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起谢年华的战战兢兢,谢云曦和谢文清却是一脸茫然。
当然,很快,他们便能感受到“十年恩怨,一朝算”的恐怖场面了。
第81章
谢宅大院, 鸡飞狗跳,鬼哭狼嚎。
谢云曦呆呆的站在前厅的房梁下, 看着他大伯——谢朗爆怒着, 抄起鸡毛掸子,把沈乐追的满院跑。
这是他第一次看见他大伯如此不顾形象仪态,暴跳如雷着, 动“凶器”打人的样子。
在谢云曦的记忆中, 谢朗一直都是儒雅如风的君子。
平日更是长袖飘飘,淡泊出尘, 从未见他失过态, 更别论会撩着袖子, 连鞋都不穿的满院追着人抽鸡毛掸子。
而在挥舞追打间, 鸡毛散落, 旋转, 跳跃。院中,怒吼,讨饶, 声声入耳。
谢朗气得铁青着脸, “沈乐, 你给我站住, 十年了, 你还有脸回来。”
沈乐痛的“哎呦”叫着, “谢你大爷的, 你还真下恨手呀,好歹都是文人,咱能不能只动嘴不动手……啊!”
然而, 回应他的却只有那一根掉毛的掸子。
重重的一下鸡毛掸子落在大腿上, 痛的他原地蹦哒起来,然而鸡毛掸子眼见又要落下,他一个闪身,迅速往后跑去。
“该死的沈乐明,你给我站住!”谢朗气极,追打了上去。
“我去!”沈乐边跑边嚷嚷着,“你不抽我,我就站住,谁特么傻子才站着然让你打呢。”
谢朗冷笑,“呵呵,你有脸回来,就要有被抽死的觉悟。”
“谁要有这种觉悟了。”沈乐闪躲着,忍不住爆了粗口,“你丫的,说好的如匪君子呢,当着小辈的面,你好意思下这么重的手。”
他的话才落下,那一把鸡毛掸子又飘起几根鸡毛,向着他猛追而来。
“沈叔是做了什么惨绝人寰的事啊?”
谢云曦回过些神来,狠狠咽下口水,“当年我和四郎烧了大伯的一册古卷也没见他如此爆怒,这架势,莫非是有什么不共戴天之仇?”
这问题无人回答。
知情的谢王氏,谢齐几人冷眼瞧着院中你追他躲的混乱场面,空气却陷入了诡异的寂静。
而小辈中知道些许缘由的谢年华本想逃走,奈何谢王氏眼尖,她刚一抬腿便被拎了衣后襟。
此时,正生无可恋的蹲在背光的角落里,手无意识的在地板上画起了圈圈。
谢云曦小心瞥了一眼身边的谢文清,见他正担忧的看着院中乱飞的鸡毛,一幅想上前又不敢上前,想阻止又不知怎么阻止的模样,当即眼珠一转,默默挪了挪脚。
不动声色的挪到谢年华身边,迅速蹲下身,用手肘碰了碰对方的手臂,压着声音问道:“二姐,二姐,我第一次见大伯这般模样,这里头到底什么故事啊?”
谢年华画着圈,低着头,闻言,却头也不抬的叹出一口气来,“哎,三郎啊,人不要知道太多,要听故事找说书人去,莫挨本姑娘。”
听这有气无力的说法口气,显然谢二姑娘此时的心情并不太美妙。
谢云曦却越发好奇,“二姐,我瞧你刚刚一副胆战心惊的样子,莫不是什么不好的事?”
然而,谢年华却一副自闭,不愿搭理的模样。
——嘶,这里头铁定有问题。
谢云曦摸了摸下巴,八卦之心愈发的蠢蠢欲动。他又挪了挪脚,努力挨近谢年华,“二姐姐啊!”
所谓,无事“谢年华”,有事“二姐姐”。一听到这撒娇似的叫唤,谢年华鸡皮疙瘩一抖,“艾玛,谢三郎,要不是你长了张让我满意的脸,姑奶奶现在就让你尝尝什么叫谢氏神鞭。”
说话间,她亦抬起头,目露凶光的盯着谢云曦,大有一副“本姑奶奶才不吃你这套”的架势。
见此,谢云曦却弯弯了眉眼,“二姐啊,你我这么多年,姐弟情深,要这里头真有问题,你好意思自己一个人溜走,不管我死活吗?”
