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打算快去快回,毕竟外面还晒着衣服,省得被人顺手牵羊了。
进了村,方木带着朝颜直奔方氏族老家。
这位族老按辈分来算的话是方木爷爷那一辈,岁数也比他爷爷大,方木得喊人伯公。
伯公在村里是位德高望重的老人,平日方氏宗亲谁家有什么事,都是找他主持公道。
按道理来说,方林作为长兄,当如父、操持他的婚事,但是前尘因果,两人现在算是分了家,方木就可以自己做主,能越过方林那一头而不被人指摘。
至于熊钟氏,那就更轮不到她了,毕竟已经改嫁,跟他们方氏就没关系了。
族老童颜鹤发,虽然年过花甲,但依旧耳聪目明,见了方木,还记得他是方森的幺儿。
族老由大儿子陪着,几人互相介绍又寒暄几句后,方木就直说来意:“伯公,我来找您,是想让您帮我挑个日子成亲。”
族老毕竟年纪摆在那,虽然早就听说方木找了个男人过日子,但一点也没表现出意外,他只是淡淡地问:“想好了?”
方木郑重点头。
族老便道:“把你二人的生辰八字说我听。”
方木先说了自己,然后朝颜才报他的。
族老听完,先说道:“时辰倒是好的,属相也合适,这样吧,你十七再来,我告诉你日子。”
今日是十五,十七也就是后日。
方木把提前准备好的十文钱拿出来,钱用碎布包着,不唐突老人家:“辛苦您了。”
这一行有这一行的规矩,族老没接,但也没拒绝。
方木懂,所以才提前准备。
几人又聊了几句,眼见着族老家就快吃饭了,方木和朝颜也不能再坐下去,便起身告辞。
两人一前一后出了院子。
又一块往李会元家去。
在族老这耽误了点时间,到李会元家时,正好碰上他们父子三人从外面回来。
看样子是去地里做活。
李会元见着两人,笑着问好:“朝大哥。”他又问方木:“木子哥你回来啦。”
“嗯,我来结数。”
李大庆道:“进屋再说。”
一群人又浩浩荡荡进屋。
李大庆的妻子和李会阳的妻子在家忙家务,他们进屋的时候,厨房传出了饭香。
他们也的确来的不是时辰。
方木怕打扰到他们一家吃饭,便叫李大庆先算数结账。
他离家半个月,李会元一共往家里送过三次鸡蛋,一次五个,三次就是十五个,一个按九厘算的话,一共是十三文五厘。
李大庆把五厘零头抹了,收方木十三文。
方木又问他:“我想买只老母鸡,你家卖不卖?”
李大庆很抱歉:“老母鸡没有了,剩下的母鸡才刚刚下蛋,这样吧,我去二弟家抓一只过来,你看成不成?”
李大庆一共四姐弟,上头有一位大姐,嫁到隔壁村了,兄弟他排最大,往下还有两个弟弟。
这一来一回又不知道要多久时间,方木便说:“要是下午你们去地里干活经过山脚下就顺便带来给我,要是不来,傍晚我再来抓。”
李大庆点点头:“可以。”
“那等你称了重我再算钱。”
李大庆同意了。
事情谈妥,方木就打算带着朝颜回去。
李大庆留他二人吃饭。
方木拒绝了。
两人离开李会元家便回山脚下。
路上,两人闲聊,朝颜说:“刚忘记去大哥那了,给他报个平安。”
“没事,不差这会,下午我去东水村,你去不去?”
