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阳月转身朝前走去,地道蜿蜒向前,入眼皆是千篇一律的瓦砾和石壁。两人在地道中行进三刻钟后,戚逐判断,二人应该已经进入三凤山。
戚逐:“阁主大人,梁昱口中所说的,当年他亲眼所见你闯入元阳宗山庄的情景,可是真的?”
萧阳月:“侯爷问这个干什么?”
“这地道里黑暗压抑,同阁主大人说话解解闷儿不行吗?”戚逐回答,“阁主大人以一敌百、威武过人,着实令人佩服。阁主大人若混迹武林,这武林恐怕又是另一番景象了。”
萧阳月沉默着向前走,并未作答。
“阁主大人,朝廷虽让你享遍荣华富贵,却只有方寸之大,还有数不清的诫令和规矩,远不比武林来得自在吧。”戚逐笑道,“你可有后悔?”
“如此说来,侯爷生于侯爵世家,岂不比我更不自由?”萧阳月似乎并不爱谈起这个话题,淡淡地回答,“武林又如何?依然有数不清的戒备,杀不完的敌人,你越强,越是如此,死人才无需操心。”
那禁城中的皇帝,一国之君、九五至尊,天下有谁权力大过皇上?即使如此,皇上都还得日日戒备着,更何况这武林?
戚逐略微挑眉,低声一笑,萧阳月这话倒说得不错,要不是自己当初选择做个“死人”,恐怕还没有这几年清闲日子。
地道中的气温似乎开始下降,石壁缝隙中渗出丝丝缕缕的凉气,戚逐估摸着,现在大约是寅时,距离天亮还有至少半个时辰。
戚逐走在萧阳月身后,正思索着这地道何时才能走到尽头时,忽地听闻周围的石壁内再次传来暗藏的机关扭动的声响,戚逐停下脚步,他自是明白这是危险的征兆,但他不能比萧阳月更快做出反应。
地道上方的石壁忽地露出密密麻麻的孔洞来,几十支弩箭陡然从那孔洞中射出,扎进地面的碎石裂缝中,冒出缕缕黑气,这箭头竟是淬毒的。
萧阳月拽着戚逐轻功躲避箭雨,他抽出长剑,剑锋扫开一片利箭,箭头被他的剑气震得七零八落,纷乱地砸在地上。
一支箭忽地从暗处的角落射来,直击戚逐的喉咙,萧阳月目光一凝,迅速举剑转身朝着戚逐挡去,无奈这地道内实在太过狭窄,萧阳月的剑尖在石壁上磕出一声刺耳的鸣响,动作停滞了一瞬。
萧阳月心中一惊,眼见着那支箭就要扎进戚逐的喉咙。
戚逐见萧阳月来不及救自己了,背在身后的手便暗暗弹出一小块碎石,碎石擦过箭身,将箭路打偏了那么一分,箭尖险险地从戚逐脖颈旁划过,与他的皮肉仅仅距离不到半寸。
戚逐面上却佯装一副大惊失色的模样,抚着自己的脖子,心有余悸道:“好险。”
就在这时,一股微冷的气流从头顶上方的岩石裂缝倾泻而下,萧阳月深知这地道上方的土层变薄了,他握紧剑柄,凝神运起一道剑势。
半秒之后,厚重的土层被从地下冲破开来,大块的碎石瞬然崩塌,烟尘之中,萧阳月从地道裂口跃起落在地面上,戚逐被他一起拉了上来,正站在一旁挥舞着眼前的烟尘。
待得二人看清这地道外的景象,皆是屏住呼吸。
远远望去,一座黑色的高塔隐匿在山间树林中,周围分布着高低错落的房屋门廊,四周还修建着五丈高的环形石墙,这俨然是一片巨大的山庄。
此时已临近卯时,天色已些微泛起些亮光。借着这稀疏黯淡的晨光,只见那山庄之上,直至整个山头都萦绕起浓雾来,山庄黑色的塔楼在雾气中若隐若现,犹如一只匍匐而伺的怪物。
他们所处的位置距离山庄还有约莫一里,萧阳月正想轻功前去,戚逐喊道:“阁主大人且慢,红岳会既会派人在山下伏击我们,山庄里必然也有万全准备,你一人去恐不能应付,还是在此处等其余浮萍阁护卫前来会和吧。”
戚逐话音刚落,山庄之上的雾气却陡然浓郁起来,山庄周围的高墙忽地燃起簇簇火把,数十名蒙面弟子从墙内涌出,向着两人的方向杀来。
萧阳月将剑立于胸前,冷冷道:“这些人上赶着来送死,阻挠不得。”
戚逐在心里微叹一声,道:“阁主大人,不如我找个地方躲起来,也好过妨碍你。”
萧阳月瞟了戚逐一眼,似乎在思索着戚逐这话含着几分真假,最后淡然回答:“无妨,此处是红岳会地盘,恐生变故,侯爷跟着我便是。放心,我不会让侯爷有性命之忧。”
放心?萧阳月前有推他下井,后有救他不及差点让他被箭射死,这让他如何放心?
