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非亲眼所见,就算谢云曦自己亲自爆料,估计也没人会信。
谢氏荣光之下,再多的破绽,再多的不合理,都抵不过一句:“他是谢氏子弟”。
——就是这般霸道,这般无理。
而北齐,地域辽阔,物产亦算丰富。虽比不上都城、琅琊等中心领域,但也算繁荣。
不然,作为弟控的谢朗又如何会将北齐这一脉归于谢闵旗下。
至于北齐城,虽说是边境之地,常有战事,但它却又连着一条向外域延伸的商道。
多年前这北齐城本也人来车往,商业昌盛。可惜谢闵这一去,便连着逼“疯”了谢家两樽“弟控”。
商道虽重,但并非无可替代。其他世家自也不会为了这么一条商道去招惹“护短病”发作的谢氏。
如今的北齐城,谢氏荣光笼罩,却越发萧条荒凉。
流民经年累月只增不减,治安民生一日不如一日。
对于谢氏复仇之事,无心无可指摘,亦能理解。
但,寻常百姓又何其无辜。
想到这些年在北齐的所见所闻,无心多有感触,便也不再执着于原定的计划。
他看着谢云曦,很是由衷地感慨,“世人常言君子远庖厨,但老朽瞧着你们一家子倒挺开明。可惜,开明如谢氏,为何却看不到北齐城如今的近况呢?”
话题突转,谢云曦好一会才反应过来。
“北齐城?近况?”
——敢情这无心绕了一大圈子,所谋之事竟然是北齐城的民生?
后知后觉间,谢云曦琢磨出味来,“所以,大师您的意思是,我谢氏恢复北齐城民生,您就同我去琅琊,救我兄长?”
“你小子倒是机灵。”
无心随口夸了一句,转又道:“老朽确实意在北齐,但要的却不仅仅是简单的‘恢复’。”
所谓恢复,不过是谢氏收敛手脚,回归从前三足鼎立的平衡。
其他各世家和皇族势力重入北齐,谢氏回归幕后,坐山观虎。
这模式并没什么毛病,若慢慢恢复,估计也就五六年的时间,便可令北齐恢复到原有的生活水平。
五六年于世家、皇族不过眨眼,可对于那些挣扎在温饱边缘的流民却太过漫长。
其实若世家皇族想,恢复北齐并不需要五六年,但问题就在于这事对他们并无多少好处。
基础建设这种事,短时间内,大多无利可图,甚至可能血本无归。
世家也好,皇族也罢,终究还是以利为重的一群人罢了。
所以,仅仅是“恢复”,对于现如今的北齐,特别是北齐城的流民而言自然是不够的。
尤其是今年,秋已至,冬——已经不远了。
一场寒冬,足以抹去上千流民的生命。
“老朽要谢氏保证,今年北齐九成的流民能安然过冬,一年内,七成流民能安居乐业,三年内,北齐恢复你父亲——谢闵生前的民生水平。”
说完这些,无心便定定的注视着自己身前的少年。
然而,谢云曦却是一脸茫然。
见他并不做表态,无心自然心生误解,“怎么,是太难了做不到,还是有损你谢氏利益不想做。”
无心冷下脸,语带寒芒,“看来,谢氏也不过尔尔,所谓护短,在绝对的利益面前也一样溃不成——”军。
“哈?”谢云曦挠了挠头,“那个,不是,我还以为您要说什么天大的难事呢,敢情是这么点要求啊。”
——这么“点”要求?
看着一脸“就这,就这,艾玛,你早说”的少年,无心莫名陷入自我怀疑:难道恢复民生真就那么简单?
听了全程的谢十二和谢年华其实比无心还要懵。
虽说谢氏底蕴深厚,但这些年北齐确实损耗颇大。
北齐地域算起来差不多就相当于一个省市,这一省的经济民生单靠一族之力修复——呃,也不是件简单的事,好嘛!
谢十二看着谢云曦绝美的侧脸,一时竟不知该做何表态。
对家族有信心是好事,但这般迷之自信,这般狂妄——“一定是琅琊那儿的教育出了什么问题,不行,回头得找谢朗好好说道说道,瞧瞧这好好一孩子,怎么就这般不知天高地厚……”
听到谢十二的嘀咕,谢年华再次陷入沉默。
明明最有问题是谢云曦那小子,和琅琊有啥关系,和他父亲有啥关……“不对,好像确实有那么点关系”。
过分溺爱,致使某人过分狂妄。
看着狂妄不自知的某少年,谢年华万分头疼,“咳咳,三郎,莫要轻狂,做人要谦逊,咱们家也没到一手遮天的地步。”
“哦。”谢云曦不置可否地眨了眨,随即又颇为无辜地说道:“我没狂妄啊,至于谦逊,二姐,你自个有这玩意儿吗?”