“舍得呀,宁死弟弟不死姐姐嘛。”谢年华没好气的吐槽,“还有啊,你少打感情牌,平日怼我的时候可没见你二姐姐,二姐姐的叫这么热乎。”
闻言,谢云曦又嘻嘻一笑,颇为故意的又唤了声,“二姐姐啊~”
谢年华翻了翻白眼,“谢三郎,我可不是大哥,见天的就知道没底线的偏疼你,哼,我绝不吃你这一套,绝不!”最后两字,说的那叫一个斩钉截铁,铿锵有力。
“哦——”不吃这一套,那他就换一套呗。
谢云曦不以为然的耸了耸肩,随即,露齿笑道:“二姐啊,这秋日干燥,您还整日奔波,啊呀,弟弟我瞧着,你这脸都糙了,黑了。”
说着,还啧啧嫌弃了几声,叹息着,了起来,“哎,话说回来,过些日子就是乞巧节了,平日也就算了,可乞巧当日,多少女郎相聚,这里头指不定还有二姐您的死对头,她们要是见到你如今这模样,指不定要怎么嘲笑你呢?”
听到这话,谢年华紧张的摸了摸自己的脸,也不知是谢云曦的话给了她心理暗示,还是这些日子风吹日晒的真坏了肌肤,反正她自个摸了好一会儿,那眉皱的却是越发紧了起来。
“好像……好像真变粗糙了。”
时下男子爱俏,何况女郎。谢年华平日再大大咧咧,那也是在乎自己的容颜和脸面的。
她狐疑着,看向谢云曦,“怎么,你有办法?”
谢云曦并不直接回答,只抛给她一个自信的眼神,“二姐,所谓等价交换,你给我说说‘谢家家主和沈家郎君,那不得不说的一二往事’,我就让你在乞巧节当晚,来个光彩照人,艳压群芳,这买卖,你看如何?”
“谢家家主和沈家郎君那不得不说的一二往事?”——这说法怎么听着那么不对味呢?
谢年华自言自语的重复了一句,疑惑的目光在谢云曦的身上来回打量。
犹豫了好一会,她终还是为了“美色”做出了妥协。
“好吧,交换便交换,其实也没什么不好说的,没瞧见我阿娘,二伯他们都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嘛。”
说到后面,谢年华的声音越发低了起来。
闻言,谢云曦暗暗抬头看向围观的众人。
此时,院中两中年男子正上蹿下跳,你追他躲,两人明明累的气喘吁吁,却依然焦灼着。
四周的家仆散在边角处,不敢上前,也不敢退去。而梁下,谢王氏,谢言氏、谢齐,乃至谢大管家正随意站着,目光亦盯着院中追闹的两人。
这四人安静瞧了好一会,也不见他们有谁上前阻止,但说幸灾乐祸看戏吃瓜,这四人却是眉头紧皱,一脸担忧。
谢云曦收回视线,看向院中追打躲避的两人,“话说,大伯这手下的,还真动真格的啊!”
就他和谢年华说话的这几个空隙,谢朗的鸡毛掸子连着抽中了沈乐好几次,每次不是屁股被抽,就是大腿外侧被抽,虽没往要害打,可力道却极重。
如今不过处暑,傍晚虽降了温,衣衫却依然单薄。鸡毛掸子落在身上,并没多少缓冲。
那掸子抽打在沈乐身上时,隐约还能听到几声“啪啪”的响声。
谢云曦光听着,都觉生疼得厉害。
咽下口水,他亦紧张道:“这到底什么仇,什么怨,沈叔竟然只在院中躲着,怎么就不往外跑?”
按理说,院中仆人并没堵着出口,但凡沈乐愿意,往谢宅外头一跑,谢朗是绝不会追上的,可就算被抽的惨叫连连,他也只在院中打转。
“哎,这你就有所不知了。”谢年华神神秘秘的抬手掩唇,“沈叔啊,估计是心有愧疚,现如今也就自个愿意挨的打。”
“哈?”自个愿意挨打?——谢云曦被绕的愈发糊涂了。
“这事,说来话长。”
谢年华左右探了一眼,见没人关注她,这才继续压着声量,“当年啊,咱沈叔和他妻子,也就是我们沈姨,可谓是两小无猜,青梅竹马,夫妻情深,本是极恩爱的一对,可惜,唉!”
说着,她又连连叹了几声,“可惜,情深缘浅吧,据说,咱们沈姨身子骨自小便不好,出生便一直吃药,后来又因子嗣问题郁结于心,虽说沈叔并不在乎,可你也知道世家大族的一些人啊,总有长舌的在背后嚼耳根。
唉,后来几年,沈姨便一直卧病不起,沈叔呢就一直寸步不离的照顾,只是,她最后也没熬过去,还是……哎。”
听到这,谢云曦亦是一声长叹。
两人沉默半响,谢年华才继续说道,"沈姨走了后,沈叔一下子没了心气,你瞧他那一头白发就是那时染上的,据说是一夜之间,乌发全白。"
“没想到沈叔还是个痴情人。”谢云曦感慨着,随即又皱起了眉,“那,竟然如此,大伯怎么见面不安慰,反而……这般下狠手?”
