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一瞬间更挤了,人挤人,邵望舒挤的脸都变形了,嘴被挤得说不出话,含含糊糊的要赵锵慢一点。
邵望舒的短腿跟不上赵锵的大长腿,两个人紧紧握着的食物也有分开的迹象。赵锵的眼睛死死盯着变戏法的地方,没注意到邵望舒的声音。
邵望舒只觉得自己被挤的胃里翻江倒海,手也被挤的没有安放的地方,手指头被其他人挤来挤去,不知谁蹭了一把,他腰上的躞蹀挂了不少锋利的铜片饰品,铜片饰品正正巧划在邵望舒手背上,邵望舒手一疼,条件反射的松开了手。
邵望舒再想去签赵锵时,环顾四周,茫茫人海已然不见了赵锵的踪迹。
邵望舒只好自己朝变戏法那儿走,兴许在那里还能再碰到他。
赵锵手里丢了个人,全然不觉只一味的朝前走。
邵望舒的个头在人群中属实算得上低了,一个不留神就有就容易被人踩着。邵望舒被人群推搡的走了几步。莫名其妙身上挨了好几脚。他见势不妙,想退出人群中,选个高点的地方,等着赵锵结束后来找自己,但人群愈发拥挤,邵望舒进退两难。
后面的人也被推着往前走,邵望舒冷不丁被他推了一个趔趄,倒在地上。而其他人尚未发觉此事,仍在朝前推着走,一脚就要塌下来。
邵望舒试图躲避,身子左右转转,周围全是脚,没有可以躲的地方。
邵望舒正要大声地喊,提醒他们脚下有人,一双大手凭空出现,把他捞了起来。邵望舒连连道谢。
一抬头,对上秦嘉谦蕴藏着火气的双眼。
邵望舒:……
秦嘉谦单手拎着他,脚尖轻轻一跃,跳出了人群,拎着他站在了路外,来福也换了身常服,在路边等着。来福身后还有几个训练有素的人,衣服虽然各异,但浑身上下散发的气势惊人。
邵望舒一眼一眼地瞟着秦嘉谦,内心无比慌乱,逃课被家长抓个正着而且还是从宫中逃出来,涉及到的问题更多,再没比这更倒霉的事了。
“我错了。”邵望舒率先道歉,争取宽大处理。
秦嘉谦不想搭理他,一言不发地掀开他的袖子,检查看胳膊上有没有受伤。
邵望舒的胳膊上只是有些红肿,是刚刚被人群推搡出来的。秦嘉谦又蹲下来,掀开他的裤腿,膝盖上倒是有一点擦伤。
来福瞟秦嘉谦,看这祖宗不说话,知道心里气狠了,主动开口缓解气氛道:“哎哟我的公子诶,知道您在宫里闷久了,也没个玩伴,孤零零的,想出来散散心,”来福看秦嘉谦脸色稍霁,继续说:“您下回再想出宫,好歹交代一声。”
秦嘉谦轻轻碰了碰邵望舒膝盖上的伤口:“疼吗?”
只是破个皮,邵望舒并不怎么疼,但这种时候正应该卖可怜,于是他倒吸口凉气,勉强挤出一滴眼泪,可怜巴巴道:“疼……”
秦嘉谦冷笑一声:“活该,回宫再跟你算账。”
邵望舒的脸顿时愁成了苦瓜:逃课问题不大,但从宫里翻出去,得怎么处置啊?
秦嘉谦出来的急,没有带药,将他裤腿放下来,准备带他回家。
邵望舒还记着前头有个赵锵,自己若是走了,回头赵锵找不到人,又不知要怎么急。
他抓着秦嘉谦的小拇指,秦嘉谦看他一眼,发觉他眼神炯炯地盯着变戏法的摊子,还当他想去看变戏法——辛苦逃宫一场,可不就是冲这个来的。
“倒是胆子大,被抓了现行还惦记着变戏法的。”秦嘉谦想到这儿,突然又觉得反正错已经犯了,看不看戏法回头自己都要找他算账,对邵望舒来说,看了反而不亏。
秦嘉谦臭着脸道:“只许一次。”
“嗯?”邵望舒还没反应过来什么只次一次,脚下一空,已经被秦嘉谦拎到了怀里。秦嘉谦抱着他朝变戏法的摊子去,变戏法的摊子被人山人海的围着,离摊子还有十几人距离的时候,人群便走不动了,前头都是等着看戏法的人了。
爹娘们把小孩儿举在脖子上,好叫孩子能看到。
邵望舒仔细辨认,没在人群中看到赵锵,便收回了视线,恹恹地发愁回宫以后的事。
秦嘉谦低头看他,邵望舒眉眼低垂,情绪不高。秦嘉谦发觉周围俱是爹娘托举着小孩儿,孩童和爹娘脸上都洋溢着快乐的笑容,「爹爹」「娘亲」声不绝,此情此景,难免叫邵望舒想起爹娘。
倘或他爹娘尚在,他何至于要入宫,他本可以潇洒地生活在宫外,想去哪就能去哪,自由自在。
秦嘉谦心头一软,把邵望舒放在了地上,秦嘉谦蹲在地上,要把邵望舒放在他脖子上。
跟着的来福吓得险些当着众人的面跪下去,一迭声地小声道:“祖宗哎,奴才肩膀好,奴才来背吧!”
