烂漫光影下,恰似画中幻景,破墨而来。
展齐飞目不转睛地看着,竟是恍惚出了神。
谢云曦被他盯得,稍有些不适,“喂,展家二郎?展齐飞,齐飞君……”
各种称呼连着唤上数遍,终是将人叫回了神。
清醒后,展云飞看着谢云曦,圆润的猫眼清澈明亮,恰如微光藏于其中。
眨眼间,光晕闪烁,透出几分兴奋来——像极了那看见鱼干时的小奶猫,让人生不出一丝恶感。
然而,奶猫开口却是——
“哈哈哈,终于让我等到这一天了,仙子,你且放心,本大侠这就来拯救你。”
“哈?”谢云曦眉尾轻挑,感到莫名。
展齐飞却来了精神,竟还向着屋内高声嚷道:“谢云曦,你给我出来,朗朗乾坤,光天化日之下,你竟强抢良家女郎,罪大恶极,今日,本大侠便要替天行道,将你打的落花流水。”
风起,卷落两三秋叶,叶落,恰至谢云曦脚下。
一时间,庭院内鸦雀无声。
沉寂半响。
“哈哈哈……笑死我了。”
谢年华爆笑出声,又捂着肚子,弯了腰,“还强抢,你抢你自己嘛,还良家女郎,眼瞎到这地步的也真是人才,哈哈哈——”
谢云曦虽美,但正常人一瞧,谁都不会把他错当女儿家。
如此明显的少年,还看成女郎,不知是故意的,还是眼瞎。
还有那什么强抢良家女郎,替天行道——谢云曦不禁反思,自己的名声竟如此变态了?
院中仆人纷纷低头,抿着憋笑。他们可不敢像谢二姑娘这般,当着正主的面,笑得如此猖狂。
——没瞧见他们三郎君脸都黑了嘛。
反思无果,谢云曦深吸了口气,强忍住踹人出门的冲动。
奈何——“哎,不对啊!”
展齐飞突然道,“咱们得重新来一遍,书上的大侠都是翻过墙,爬过树,大战恶人后,最后抱得美人归的。”
说着,又看向谢云曦,且还一脸情深意切的,“仙子,你且放心,待本大侠再翻一次墙,把谢云曦这个恶霸给打败了,必将你拯救出去。”
书上的大侠?
——呵呵,这莫不是看武侠小说把自己看傻的中二少年吧。
这一刻,谢云曦突然明白,为何他二姐提起展齐飞时,会露出那般一言难尽的表情。
这么一猫眼,童音的小少年,实在恨不起来,但这脑洞清奇的做派,也着实让人爱不起来。
恨不得,爱不能,可不就只剩纠结了嘛。
不过,这先是良家女郎,再是抢人恶霸,还真是——让人气不打一处来。
谢云曦走下台阶,拎起展齐飞的衣襟,面无表情地怼脸,“喂,小子,看眼瞎吗?本君是男的,男的!”
是可忍孰不可忍,他堂堂一威武雄壮,玉树临风,潇洒倜傥的汉子——“你挣大眼给本君看清楚了,本君是男人!”
展齐飞看着近在咫尺的俊颜,眨眨眼,恍然:“仙子原是男子啊。”
——嗯,很好,总算眼没瞎,
正当谢云曦满意地松开衣襟,打算叫人松绑时,展齐飞却道:
“没曾想,谢云曦此人,竟还有如此癖好,连男子也不放过,本大侠今日,必要为民除害,将他千刀万剐。”
众人:“……”
谢云曦脑门一突,手一痒,当即便想将他给碎尸万段。
结果一对上展齐飞那过于清透干净的猫眼,火气又不觉散去大半。
——唉,这真是中毒太深,无药可救。
谢云曦生无可恋的看向谢年华,“二姐,他们家,这是拿武侠小说给他的启的蒙吗?”
谢年华憋着笑,“谁知道呢,反正我认识他的时候就已经这样,武痴,武痴,你听听,是不是特别恰当。”
谢云曦呵呵,“那,雄姿英发?”
谢年华摊手,“反过来理解。”
——得,感情还是反讽。
谢云曦嘴角一抽,转看向表情已呆滞的展齐飞,挑眉道:“看来,不用自我介绍了。”
武痴,只是痴迷武侠,又不是没脑子。
谢年华如此张扬的人,他自然是认识的,而能唤他“二姐”的,在都城的,现在就只有谢家的三郎,四郎。
但谢家四郎——谢玉言常年在都城,展齐飞见过几次,认了个脸熟。
那么,在排除所有的选项后,最后剩下的便只能是——
展齐飞瞪着猫眼,一脸吃惊,“谢……谢谢云曦!”