敌人已经接近,为首的几名弟子化掌为爪,掌中隐隐散发着血光,此招数乃元阳宗时期便流传下来的吸食精气的功法,血光仿佛妖魔一般朝人袭来。
萧阳月的剑法看似柔软,实则却刚劲有力,所有的攻击都仿佛被无形的屏障阻挡在外,飞沙走石之间,周围的树木被剑气刮得剧烈晃动,一击之下,敌人向外摔去,地面上的草叶,竟隐隐地被剑气凝聚成一个盛开的莲花图案。
戚逐抬手遮挡着风,看那地面上的图案,眸中多了几分了然。
若他没有记错,这个剑气会在周遭形成青莲图案的剑法,就是那传说在武林已失传将近三十载,化柔为刚、所见皆可断、莫测不可破的七步青莲剑法。
萧阳月果然从师于那位老人。
七步青莲剑法共分七步,每一步皆比上一步需要更大的武功修为,据说这武林之中,真正达到第七步的剑客,也只有那位开创此剑法的老人而已。
对七步青莲剑法,戚逐也只是听说过而未曾接触过,那位老人向来隐居避世,不参与武林争斗,也从未听说他收徒,萧阳月是如何得他慧眼的?
拼杀之中,萧阳月戴着面具的脸颊被划破一道裂口,贴合皮肤的地方接触空气之后,整张皮面具便缓缓地从他脸上脱落下来。
萧阳月的发冠早已散开,在黯淡的清晨之中,他也终于露出了他的真容。
红岳会的弟子几乎无法近萧阳月的身,他剑法果决、丝毫不拖泥带水,一剑取一敌人的性命,面上溅着一片血珠,很快便带着戚逐直闯入山庄内部。
戚逐一身白衣都被敌人的血染红了大半,萧阳月经由抓住他的手给他渡了一些内力过来,好让他不会因为不习武而跟不上他的轻功。
不习武的人经脉不通,一时之间若承受太多的内力,那些内力在不畅通的经脉中游走,很有可能会受伤,严重者甚至可能爆体而亡。
大概也是担忧此事,萧阳月并未给他渡来太多内力,仅仅只是足以暂时支持他的体力而已。
这点内力入体,戚逐没半点感觉,连隔靴搔痒都称不上。
更何况,戚逐当年被霍乔打断了体内大半的经脉,也早已悟出不用经脉疏导体内内力的方法,经脉于他来说,并无太多用处。
待得两人跃过山庄周围的高墙,萧阳月的剑早已被染红了。
拼杀一刻未停,萧阳月的神色也从未改变,沉静、淡漠,他宛如天庭里走出的不败神佛,依旧美得不可方物。
不多时,天亮了起来,山头的雾气也越发浓重。萧阳月抬头一看,山庄中那座黑色的高塔上,似乎有一道人影一闪而过。
身后的森林中传来树叶抖动的声响,十几名自山下赶来的浮萍阁护卫纷纷跃过高墙落在山庄里,几下将纠缠的敌人斩杀,围在了萧阳月和戚逐身边。
领头的护卫浑身浴血,他对萧阳月恭敬道:“阁主大人,属下来迟!”
“山脚下的敌人清理干净了吗?”
“有六七名敌人逃到了这山上来,剩下的已经清剿干净。”护卫回答,“还有几名弟兄,和梁昱在山下防守。”
萧阳月:“留四人保护侯爷,亲卫跟随我去塔楼,其余人散开来去寻找山庄内的俘虏,凡是红岳会乱贼,格杀勿论。”
“是!”
萧阳月将戚逐丢给了自己的下属,与两名亲卫一道,脚步一点跃上屋檐,身影朝着那黑色的高塔迅速掠去。
第16章
红岳会山庄庞大繁杂,且这雾气越来越浓,以至于几步之外就无法再辨清人的相貌。
戚逐被浮萍阁的护卫保护着,一路来到山庄一处偏殿。
领头的护卫斩杀一名敌人,一脚踢开一间正屋的大门。这是一间八角形的硕大正殿,四周立着八根廊柱,中间乃一片下陷的嵌入地底的水池,十几名衣衫不整的俘虏被铁链锁在水池内,池内正缓缓向外冒着白色的热汽。
这些俘虏显然不是那地道里那样,专被用来吸食精气的俘虏,这些俘虏个个样貌上乘,穿着尽显媚态,身上也无伤口,想来是被捉来继而沦为这门派禁丨脔。
戚逐眼尖,忽地看见那十几名傀儡中有一身着薄纱水粉裙的女子,徐娘半老的年纪,她微闭着眼眸,神色茫然无知,垂首坐在水池边。
那女子的容貌,竟和福旺客栈那被烧死的老板娘一模一样。
戚逐迅速走到水池边,托起那女子上身,池中的热汽窜入他的鼻腔,让他倏地一皱眉。这水池里化着让人晕眩的药粉,通过水雾蒸腾上来被人吸入,怪不得这些俘虏神智不清。
护卫赶忙来到戚逐身边:“侯爷,小心有诈!”