他是去见婆婆,朝颜对她印象不好,不想见:“我就不去了,我在家把茅草扎一扎,到时候直接盖棚子。”
“也好。”
方木也不想让朝颜去受这眼色。
第40章
若是按照位置来划分的话,东水村其实在西水村的下方。
去东水村通常都是走大路或者乘船,但是从村里到大路,却是有许多方向。
阡陌交通、从山脚下就可以直接去大路那。
走的路程也不远,一刻多钟不用一柱香的功夫就能到。
西水村与东水村相邻,风俗自然一致,村内建筑也无二样,但东水村要比西水村富裕一些,起码村里的大路是铺了石子的。
熊大英家在东水村的南边,方木小时候在那住过两年,虽说后面回去西水村了,可养恩易舍生恩难弃,方木偶尔还是会去看一看熊钟氏,因此那一块有不少长辈都认得他。
有的人甚至知道他在走商,见到了还会问一问。
毕竟两个村子挨得近,汉子闺女又互娶互嫁,知道点别人家的事很正常。
方木跟几位长辈打过招呼聊了几句,就到了熊大英家门前。
熊大英家比起方木家的老宅子也就是方林现在住的那里要破旧一些,毕竟方木的爷爷争气,给他爹挣了不少家底。
那熊大英就没这好运了,早年丧妻虽然之后续弦,但生了孩子总归不像一个人那么潇洒,而且熊钟氏嫁他那会除了几身破衣裳就只有方木这个拖油瓶,是一点金银都没见到。
但这些年,随着熊应天长大,他们家的生活也确实有所改善。
至于熊钟氏,改嫁这点抛开不谈,也的确是个贤妻。
方木找上门那会正是下午,一般这时候熊大英会出门去干活,方木是特意避开他的。
熊大英家的院门开着,方木正想开口喊,熊钟氏便捧着篓脏衣服从里面出来。
熊钟氏看见门口站了个人,抬眼才发现是自己二儿子,喜出望外:“木儿你回来了。”
方木嗯了声:“颜颜说你找我。”
这颜颜是谁熊钟氏自然知晓,知道二儿子找了个男人过日子,她就让小儿子打听清楚了。
是常远人,也不知道是怎么认识的,但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二儿子不能这么错下去。
“我是有事找你,进屋再说。”
尽管方木很抗拒,但的确不便在外面说话,还是走了进去。
熊钟氏把脏衣服放在门后,要让方木进屋。
方木就站在院子里,身姿挺拔,脸色淡漠:“你知道我不会进去。”
他这样直接的抗拒,让熊钟氏的面色露出一丝痛楚:“现在你连跟娘坐一块都不肯了?”
方木看着她,丝毫不让。
熊钟氏已经老了,即便她的小儿子才十四岁,也改变不了她即将年过半百。
她的鬓角添了雪白、眼角多了皱纹,常年劳作加之岁月无情,让她美丽的青春一去不复返。
当年的熊钟氏,年轻漂亮,算得上村头一枝花。
可如今的熊钟氏,剩下的只有泡在田地里养出的一身泥气。
“你若是在方家,我自然乐意与你母慈子孝。”
熊钟氏痛心道:“所以你还是怪娘。”
“我不想与你争执这些无用的事,你找我的原因我也清楚,我今日过来并不是为了听你劝导,我与颜颜不日将成亲,你是同意也好反对也罢,都没用。”
这都没用三个字可是往熊钟氏心窝上戳刀子,两母子顾不得久别重逢话家常,就开始针锋相对:“你现在是为了他连娘也不认了?”
方木很好奇她的想法:“这有什么关系?”
“我是你娘,怎么我说不得你?”
方木只有一句话:“我跟谁成亲是我的事。”
“你若是找个姑娘,娘自然祝福你,可你找个男人,你老了怎么办?你让娘百年以后怎么面对你爹?”
“你百年以后进的是熊家的宗祠,跟我爹可没关系。”
“你...你是要气死我?”熊钟氏被他噎的跳脚。
“我从没说过颜颜不能生。”
熊钟氏一愣。
方木看着她,嘴角掀起一个嘲讽的弧度:“你问也不问就先一棒子打死,外人与儿子,你终究选了别人。”这一刻,方木真觉得自己是吃饱了才来这一趟,这些年,熊钟氏大概知道自己当初做事太过分,有意弥补与前夫的两个儿子,当初方赵氏生下方云的时候,熊钟氏就提出要伺候方赵氏坐月子,只不过方林没答应,而在方木身上,她的关心多了,却是试图插手他的事,只不过当年的方木孤身一人没给她机会,真要说起来,他的大哥可比他明白和果断多了。
对待熊钟氏这个问题上,方林只论生恩,不讲其它。
只有方木还念着幼时她的好,做着母慈子孝的春秋大梦。
如今梦醒了,曾经再多的好都时过境迁。
因为同样是至亲,方林接纳了朝颜,而这位娘亲,却以不孝禁锢着他。
熊钟氏面对这样的方木,手足无措起来:“你大可以直接跟我说...”
方木闭了闭眼,语气变得疲惫:“说什么?你让小天来找我那时,抱得就是拆散我们的想法。”
“我不是...”
“别再给自己找理由了,我最后再说一次,你如今是熊大英的妻子,只需要照顾好他和小天,不用觉得愧疚于我跟大哥,有些事在你决定改嫁时就注定了。”
尽管明白,可真被儿子这样直白了当戳破,熊钟氏还是觉得心痛与颜面无存:“我就算改嫁,那也是你和林儿的娘,你和林儿为何总要与我背离?”