“不是谢谢谢云曦,是谢云曦。”
谢云曦扯嘴假笑着,拍了拍他的脑袋,“英雄救美,为民除害,千刀万剐,嗯!”
英雄救美——“美”是他。
为民除害——“害”也是他。
真是够有意思!
展云曦身子后仰,看着谢云曦,不敢置信,“你……你……”
就在众人以为他是过分害怕,紧张到了结巴。
却不想,他竟控诉道:“你……你怎会是这般弱不禁风的模样。
说好的绝世高手呢,你个骗子,骗子,大骗子!”
谢云曦挑眉,“谁跟你说好的?还有,弱不禁风?”
是男人怎么能被人说“弱”呢!
谢云曦撩起长袖,握拳展示手臂,“看到没,看到没,这是男人的象征,这肌肉这力量,竟然说我弱,你个臭小子!”
展齐飞眨眨眼,看着他那手臂上硬挤出来的……那么丁点的凸起——着算什么肌肉,还力量,明明细的像竹干。
展齐飞嘟嘴,眼眶开始泛红。
作为“武痴”,展齐飞自小却无任何的武学天赋,可他又极为固执,非要学武术。
无奈之下,展家只好给他招来几个身手了得的师傅,说是教他武艺,其实就是哄着他瞎玩。
不曾想,这一哄竟哄出来这么个憨货。
待展家人想要纠正时,却发现之前把人忽悠太好,已掰不回来了。
但世上本就没有后悔药,这自己造的孽,生养孩子,也只能这般纵着,宠着。
至于他为何会把谢云曦当成“绝世高手”,这事还得从谢云曦的“早操”说起。
在都城,谢家三郎的早操被人传得神乎其神,什么延年益寿,美容养颜,得道成仙的,但凡有些理智的,都知道这些不过是夸张的玩笑话。
当然,多锻炼,确实能舒展筋骨,提升体质,间接起到红润肌肤,排毒养颜的作用。
也正因为有实际的效果,早操才会受到世人的追捧。
而时下的武艺大多都极为刚猛,展齐飞这小胳膊小腿的,自是学不来这些。
恰巧那段时间,他闹着要学绝世神功,为了让他别闹出幺蛾子,展老太爷便把“早操”这一“神功”教授给了他。
初时,并不见什么效果,但坚持一段时间后,他自觉身心舒展,精神也格外的好,连带着胃口都好了起来。
之后,展老太爷再接再厉,又哄他说什么“神功非一日之功,需十年如一日的坚持。”
为了增加说服力,他还把谢云曦说成了绝世无双的宗门高手,还特意编了一些故事。
要说这展老太爷,年轻时还是一代帝师,这文学修养自是极好,故事的能力,可比时下的一些小说家厉害。
于是乎,展齐飞便被忽悠的,真把谢云曦当成了绝世高手。
这不,前两日他听说谢云曦入了都城,便闹着要来拜访,一决高下。
展家自然不可能答应这事,在被拒绝后,他却不肯死心。
今日趁着家人都忙于宴会,便偷跑了出来,一路摸到了谢府,且还幻想着,像小说描述的那般,在朗朗乾坤下,来个上墙头,迎风傲立,潇洒一笑,随后,再来个振臂高挥,嚷声下战书。
那是何等的振奋,何等的气派。
然而,幻想有多丰满,现实便有多骨感。
墙,他翻不过去,人却被绑得像个毛毛虫。
这也便罢了,好不容易看见个仙子似的美人,以为能来个英雄救美。
结果,美人没得救,连他心心念念崇拜的高手,都不过是一场骗局。
展齐飞看着谢云曦,越看越觉他好看,越看也越觉委屈。
于是,在众人猝不及防之下……
“哇——”一声,洪水决堤,泪眼泛滥。
众人瞧着他一屁股瘫坐在地上,哭得那叫一个惊天动地泣鬼神。
谢云曦的手僵在半空,放也不是,不放也不是。
“呃,那什么,我就轻轻拍了几下,你……哭什么?”
展齐飞哭着抬头,满脸的委屈,“呜呜呜,你个骗子,还我高手,还我神功,哇哇哇……”
不说还好,这一说话,哭得反而更伤心。
谢云曦扶额,“我骗你什么了,我,啊呀!”