戚逐:“别吸入这水汽,会致人眩晕。这些俘虏应该都还活着,把他们解下来。”
护卫一刀斩断锁着女子的铁链,那女子半昏不醒,戚逐将她抱到水汽外的地面上,她才慢慢地苏醒了过来。只是,苏醒的那一刻,女子忽然害怕地惊声尖叫起来,她一把推开戚逐,抱住自己身体,不住地往后缩,直到后脑勺撞在石柱上。
片刻后,满面恐惧的女子又虚弱地往地上一跪,不住地磕着头,磕得满头是血,哭喊着道:“求求你……放我出去……放我出去……”
女子虽睁着双眼,可她的双眸却茫然无焦,明明满面惊恐,她的眼里却呆滞无神。
戚逐皱着眉头,缓缓伸出手,在女子眼前晃了晃,那女子毫无反应,双眸一动不动,她竟是一个瞎子。
“你可是福旺客栈的老板娘?”戚逐低声道,“莫怕,我等不是红岳会的人,是官府派来剿灭这群歹人的,定会将你们救出去。”
女子神色一怔,半晌后,一下涕泪满面。她双手摸索着,直到碰到戚逐的手臂,便如救命稻草般紧紧地抓住,失声痛哭:“活菩萨官老爷……救救我吧……救救我们吧……我被抓来这里已有半年了,被这群歹人毒瞎了双眼,受尽这生不如死的侮辱与折磨……”
其余护卫纷纷解下那池子里的傀儡,一一查看后,都点头确认,这些傀儡都是瞎子。
戚逐伸手握住老板娘的手腕,感受不到体内任何真气或是内力游走,只能觉出这女子气血实在太虚弱,体内精气丧失大半,还能开口说话,着实是吊着一口气在强撑。
若福旺客栈真正的老板娘在这里,那日他们在客栈遇见的人又是谁?
老板娘说完,已经奄奄一息,半昏半醒。这里俘虏实在太多,敌人随时都可能出现,仅凭他们几人,无法全部解救出去。
护卫跃上屋外房檐,从怀中掏出一支浮萍阁成员之间用于传递信号的烟火来,向着雾气腾腾的空中放出一支,烟火的光在浓雾中依然清晰可见,不多时,其余十多名搜寻傀儡的护卫便从四处朝着此地聚集过来。
护卫将那群俘虏尽数带出山庄之外,暂且安置在树林之中的一片草地上,派人保护。
戚逐将老板娘靠在一块石头上,暗暗地通过手腕处的脉息,将内力渡了少量给她。老板娘张嘴吐出一口浑浊的黑血,面色紫涨,半天咳嗽不止。
戚逐立马止住输送内力,他的内力对于普通人来说,还是太过难以承受。
咳嗽半天,老板娘终于挣扎着醒了过来,她虚弱地靠在石头上,嘴角挂着鲜血,脸色一下由紫涨变为体虚的煞白。
戚逐低声唤道:“老板娘,我等已把你带出红岳会山庄外,此地暂且安全,你且宽心。我还需知道些许关于这红岳会山庄之事,你可否将来龙去脉告诉我?”
老板娘瞎着双眼,闻言便一闭眼流出两行清泪,她的嗓子喑哑如沙,有气无力地哭泣道:“奴家名唤柳莹……半年前,我与镇上张家娘子和徐家娘子三人傍晚时分往那两里外的河边去,因那河水清冽甘甜,便想去挑些水回来吃……等我们到了河边,忽地生起了大雾,又听得张娘子忽然发出一声尖叫,徐娘子竟凭空不见了!那时我只觉一阵天旋地转,依稀仿佛被人推进了水里……等我醒来时,便已被锁在这庄内,两眼都已瞎了……
“从那以后,那群歹人每日给我们喂暖情药,做尽那折辱之事!又常常把我们迷昏,不许我们自尽……和我关在一起的那些人,好多人都疯了,没日没夜地尖叫,我……我也快承受不下去了……只想一死了之……”柳莹泪落不止,说了一阵,想起这半年以来所受的重重折磨,又止不住转身呕吐,几乎快呕出血来,“我……我偶然在某日听那折磨我们的几个歹人说起这庄内之事,这里的庄主名为……岳红衣……”
说完,柳莹再也撑不住疲惫,彻底晕倒了过去。
戚逐未曾听说过这岳红衣,还不如这已死的元阳宗宗主在武林中有名,想来也不是什么江湖老人。
这时,山庄那屹立在浓雾中的黑色塔楼上方,忽然跃起两道人影。其中一人手持长剑,另一人周身红雾朦胧,看不起形态体貌,两人拼杀得难分难解,眨眼之间便是十数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