“……”并没有谦逊这美德的谢二姑娘,“喂,这是重点吗?”
“……”担忧教育问题的谢十二这下更担忧了,“要完,后辈堪忧,这可如何是好。”
内心再三受到重击的无心:“……”能来个按理出牌的人嘛,这一个个的,咱就没一个正常的。
一时间,厅内陷入诡异的沉默。
作为“背景墙”,郝平凡后知后觉地回过神,“咦,大家怎么都不说话了?”
很是不解的挠了挠后脑勺,左右看了一圈,突然灵感一闪,当即自拍脑门,“哦,我知道了,瞧我这木头脑子,怎么把这事儿给忘了呢?”
说着,郝平凡便自顾自的从右袖袋中掏出一张绢布。
“应该是这份吧,刚也没听到先生发暗号,也没见云曦兄弟他们讨价还价呀?”
郝平凡看着手上的那一张绢布,一边回忆,一边呢喃:“也不对,刚走了会神,指不定是走神的时候错过了……”
这般一想,他便又掏起了自己左侧的袖袋。稍纵,手上便又多出一张一模一样的绢布来。
郝平凡左右打量,却不知道该用哪一张。
遇事不决,自然是要不耻下问。
“先生,我刚见您用膳,瞧着太香就有些泛饿走神,那个,我也不知道您要哪一份手书。”
郝平凡晃了晃右手,“是这一份条件折半的?”
又晃了晃左手,“还是这一份您最想要的?”
闻言,众人纷纷侧目,看向无心。
谢十二:“……”这事竟然还能预备两套方案?
谢年华:“……”艾玛,竟还能讨价还价,这下亏大发了。
谢三郎这傻子,嘴溜的那么快干啥。这下可好,回头她又要被家里头那几个长老给念叨死。
至于为什么嘴瓢的是谢云曦,被念的却是她——这不是显而易见的事吗。
谢氏,全族皆为双标颜控。当然,这里的全族,自然包括谢年华本人。
而就在谢十二和谢年华暗自吐槽之际,那厢的无心同样心生诸多“草泥马”(一种神兽)。
在历经人设全面崩盘之后,原以为再没什么能被坑的,不曾想,他还是低估郝平凡的“威力”。
人生得此“佳徒”,他到底是造了什么孽。
无心颇有些生无可恋地看着郝平凡,然而对方却依旧懵懵懂懂。
青年歪着脑袋,一脸疑惑地发问:“先生,您怎么了,您是不是昨晚没休息好,眼睛出毛病了呀?”
说到生病,郝平凡皱了皱,很是担忧。
“先生,我就说您这都一把年纪了,别老瞎折腾,老熬夜的,回头生了病,您还得吃药。可是您又怕苦又怕涩的,每回吃个药吧,咱屋子那些花花草草就要死上好几株。”
谢云曦没忍住好奇,顺口便问:“为什么你家先生吃药,花花草草却死了?”
“还能为啥,那些药都被先生用来浇花草了呗。”难得有人可以倾诉,郝平凡自也乐得倒苦水。
“我们家先生最不爱吃药了,不是背着我偷倒了,就是吃了药闹脾气。回头还总爱吃糖啊蜜的,可他又爱面子,总觉得那些甜食是小孩吃的,回头便忽悠人,说是我吃了糖吃了蜜,自己给忘了。”
想起年幼时自己莫名背的那些黑锅,郝平凡便又忍不住地感叹:“哎,这些话也就忽悠小孩,早先年我就不信了,也就先生还傻乎乎的,总以为我像小时候一样好骗……”
神医怕吃药,还爱偷吃糖。
槽点太多,无力吐槽。
“咳咳!”眼见自己的黑历史越扒越多,无心连忙打断,“瞎说什么,你个小孩子家家,没事走什么神,饿了就赶紧去自个屋里啃干粮去。”
三十好几的“小孩子”——郝平凡闭了嘴,本想反驳自己没瞎说,回头一听可以回屋吃东西,便又忘了前面想说的话。
“那先生我先去吃东西了,云曦兄弟可好了,还给我留了一碗凉皮呢。”说完,他便迫不及待地起身,往厅外跑去。
“等等!”无心一口气上不来,却又不得不把人喊住。
看着一脸憨厚懵懂的青年,无心扶额,有气无力道:“把你手上的手书留下再走。”
“哈?哦——”郝平凡恍然拿起手上的两块绢布,“我差点就忘了。”
说着伸出手来,正想把绢布拿给无心。
手伸到一半,郝平凡却又纠结起来,“那个,先生,您刚也没说要哪一份。”
“……”还有完没完!
