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噩梦的事,便没有别的法子了吗?”秦嘉谦烦躁。
“有倒是有……”太医不敢张嘴,他能用的法子都用过了,能翻的典籍古书也都查阅了,愣是找不出原因来,不是身体上的问题,也不是心里的问题,太医思来想去,都觉得邵望舒这情况,像是被魇住了。
听说小孩子容易碰到脏东西,或许邵望舒正是如此。
太医谨慎道:“公子毕竟独自在冷宫生活了三年,冷宫阴冷不干净……”
秦嘉谦听出了他的言下之意,“你想请昭国大国师来?”涉及到神神鬼鬼的事,昭国大国师最擅长。
太医猛地跪在地上,不敢开口。世人皆知帝王厌极了昭国大国师,他那一句双生子不祥,害了秦嘉谦和秦嘉祢。自秦嘉谦登基后,阖宫上下都把昭国大国师当成了禁忌,绝口不提。
“去请吧。”秦嘉谦说。
太医震惊抬头:“陛下?”
“嗯。”
昭国路途遥远,多是重林密瘴,一来一回大约要三个月左右,邵望舒的「重病」在修养了一个月后,便能出门活动了,顺便上个学。
养病期间,邵望舒起得晚,开始进学后一连迟到了七八回。明珠起先还催他起床,后来见他实在起不来,也不费那个力气了。
这天秦嘉谦上朝时间长了些,一场朝会开了好几个时辰,下朝时已到了午膳的点。邵望舒坐在几案旁,案上摆了四样菜,明珠一手捧着碗,一手喂邵望舒吃饭。
秦嘉谦随口道:“多大的人了,吃饭还要人喂?明珠别管他,不许喂,这个年纪也该自个儿动筷子了。”
来福伺候着秦嘉谦换掉朝服,笑着解释:“公子今儿可委屈着呢。”
秦嘉谦回头看邵望舒,邵望舒眼睛红了一圈,鼻尖上也泛着红,显见是哭过的。不过邵望舒一天能哭八百回,799回都是假哭搞事情,秦嘉谦见怪不怪。
“这次为的什么?”秦嘉谦问。
来福笑:“被先生打手心了。”
秦嘉谦并不奇怪这个,据他了解,邵望舒上课常常走神,写功课也不认真,大字能糊弄就糊弄,策论敷衍无比,秦嘉谦心血来潮检查过邵望舒的功课,气得一晚上没吃下饭,倘或他亲自教邵望舒学习,那就更了不得,妥妥嫌自个儿命长,准备提前气死。
韩暮和邵望舒朝夕相处,要时时盯着他学习,一时间忍不得邵望舒,打他手心,那倒是极正常。
秦嘉谦走到邵望舒跟前儿,捏着他手心检查了一番,韩暮下手有分寸,只是红肿,并不严重,上了药明后天便好了。
秦嘉谦放下心来,回自己的几案上,用起饭菜,顺便闲聊:“今儿是为了什么?”
邵望舒抽抽鼻子:“我迟到。”
秦嘉谦算了算日子,迟到了得有七八日了,“该。明珠叫你起床,你不肯。日日迟到。韩暮说了你几次你也不听。这回可长记性了?”
邵望舒带着浓浓的鼻音,回了句:“嗯。”
秦嘉谦自顾自拿起筷子用饭,吃了两口,借着夹菜的动作偷瞄邵望舒,明珠不敢喂邵望舒后,邵望舒勉勉强强自己拿起了筷子,但大约是手疼,能少动便少动,干脆不再夹菜,只扒拉着米饭。
邵望舒鼻尖上还挂着一颗泪珠,脸红彤彤的。
秦嘉谦低下头,面无表情地吃了口菜。
邵望舒慢吞吞扒拉着米饭,殿中只剩他低微的抽泣声。
秦嘉谦又耐着性子吃了两口。
明珠越看邵望舒越觉得他吃得别扭,求情道:“公子筷子用得已经很好了,今儿实在不同寻常,奴婢喂了,公子也能早些睡觉,明儿早点起,再不迟到了。”
秦嘉谦冷哼一声:“你就见天儿的惯他。”
邵望舒抽泣声小了些,扒拉了一口米饭,手一抖,一根筷子掉在了桌上,含章宫瞬间鸦雀无声。
秦嘉谦见不得他这副样子,“过来!”