这都什么跟什么,真是,有理都不知道怎么说了。
谢云曦恼道:“来人,把这小子给我押走,赶紧送他回家去。”
果然,还是得好眼不见为净。
话落,护卫上前,将展齐飞一左一右架起,随即转身,便要往大门处疾走。
眼见要被押送回家,展齐飞立马收了哭声,脚尖触地,死活不愿走,“等等,我,我不走,我……我还没爬上墙呢,呜呜呜——”
众人:“……”
——不是,少年啊,这都什么时候了,你咱还惦记爬墙。
他们家墙头就这么有魅力?
第60章
展非易收到消息时, 他正在孙家同几位好友讨论茶道。
作为展齐飞的长兄,他对自家幼弟, 自来便十分头疼, 本以为他这两日懂事听话了些,没曾想,这熊孩子竟趁他们不, 自个偷跑了出去。
偷跑就偷跑吧, 偏还跑到谢府去,还爬人家的墙。
这真是, 没被人误当刺客, 探子打死, 估计还多亏了他那“武痴”的名声。
展非易叹气道:“这小子, 谁生的找谁去, 我爹娘呢?”
展管事擦了擦额间的汗, “那个……大爷和主母去了郊外,这一时半会的,就您最近呀。”
——的, 合着他最近就活该倒霉。
展非易没好气的翻了个白眼, “你说说, 谢家那位, 这都城上下, 现在多少眼睛都盯着, 没瞧见谢家那阵势, 从入城到现在的谢府,护得跟什么似的,这小子倒好, 上赶着去招惹这谢家的祖宗。”
展管事愁得, 又擦了擦满头的汗,“那,那小郎君这事,您看,该如何处理?”
“如何处理,哼,他不挺能的,自个处理去。”
展非易撂下狠话,转身却又妥协,“我先同亦谦君他们招呼一声,你叫人先备好车马、礼物选些风雅的,别整那些个俗物。”
展管事连忙应和,“是,小的明白。”
“等等——”
展非易不放心,叫住刚转身的展管事,“对了,把上回阿爷新得的红丝砚,还有我屋里的山水古卷也一并带上,哎,希望那小子别把人得罪狠了。”
展氏一族发源于东林,同琅琊的谢家并无太多交集,交情自也一般。
展非易曾去过琅琊,但也只在谢云曦的束发礼那日见过,只觉这谢家三郎果真高雅清贵,不染俗世,不易亲近。
这般脱俗的人物,想来是看不上金银锦娟的,故而只选了文雅之物,作为赔罪之礼。
见展管事退下,他又深吸了几口气,待心气平和,这才紧了紧衣襟,往茶室走去。
入茶室,孙亦谦正同几位才子品茶,见他去而复返,自都放下茶来招呼。
展非易拱手作揖,告罪道:“实在抱歉,在下家中有些急事,待他日,再另请诸位共论茶道。”
家中急事?
这展家大多数的“急事”,左不过是展二郎又闹出什么幺蛾子来。
众人心照不宣,只客气了一番。
孙亦谦作为此间主人,自起身,送展非易至庭院外。
两人私交向来不错,都是极爱茶之人,故而路上闲聊了几句。
展非易略略说了展齐飞之事,孙亦谦听了个大概,倒不觉是什么大事,甚至还觉十分有趣——把谢云曦当成了绝世高手,还翻墙去挑战。
早知有这乐子,他今儿个便不请友人谈论茶道了。
孙亦谦正遗憾不能随行围观,但见展非易还一脸的担忧,自也不好表现出笑意来。
“非易君,你也莫要担心。”孙亦谦委婉道,“云曦君……嗯,其实极为和善,若你非要送礼,砚台,古画——”
想起他家贤弟的本性,孙亦谦“咳咳”两声,“对了,我记得你家院中的李子极好,不如你送些去,当季的鲜果,嗯,想来云曦君必会欢喜。”
“李……子?”
展非易极为不解,这送赔罪之礼,为何要特意说到李子。不过是一鲜果,虽味美,但既不名贵,也不风雅,如谢家这般门第,也不差这么几颗果子。
然,孙亦谦只点到为止,“非易君,诸君还在茶室,我便不远送了。”
“亦谦君客气。”展非易回礼,告辞,但直到上了牛车,他依然没想明白李子的事。
不过,本着礼多人不怪,谨慎起见,展非易还是唤了仆人采摘了一篮李子。
待礼准备妥当,展非易便立即前往谢府。
而此时,谢府前厅内。
谢云曦和谢年华并排而坐,中间一茶案,案上碟盘若干,上至有鸡蛋蒸制的焦糖布丁,各色水果丁混制的拼盘,以及一盏清绿香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