“怎么说呢,情之一字,实在太伤人。”
说到关键,谢年华拉着谢云曦低了低脑袋,“沈叔一夜白后,连着好几天众人都不敢让他一人戴着,后来沈姨出殡入墓,过了头七,大概是觉着他情绪稳定了下来,便没再盯的那么紧。可就是这一放松,却出了大事。”
谢云曦凝神,侧耳细听。
“头七过后十日有余,听说正好是沈叔和沈姨相识相知的第二十五个年头,也就是这一日,沈叔竟跑到沈姨的墓前,打算吞药殉情。”
“什……什么!”谢云曦心下一紧,赶紧低声追问:“然后呢?”
“人自然是救了回来,不过……”
谢年华闷着声,“据说,沈叔那天为了跑出去,把沈家长辈都给迷晕了过去,那会儿咱爹妈,伯伯们都在哪儿,自然也都中了招,不过他用的是迷香,而我阿爹最讨厌闻香,故而只吸了些许,醒的及时,这才把沈叔给救了回来。”
谢云曦追问,“救回来之后发生了什么?”
“具体的不清楚了。”谢年华耸了耸肩,“只知道沈叔没喝成毒药,回来后,好像就没有再寻死觅活,当然,也有可能是因为他被咱爹揍的太惨,据说好半个月都下不了床。”
“不过,阿爹他那半个月,据说是气伤了身体,也只能在家静养,等他气好了再去沈家找人时,沈叔早带着阿牛叔没了踪影。”
说完,谢年华亦是唏嘘。她这次见到沈乐一时也没记起这段往事,毕竟她知道这事的时候年岁并不大。
那会儿,她刚知道自己的乳名是一个叫沈乐叔叔起的,但每次问“沈叔叔是谁?”,“我为什么没见过?”“他现在在哪儿?”之类的问题,众人却总敷衍着,顾左右而言他。
作为一个好奇心极重的人,谢年华自然不会被人这般轻易被敷衍过去。
她那会儿打探信息的手段还不高,也没那么多耳目,可她脑袋瓜灵活,剑走偏锋的,哄着家中极为爱酒但酒量一般的长老喝了许多的酒,待把人灌醉了,自然就问出些东西来。
只不过,她那会儿年岁太小,也就当个故事听听过,回头那还放心上。
“哎,一失足成千古恨。”谢年华摇了摇头,“虽然不知阿爹最后是怎么把说服沈叔放弃轻生念头的,但就他把人揍到半月下不了床,自己还气伤了身这两点来看,他俩的恩怨就不是今儿个一顿打能消除的。”
谢云曦平复了下心情,“你都说是他们的恩怨,那你这么战战兢兢的做什么?”
“你不知道什么叫,知道越多,死的就越快吗?”谢年华缩着脑袋,偷偷瞥了眼谢王氏等人所在的方向,小声道:“根据我多年闯祸的经验来看,沈叔和我阿爹这十年的恩怨还有的磨,作为小辈,咱们夹在他们两人中间铁定要倒霉的。”
“能倒什么霉?”谢云曦不以为然的拍了拍她的肩膀,“天塌下来不还有高个的人顶着,再说,指不定他们打闹了一顿,彼此撒了气,回头也就好了。”
谢年华皱了皱眉心,沉思了一会,“也有道理,不过这消息不全,真让人讨厌。”
说到这儿,她又看向院中。此时,谢朗和沈乐都已气喘着,累到只能休战,而两人的仪态模样却都极为糟糕。
谢朗向来爱洁,又极重仪容,然而,此时他却是发丝凌乱,衣襟松垮,那一身珍贵的锦袍不知在那勾了丝,宽大的长袖斜落在手臂上,沾染了污秽。
面上,额间,汗水顺着脸颊“滴答”落下,滑入衣襟锁骨,浸透了华服,打湿了脖颈,瞧着自是狼狈。
而沈乐的形象也没好到那,衣饰,发丝凌乱不说,脸上,背上更是汗液滴答,发间,衣襟间还有鸡毛零落,满身泥渍。
当然,比起仪容,沈乐被抽打中的臀部,腿部更是酸痛。
四十来岁的年龄,体能自然不能同年轻时比,这会剧烈闪躲、奔跑下来,全身上下就像散了架似的,就差原地趴下了。
这俩狼狈的两个中年男子,如今正缓着气,隔着距离,遥遥相望。
追打暴怒之后,一切似归于平静。
谢朗松了手上那光秃秃的,已没有多少鸡毛的鸡毛掸子,闭眼深深叹了口气。
沉默许久,偌大的院子好似只有他俩急速喘息的声音。
半响。
谢朗睁开眼,看了沈乐一眼,就在众人以为他要说话或骂人时,他却只是转过身,头也不回的往后院走去。
第82章
谢朗的背影融进夕阳的余晖中, 众人目送着,沉默了好一会, 直至完全看不到人影, 谢齐这才从台阶上跳下,鞋也没穿的,就那般风风火火的窜到了沈乐的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