”
又啧啧道:“你看,这就不对了,说起了,之前齐飞君可不止一次,得罪过本姑娘,也没见你这般上心啊。”
听着像玩笑,却字字珠玑,暗藏锋芒。
早知谢二姑娘不好惹,如今看来,竟还极为精明。
展非易如此重礼,除了赔罪外,确实也有藏了份算计。
谢府如铁桶一般,他根本打听不到里面的情况,只知展齐飞爬墙被捆,谢家来人,也只让他们将人接走。
至于其他信息,却是一点都没透露,而他唯一知道的,也不过是今日谢府只有谢年华和谢云曦没外出。
展非易自认能看清谢二姑娘的脾性,但对谢云曦,他知道的却极少。
而展齐飞时常口无遮拦,万一把人得罪狠了,他礼备重些,倒也在情理之中。
但,展齐飞此前也惹过不少人,可如此郑重,且这般厚礼赔罪的,却只有这一次。
事出反常,必有妖。
俗话说的好,礼重,情重。但过重的礼和情,又何尝不是一种先下手为强,以礼压人的谋算。
展家嫡长子亲临致歉,又如此重礼,可见诚意,若不原谅,岂非小肚鸡肠,斤斤计较。
若不计较,那想也是无伤大雅的小罪过,面对如此风雅之礼,大多文人墨客必心生欢喜,收或不收,都能获得些许好感。
谢云曦在琅琊闲云野鹤惯,想法简单,没那么多弯弯绕绕,可谢年华却看的明明白白。
展家这一窝狐狸,除了展齐飞这奇葩外,就没一个简单的。
——瞧瞧,这赔礼送的都躲不开算计。
阴谋也好,阳谋也罢,谢年华本无所谓这些,平日里见了也全当不知,毕竟大部分人眼中,她都不过是谢家“最不靠谱”的二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