来福脑瓜子都要炸了,陛下平日抱着邵望舒,尚且能解释成对小孩子的关爱。天子之躯,九五至尊,邵望舒若是骑在秦嘉谦的肩上,这还得了!
来福自知劝不动秦嘉谦,将求助的目光对准了邵望舒,“公子,老奴背您吧。”
邵望舒年纪再小,也知此事不妥,打算开口拒绝。
秦嘉谦不由分说地把邵望舒扛到了肩上,秦嘉谦心里头明白得很,邵望舒羡慕的是有爹娘关爱。若叫来福背了,他既算不得爹,又算不得娘,并不能宽慰邵望舒。
秦嘉谦想:旁人有的,邵望舒也该有。
秦嘉谦将邵望舒高高地托起来,邵望舒稳稳地坐在秦嘉谦的肩上,将变戏法看得一清二楚。
邵望舒高高地看着周围,与其他孩童对视。其他被爹娘托举在肩膀上的孩童眼睛中流露着不谙世事的快乐,肆无忌惮的享受着爹娘的疼爱,天真浪漫。
邵望舒慢慢地趴在秦嘉谦头上,脸贴在他的发丝上。
“能看到吗?”秦嘉谦问。
“能。”
作者有话说:
秦嘉谦:珍惜你现在的快乐。等回宫算账。
第16章 算账
看完变戏法,邵望舒快快乐乐地跟着秦嘉谦回了宫,一路上总觉得少了点什么,又想不起来,思来想去,邵望舒得出结论:可能是自己恐惧回宫后要面临的暴风雨。
等从邵望舒从没见过的小小宫门进了宫,秦嘉谦吩咐元宝把他送回致学府,邵望舒不可思议地看着他,满眼写着「为什么」。
秦嘉谦指了指天色:“没到放学的点呢。先去进学。”
致学府里,韩暮心神不宁,他是新来的学士,头一遭教书,也是第一回 遇到学生逃课,邵望舒一去不回,韩暮生怕他是出了什么问题,连忙差了人去找,又着人去回禀祭酒。
祭酒在全致学府排查,很好,原来逃学的不止一个!
管明德堂的大学士摸着花白的胡子,他平日宽和,对学生逃学出去玩的事向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会儿祭酒问起来,大学士如实说了情况。
祭酒心头瞬间明白了,定是赵锵那不省心的玩意儿把邵望舒拐带出去了。祭酒恼火,秦嘉谦这几天不知怎么的正盯着他们致学府呢,让秦嘉谦看到自己这祭酒算是做到头了。
韩暮记挂着邵望舒,一边上课,一边不时地向窗外看去,离放学只剩一盏茶时,门外终于出现邵望舒的身影。
韩暮松了一口气,随即生起气来,人高马大地站在邵望舒面前,阴森森道:“逃课?”
邵望舒:……
哦豁。
他终于想起忘了什么了——一起逃课的赵锵。
此刻的东大街上,戏法变完,人群散了不少,只留下一些人在逛集会,赵锵意犹未尽地回头,道:“好看吧?下回想看哥哥继续带你出来。”
赵锵晃了晃手:“我们回吧。”
连着说两句,都没听到邵望舒的回应,赵锵握了握和邵望舒牵着的手,握到了一团空气。
赵锵顿时冷汗都冒出来了,他带着六岁的小孩出来,又把人给弄丢了,集会人多手杂,邵望舒别是被人牙子抱走了吧!
赵锵想到这里,冷汗出了一茬又一茬,也顾不得逃课被发现了,高声喊邵望舒的名字,在东大街上来回狂奔,眼睛寻梭着邵望舒的身影。
眼看这样下去找不到人,赵锵赶紧回家搬救兵,想发动仆役们帮着一起找。若是被人牙子带走,及时找京兆府尹查。
赵锵进了家门,却发现家中氛围非同一般的凝重,赵锵一个激灵,这得是他爷爷回来了吧。
大厅里,他爷爷面色严肃,端坐在首位,他爹娘老老实实站在一旁,不敢作声。大厅除了他爷爷,其他人都眼观鼻鼻观心,衣服也穿得素净,珠翠一概不敢带出来扎眼。
赵锵的爷爷左相冷笑:“逃学?”
赵锵:吾命休矣!