邵望舒用红红的眼睛看着他,放下碗筷,慢慢吞吞地走到他身边,心知秦嘉谦要训他了,用手背擦了擦腮边的泪,断断续续地保证道:“我、我能好好、吃饭。”
邵望舒看秦嘉谦没反应,犹豫再三,十分没底气地补充了一句:“也、也能不、不迟到……”邵望舒说到这里,颇觉心虚,不是很可信,“吧…… ”
秦嘉谦胳膊一伸,把他捞进怀里,同明珠要了邵望舒的小碗,拿起筷子,问邵望舒:“要吃什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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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改进学时间
邵望舒可怜巴巴地捧着手心,喂一口吃一口。
秦嘉谦一边喂,眼睛下瞟,把邵望舒的手看个正着,刚刚瞧着还好,这会儿再看,手肿起来了些,秦嘉谦收回目光,这是邵望舒惯用的把戏了,屁大点事都要哭,哭得要多可怜有多可怜,其实没什么大事。
秦嘉谦舀了一勺菜喂他,邵望舒身子玩命儿往后躲,秦嘉谦低头一看,是荠菜——邵望舒爱吃甜食,爱吃肉,但不爱吃绿色的菜,尤其是荠菜,深恶痛绝。
秦嘉谦弹了邵望舒个脑瓜崩儿,“见天的挑食。”
邵望舒由着他说,就是死活不张嘴,只要他还没有饿死,荠菜这种东西就绝不可能进他的肚子。
秦嘉谦换了一勺子菜,他没有逼着邵望舒吃不喜欢的东西的想法,毕竟荠菜这东西,纵使再好再独特,也总有能替代它的菜,只要吃得健康,该进补的东西都进补到位了,身体好,挑食就挑食了,也没哪条律法规定人必须要喜欢吃所有的食物。
秦嘉谦琢磨片刻,喊:“来福。”
“奴才在。”
秦嘉谦道:“朕瞧着韩暮不错”,秦嘉谦低头看着邵望舒:“你寄养在季太嫔名下身份不高时,韩暮处处维护你,待你很是上心,如今你养在朕身边,全宫趋之若鹜,各个恨不得把你供起来,韩暮待你一如既往,一视同仁,迟到便罚,做得很好,这才是为人师表该有的风范。”
韩暮才入仕,擢升不合适,秦嘉谦道:“把朕那方文府墨赏给他。”文府墨是墨中极品,几年才能得一方,极为难得,秦嘉谦的私库中也只有两方。
“是。”来福恭恭敬敬退下。
“把朕的话原原本本传出去。”秦嘉谦叮嘱:“一个字都不要少。”
来福心神一凛,知道秦嘉谦这是对前朝后宫有些人不满了,自从邵望舒在众人眼中「搬来了」含章宫,明里暗里盯上邵望舒的人不少,表面恭维,内里小九九不少,秦嘉谦既不愿他们同从前一般轻贱邵望舒,也见不得他们在邵望舒身上动心思。
秦嘉谦喂完饭,问邵望舒:“委屈?”
邵望舒想说委屈,但他只要敢说这俩字,秦嘉谦必定冷笑着回他「活该」,迟到都是自找的,邵望舒于是说:“不敢。”
“不敢?那就还是委屈。”秦嘉谦用指腹擦掉他脸上残留的泪,“你既然知道自己夜里睡不好,早上起不来,为什么不早点睡呢?”
“朕看你功课也不是很多,每日写完功课就四处淘气,玩到累得抬不起胳膊才肯睡,你若能早睡半个时辰,也不必迟到了。”
邵望舒仰脸看他,心道:夜夜噩梦,他不玩到累得抬不起胳膊,体力耗尽满心想睡觉,又怎么能逼自己入睡呢?他但凡还有一丝体力一丝精神,都要挣扎着绝不入睡。
秦嘉谦瞅着天色,“你自去溜达消消食,一会儿便睡。明儿早朕盯着你起床,再不能迟到了。”
睡觉这事,邵望舒自觉不受自己控制,尽管他比平日早半个时辰上床,也不过是多了半个时辰睁眼看着床顶,不敢入睡。
他的梦比旁人古怪太多,梦里都是些神神鬼鬼,试图吞噬他的神智,占据他的身体,民间有种说法「鬼压床」,和这有些类似,但又不全然相同,他在梦里能清晰地感受到鬼怪的侵蚀,自己神智和鬼怪的拉锯战。
虽然没有人告诉过他被侵蚀的后果,但他天然的有种感觉,一旦在梦里被侵蚀,那他就真的再也醒不过来了。
每夜都像在走生死关。
翌日,秦嘉谦到点来喊邵望舒起床,熬过一次噩梦,终于能安心睡觉的邵望舒睡得四仰八叉,秦嘉谦掀开被子,“起床。”
邵望舒翻个身,理都不带理的。
秦嘉谦揪他耳朵:“醒醒,该进学了。”
不提这句还好,一提这句,邵望舒在睡眠中都嫌心烦意乱,捂上了耳朵,不听不听,王八念经。
秦嘉谦吩咐明珠:“把月影纱摘了,窗户打开,让风进来。”
明珠轻车熟路,这些事在她负责唤邵望舒起床时已经做过无数回,邵望舒也非常习惯,明珠前脚摘月影纱,他后脚就把头埋在被子里,严严实实地挡上风,绝不叫这东西打搅自个儿的觉。
秦嘉谦看了半天,软的是行不通了,附身把邵望舒从床上抱了起来,提溜着放地上,下巴一抬,示意宫人:“换衣服净脸。”
邵望舒脚沾到地上,也不想动,软趴趴地往地上倒,秦嘉谦眼疾手快把人拎回来,抓着他的领子,勉强让他立直了,明珠捂嘴笑,麻溜儿地上前为邵望舒换衣服。
几个宫女一并行动,有的平整裤腿,有的摆弄配饰,还有人为邵望舒打理头发。
邵望舒全程闭眼,明珠接过醒神用的冷帕子,糊到邵望舒脸上,邵望舒被刺激地皱眉,却仍不睁眼,争分夺秒地睡觉。
秦嘉谦松开制着邵望舒的手,邵望舒软软地朝他身上倒,逮哪睡哪,绝不浪费。
秦嘉谦被他逗笑了:“怎么困成这样?”