无心僵硬着脖颈抬头,深吸一口气,却还是没忍住——“郝·平·凡你给老子抄一百卷《百草册》,然后立刻马上给老子滚!”
能把一代神医气到这步田地,真是不容易。
一时间,谢云曦三人皆目露钦佩、同情之色。
而看着暴跳如雷的无心,郝平凡却习以为常。
他一边识相地把两张绢布放到无心身前的食案上,一边又不解的询问:“先生,所以您到底是先让我滚,还是先抄书啊?”
众人默然。
然而,郝平凡却不觉自己的话哪里有问题。
余光扫过食案上的空盘,饥饿感似乎再次被唤醒。
不待无心反应,他便又开口说道:“先生,能不能先让我把厨房的凉皮吃了再滚再抄书啊?”
无心:“……”
谢云曦等人:“……”
第113章
百草居石屋, 郝平凡守着灶台,嗦着凉皮, 心情那叫一个愉悦满足。
至于抄书百卷——债多了不愁嘛。
反正这么些年他累积起来的“惩罚”, 估计这辈子都没办法抄完。
与其忧心百卷书如何抄,不如趁热多吃口美食。
“原来面食也能做得这般晶莹爽滑,可惜没有云曦兄弟说的那什么辣椒面, 说是比这辣根粉伴着要好吃许多。”
郝平凡咀嚼着嘴里的凉皮, 只觉辣根酸柿拌面已经非常美味,“还能更好吃, 那得有多好吃呀?”
这厢, 青年嗦着碗里的凉皮, 一边思考着“更好吃能有多好吃”的人生难题。
那厢, 无心和谢云曦等人则相顾无言。
好半晌, 一阵秋风自窗外拂过食案, 食案上两卷手书轻晃了几下,微展开来,呈半开半合的状态。
谢云曦低头看去。
然, 不待他看清手书内容, 一双如枯木般的手却突然伸了出, 先他一步拿走了那两卷文书。
“咳咳——”
无心一边将文书麻利地揣进怀里, 一边轻咳着说道:“常言道,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云曦君竟已应下老朽所提之条件, 那这事便就这么定了。”
又道:“不如你们先签订下这承诺书,也算走全了这比交易。”
“等等,我……”谢十二急忙出声, 试图讨还些, 好减少谢氏的损失。
可,得了便宜的无心哪会给他这机会。
“谢将军,老朽听说北齐谢府的家主是云曦君,怎么,你们家不是家主说了算?而是您这位将军说了才算做数?”
这问题问的可谓相当诛心。
一时间,谢十二竟不好再开口继续说什么。到嘴的话硬憋着,一口气上不来,也下不去。
心中郁闷,却只能暗骂“老贼”。
可这事吧,其实也不能完全怪无心。毕竟他坐地起价的时候确实留了还价的余地,只是——
作为一条咸鱼,这些年,谢云曦非常彻底的贯彻落实了两耳不闻窗外事的“人生准则”。
对于时下民生之事,其实他并没有多少概念。
而谢氏对他的发展定位便是才子,走的是文坛。而他本人则一心只关注吃,或和吃有关系的事。
可民生这事儿,牵扯政治,经济,农业,人口等诸多因素。
农业他倒是能说出一二来,但政治经济什么的,别说北齐城的一城经济,就是他那桃花居,每日有多少钱财进出他都是没搞明白过。
至于政治,全然一“文盲”。扔在政坛,没谢氏护佑,简直分分钟被玩死。
举谢氏全族之力骄养出的“谪仙”,虽不至于“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但确实缺少被社会教育、毒打的机会。
无知者无畏,说的可不就是谢云曦本人嘛。
瞧了瞧一脸生无可恋的谢年华,又看了眼一脸黑的谢十二。
谢云曦后知后觉地挠了挠头,“那什么,大师啊,实不相瞒,晚辈不做君子已经很多年了,所以您看,咱能打个商量吗?”
闻言,无心先是楞了一楞,好一会儿他才反应过来。
看着面前一本正经想耍赖的少年,他终没忍住,问出了一直徘徊于心中的疑惑,“你……真是谢氏嫡亲的儿孙?”莫不是哪里捡来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