方木只是问她:“你真的不知道?”
这一句反问让熊钟氏哑口无言。
方木最后道:“该给你的东西我一样不会少,但从今以后,我不会再踏入这间屋子一步。”
他说完就走,展露给熊钟氏的是从未有过的决绝。
熊钟氏终于忍不住迈出一步:“木儿...”
方木的身影连停顿都未曾,直直离开了熊大英家。
把熊钟氏所有的呼唤都抛在了身后。
从熊大英家出来,方木的心情并没有沉重,反而很轻松,他以前顾念着与熊钟氏的那点母子之情,对她还有幻想,可这回,熊钟氏自己亲手打破了,把他更往朝颜和方林身边推。
方木来找熊钟氏,也是为了让她以后别去找朝颜麻烦,毕竟对方挂着婆婆的名头,真要找朝颜麻烦,朝颜也只有避让的份。
不然脊梁骨都得被戳穿,哪怕熊钟氏已经改嫁。
虽然方木也知道以朝颜的聪明,熊钟氏不一定能讨到好,但能避免的为什么要让它发生?
方木离开熊大英家后就打算直接回西水村,结果在路上碰见了脚步匆忙的熊应天。
熊应天也不知道从哪里回来,身上脏兮兮的,脸上还带着污痕。
熊应天见到方木,高兴喊道:“二哥。”
对于熊应天,方木的感官也很复杂,这毕竟是自己同母异父的弟弟,还亲手带了两年,说没感情是假的,而且熊应天小,熊大英苛待他的时候,这孩子还吐着鼻涕泡啥也不懂。
等长大一些懂事了,知道自己还有两个哥哥,就难免会有亲近之情,但因着熊大英不喜他与两人相交,所以就造就了熊应天别扭的性子。
比起大了将近一倍岁数的大哥,熊应天对这位二哥还是更孺慕些的。
见到他,方木就想起他冒犯朝颜的事,先前光顾着跟熊钟氏掰扯,没留意他的去向,如今碰上了,自然要逮住:“你去哪了?”
“我去山里捡松脂刚回来,这不听到你回来了...”
熊大英人到中年才有这么个独苗,平时心疼的很,熊应天才几岁时,还送去学堂启蒙,只不过后面实在承担不起,这才没让人接着上学,今年的熊应天十四了,再过几年就可以说亲成婚,确实得自己挣钱攒媳妇本。
“你来得巧,跟我回西水村,向你哥夫道歉。”
熊应天一听就不乐意了:“我又没做错什么,凭什么我去道歉?”
“你爹平时怎么教你的我不管,但你当日对你哥夫不敬,你就必须给我道歉。”方木说着就伸手去抓他的后领。
熊应天也不避开,任他抓:“那说起来你们还得谢谢我,要不是我跟哥夫透露娘找你是为了什么事,你能有时间准备?”
还有这一出呢...不过也是,以熊钟氏求稳的性子,不会直接就透露本意,免得方木不来见她。
“一码归一码,跟我回去再说。”
熊应天被他揪着后领,方木手长腿长,高他许多,拎着他就像拎个小鸡崽:“去就去,我都这么大了,你能不能别抓我领子?”
也确实不雅观,方木就把他放开了。
迈开步子先往前边走。
也不回头看,一点都不担心熊应天会不会跑掉。
熊应天虽然很不情愿,但也说到做到,把自己的衣服弄整齐,跟在方木后面。
两人一直无言走出东水村到大路上,熊应天才问方木:“你是不是跟娘吵架了?”
方木瞥了他一眼,冷酷无情道:“大人的事小孩别管。”
熊应天撇撇嘴:“我都十四了。”
方木嗤了声:“那又怎样?你爹瞪你一眼你敢说话?”
熊应天弱弱辩解:“那他是我爹嘛。”
方木没回他。
方森去世的时候方木才六岁,对他最后的记忆是在他灰白的脸上和那一只冰凉的手,至于他爹是个什么样的人、性格好不好、疼不疼他,方木早记不住了。
而对于熊大英,方木站在继子的角度上来看,那的确不是个好人,但在熊应天这亲儿子眼里,他是好爹。
熊应天见他不说话,又道:“娘其实还是很在意你和大哥的。”
方木说道:“一个人对另外一个人好,那也得那个人接受才算好,不然就只是痛苦,我和大哥已经不需要娘这些在意和关心,她应该把精力放在她自己和你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