“每日都这般?”秦嘉谦问明珠,他上朝比邵望舒读书起得早,不曾见邵望舒起床的情景。
明珠笑:“今儿算好的,有陛下在公子配合,往日可难呢。”
秦嘉谦低头看邵望舒,邵望舒抱着他的腿又睡着了,“站着都能睡着……”
秦嘉谦凝视着他眼底的乌青,昨儿他一直在邵望舒跟前儿,眼看着他早早躺下,却怎么都不肯闭眼,秦嘉谦放低了声音问:“昭国大国师到哪了?”
“丰城了,再行一个多月,便能到了。”明珠答。
还有一个多月……
秦嘉谦摩挲着邵望舒的头发,邵望舒的手比昨天更肿了,两手都上了药,抱着自己的腿也不敢用手握实了,只虚虚地环着。
秦嘉谦这会儿又觉得淮王宫安排得不大合理,据说是祖宗规矩,先祖觉得小孩子就该早起习武识字。秦嘉谦想:叫这么个小孩子卯时就起床,就算晚上不做噩梦,不必惊醒,卯时就起也早了些,又何况邵望舒呢?
明珠轻声道:“陛下,早膳备好了。”
秦嘉谦看着窗外,此刻天还是黑的,太阳尚未出来,宫里只有早起值班的小太监小宫女们起了床,人手提着一点豆大的灯,照着前行的路。
早起的小太监小宫女们到了午间便可换班回去歇息,而邵望舒却要醒一整天。
秦嘉谦把邵望舒抱回床上,心道:狗屁的祖宗规矩,延迟一个时辰上学又如何?这般早起,一天只顾着犯困了,能有什么精神学习?朕掌管天下,难道还管不了区区一个学府么?
“明珠,去祭酒那儿传朕的话,往后致学府迟一个时辰上学。”
起不来就起不来,上学时间迟一个时辰,邵望舒自然也不会再迟到。
人,还是得灵活。
作者有话说:
秦嘉谦:完美解决迟到!
第25章 大国师到来
睡足后的邵望舒再上学,发觉致学府又变得怪怪的。
赵锵一个虎扑冲向邵望舒,邵望舒侧身一躲,赵锵没控制住力道,停不下来,俯冲摔到了地上。
邵望舒淡定地拍了拍被赵锵擦到弄皱的衣服,面无表情道:“干什么?”
赵锵趴在地上,艰难地举起手,伸出一根手指:“迟上学一个时辰!你就是我赵锵的再生父母!”
邵望舒从赵锵身边绕过,进了敦仁堂,并不是很想要个傻儿子。
敦仁堂里正在庆祝,他们都是一个时辰前到的学府,困得哈欠连天,秦嘉谦临时派明珠来传话,吩咐从今往后推迟一个时辰,纷纷放了羊,寻个歇息的地儿又开心了一个时辰。
众人见大功臣邵望舒进来,头一回露出真正的欢迎,既不是从前对灾星的恐惧,也不是对「吉星」的有意搞好关系,而是完完全全的欢迎和接纳。
邵望舒将视线从他们身上一个个扫过,心道:小朋友的快乐可真简单,能推迟一个时辰上学,就能和他们打成一片。
邵望舒和同学们打成一片,苦了韩暮,从前只有邵望舒一个刺头,现如今全敦仁堂都是刺头了:邵望舒的诗很受大家欢迎,并争相效仿。韩暮每天看到学生的功课,都要两眼一抹黑。
韩暮忍无可忍,带着全敦仁堂的课业去国泰殿找秦嘉谦。
韩暮声泪俱下以退为进:“陛下,微臣实在才疏学浅啊!公子们本都是天纵之资,被微臣教成这样,微臣无颜面对他们啊!”
秦嘉谦随手翻开一首诗,“鸡鸣三更便起身,整顿书箱奔前程。昏然行到宫门处,方悟推迟一时辰。打道回府回笼觉,神清气爽有精神。披星戴月固然好,养精蓄锐更重要。”
很好,邵望舒稳定发挥,跟那首王八诗异曲同工。
秦嘉谦失笑:“罢了,他故意写着玩的,并不认真。莫要理他。朕会说他的。”
韩暮苦着脸:“陛下,这并非邵公子所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