晚间时分,邵望舒红着眼睛回来了,他被韩暮好一通训斥,其他学生们走后,韩暮留下他盯着他写了好几张大字,待他写完后,仔仔细细一个字一个字的看不去,写得不好的字就在上面用朱笔画个圈,一个圈打一下手心。
邵望舒生怕被揪住错处,写得战战兢兢。
秦嘉谦此刻好整以暇地躺在床上装病中。
明珠上前为邵望舒除了外裳,换上常服:“公子这是怎么了?”
邵望舒趿拉着鞋「噔噔噔」爬到床上,往秦嘉谦怀里一窝,开始控诉:“陛下,你不能这么对我!”
秦嘉谦半躺着,靠着床头,手里还捏着份没看完的折子,扒拉开他的手,道:“朕怎么对你了?”
“你告诉学士我逃学!”
“嗤!”秦嘉谦眼皮都不抬一下,把折子翻了一页,“还用得着朕说,他也长了眼睛,看得见你没回来。”
邵望舒吸了吸鼻子,问:“陛下怎么知道我出去的?”赵锵逃了那么多次学,都不曾被抓到,偏自己跟着出去一次,就被抓了现行,这也忒点背。
“嗯。”秦嘉谦敷衍了一声,“朕的皇宫,朕自然知道。”
邵望舒没再问,皇帝就该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邵望舒道:“我出去是有原因的!”
秦嘉谦心道:“看变戏法算什么原因?”他随意糊弄了一句:“宫里有戏班子,随时能开嗓,待得无聊可以去看看戏。你若喜欢戏法,朕回头叫人弄个班子,宫外不安全,别再出宫了。”
谁喜欢看变戏法了?!
邵望舒冤到家。
邵望舒道:“陛下不想知道我是怎么出去的吗?”
秦嘉谦不大想跟他讨论地道的事,地道他还留着有用。他眼里邵望舒就是个小孩子,不懂宫里有个不知情的地道的利害,大约当成探险游戏了。据说小孩子们特别热衷此类探索,喜欢这些新奇未知的东西。
邵望舒发觉秦嘉谦没有搭腔的意思,更委屈了:“我是去打探情报的!”
秦嘉谦挑起一条眉毛:“哦?”现在的小孩不得了,都会说「打探情报」这个词了。他们这小游戏还挺会整词。
邵望舒神神秘秘地看了眼四周,明珠会意地领着宫女们都出去了,邵望舒凑到秦嘉谦耳边:“宫里有个地道能出宫呢!”
“嗯。”
邵望舒不高兴:怎么能是这个反应?
邵望舒问:“有个地道,难道不危险吗?坏人可以从地道进来,万一他们别有所图呢?”
邵望舒还说:“赵锵他爷爷知道这件事,却不曾回禀,难道不值得注意吗?又或者已经回禀了,陛下留着有用?”
秦嘉谦放下折子,上下打量邵望舒,邵望舒被他看得不自在,“我……草民说错话了?”
“知道此事,怎么不先来回禀朕?自己出去,可知风险多大?”秦嘉谦问。
邵望舒道:“他只同我说了一句,我手中也无实据,若先回禀了陛下,他反口说臣听岔了,并无此事,又当如何呢?他是左相的嫡亲孙子,我是无爹无娘、暂时叫季太嫔养着的扫把星,”
秦嘉谦脸色勃然大变,打断道:“慎言!”
邵望舒跳过那个词,继续道:“孰轻孰重一目了然。难道还能因着我一句话,扣了他审问么?”
秦嘉谦心道:“有何不可?”
“还不如草民先随他去看看,知晓地道的位置,再来回禀不迟。”邵望舒改了自称:“赵锵言及自己曾带多人出宫,经验必然丰富,不会出事的。”
秦嘉谦越发觉得那一声声「草民」刺耳,邵望舒的「我」和「草民」分得很清楚,只有刚来含章宫时管自己叫过草民,后来熟络了,便「我」来「我」去,秦嘉谦也不纠正他,这会儿又换成了「草民」,属实聒耳。
邵望舒又说:“也不必忧心打草惊蛇,草民年纪小,玩心重,想逃学去玩,岂不是最好的掩护么?”
秦嘉谦定定地看着他:邵望舒此刻说话的神情语调像极了他那混账亲爹,和平时做个噩梦吓到哭、哄他半天都不敢再入睡的样子截然不同,秦嘉谦很难想象这是一个小朋友能说出来的话,条理清晰,明白自己在做什么。
邵望舒五官全随了邵玉,性格也软和——至少秦嘉谦是这么理解的,和他王八蛋爹找不出一点相似,秦嘉谦想着这样也挺好,安全,也不似他爹那样混账,好教养。
可惜亲爹到底是亲爹,再不像,也还是在他血脉中打下了印记。
秦嘉谦私心是不希望邵望舒像他亲爹的,他亲爹走一步看十步,活着的时候每一天都陷在风云里无法自拔,看起来他是搅弄风云的那个人,其实也不过是被风云带着走,论手段高明,在秦嘉谦见过的人里无出其右,可纵使他精明一生,也还是落了个那样的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