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纲》分为正副两卷,正卷天舛纲功法强于副卷地厄纲功法。地厄纲被方无竹收入囊中,天舛纲则最终落于南疆奇蛊门门主霍乔之手。
正副两卷功法互补且相辅相成,单独修炼其中任何一卷都无法真正掌握完整的天地纲功法。
那时的方无竹不满仅仅只有一半的秘籍,开始寻找霍乔争抢秘籍正卷,霍乔亦想从方无竹手中抢夺副卷,两人的争斗持续将近四年,方无竹几乎屠尽包括十八护法在内的奇蛊门,霍乔则设下诡计杀死了方无竹的全部友人,两人结下数不尽的血海深仇。
最终,在六年前的怀璧山,方无竹主动挑起与霍乔的打斗,两人在山头拼杀两天两夜,方无竹被霍乔打断浑身经脉坠崖,霍乔则被方无竹打碎双腿骨骼和半张脸落下残疾。
此次怀璧山之战震慑整个武林,武林中人称之为天舛纲事变。
天舛纲事变五日后,霍乔派人在怀璧山悬崖下找到一具已被鸟兽啃食殆尽的尸体,尸体面目全非,只能依稀看到身上的衣物残片与方无竹相似。
即使方无竹浑身经脉已断,按理来说活不过三日,霍乔也并不轻易相信诡计多端的方无竹已死。
霍乔继而在武林中大肆寻找被方无竹藏起来的地厄纲,却一无所获。
霍乔的猜测是正确的,方无竹的确没死,不仅没死,甚至也没有因为经脉断裂而再不能修炼武功,无人知晓他那日究竟是如何活下来,又是如何找到不用脉息运用内力的方法的。
此时的方无竹,比起六年前来,究竟如何?
戚逐:“公孙护法,不如你回去转告你主子,说我无心再与他相争,他自做他的武林第一,从此我不再涉入武林半步,可好?”
公孙贺阴阴笑了一声,声音依然缥缈无踪:“方大人可别忘了,地厄纲还在你手里,方大人身上还欠着整个奇蛊门的血海深仇,如此还想将从前一笔勾销,天底下哪有这等好事?”
公孙贺的回答在戚逐意料之中,他的笑容逐渐淡去,这话问得也并非出自他本心,他也知道宿命之仇非报不可,但他似乎是在代替另一个人,另一个藏在他心底的人问的。
戚逐忽地想起了那日见到的穿着红衣的萧阳月,心想,不知以后是否有机会再见一次,也不知是否有机会听萧阳月唤一声他的真名。
这个时候想起萧阳月来,已是他输了。
戚逐笑道:“是么,那看来,霍乔是不得不死了。”
公孙贺:“鹿死谁手,还未可知。”
“你且走吧。”戚逐道,“我且留着你回去给霍乔报信。”
公孙贺闻言,大笑三声:“方大人想杀我,恐怕也没那么容易。”
公孙贺话音刚落,一块指甲盖大小的石子猛然穿透浓雾,径直擦着他的鼻尖而去,尖锐的石子硬生生从他鼻尖上剜出一条细长的伤口,深深打入他身后的树干。
戚逐:“公孙护法,我要杀你,很容易。”
公孙贺鼻尖血流如注,霎时额头后背冷汗如瀑,他深知,若是戚逐再稍微动一动手指,那颗石子就会直接打穿他的头颅。
雾中的戚逐屏息凝视一阵,察觉公孙贺已经离去,他微微吐出一口气,转身朝着来时的方向而去。
萧阳月大概已经发现他擅自离开了,他还是赶紧回去为好。
就在此时,戚逐一抬眸,见芥子岭某处山顶的雾气又越发泛起了如三凤山头那样的血色,他蹙眉,就怕萧阳月等人身处其中,不禁加快了脚下步伐。
第62章
“戚逐——!”
萧阳月在雾中寻找着戚逐的身影,他心急如焚,却又同时气恼着,戚逐究竟是自己离开的?还是遭遇了危险?
为了让视野更开阔些,众人只能尽力往高处山顶走,方才有不少人都在蛊虫化形的针雨中受伤,受伤者皆会无一例外地变得敌我不分的好战,开始失去理智地杀戮。
好在段如风并未受伤,他与萧阳月是所有人中武功最高的二人,段如风暂且替他照看着那些受伤的手下,他如今却只想一心一意把戚逐找到。
萧阳月来到芥子岭山顶,湿重的红雾如血色的飞花将他包围,五米之外的地方便已经看不清。
在雾中,萧阳月感觉呼吸也受到了阻滞,他微微喘着气,又喊了戚逐一声,仍然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此处的红雾与三凤山红岳会的雾隐飞花阵实在太过相似,萧阳月已明显察觉自己体内的内力出现了细微的紊乱,稍微运起几分内力,周身经脉便会传来难忍的疼痛。
耿冲道究竟是何人?又是谁杀了他?
为何戚逐看上去会知晓得如此清楚?
就在这时,雾中忽地传来一声似野兽咆哮的巨响,雾气千变万化,陡然凝成一道巨大的红色怪影,张牙舞爪朝着萧阳月扑来。
连雾中的幻象也和三凤山上一样!
萧阳月冷眸而视,心中冷骂一声杂碎,运起一道剑势,剑气便如同破云之箭般穿透了雾气所化的怪物,红雾瞬间在他周身消散。
萧阳月鬓边的发丝在风中微动,他忆起那日在三凤山山顶,戚逐被他留在了红岳会山庄外,那时山庄外同样萦绕着这样的浓雾,现在细细想来,戚逐那时昏迷,只怕也是装的!
往日点点滴滴尽数浮现在萧阳月脑海中,越想便越觉得戚逐还在许多自己不知道的地方愚弄了他,自己为他忧心忡忡,他却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就在这时,萧阳月忽然听闻,一个细微的女声,从浓雾深处,如丝如缕地传来。
萧阳月听不清那道女声在说什么,只是莫名觉得这声音有几分耳熟。他恍若置身于一场梦境,那道柔和温婉的声音,在吸引着他过去。
萧阳月握紧手中的剑,缓慢迈步朝着声音传来之处走去,他屏息凝神,紧紧盯着大雾弥漫的深处。空灵幽静的女声如泣如诉,幽幽回荡在他的耳边。
“月儿……”
萧阳月浑身骤然变得冰冷,战栗攀爬上他的脊背,他终于认出了这道声音,这道埋藏在他记忆深处的声音,这是儿时的他日日都能听见的,娘唤他的声音。
“月儿,来,娘今天给你做了桂花糕。”
“月儿真棒,娘为你高兴。”
“月儿,爹和娘希望,你长大成人之后,可以再不涉足江湖……”
“……月儿……不要出来……爹和娘很快……”
萧阳月永远也忘不了那一日,那群贼人闯入他的家中,父亲拼死保护他们,母亲则把他带到后院一处隐蔽的小地窖中,用密实的茅草将他盖了起来,流泪吩咐他,无论发生何事都不要出来,爹和娘很快就会回来找他。
可是,爹娘永远也没有回来。
年幼的他紧紧缩在茅草中,不敢发出一丝一毫的声响,他听见杂乱的脚步声和怒骂声,听见刀剑拼杀的声音,听见爹撕心裂肺的怒吼和娘的哭喊。
不知过去多久,他突然感到了热,那群贼人在他家周围放了火,就这样离开了。萧阳月从地窖中爬出,清澈的双眸中,倒映着滔天的熊熊大火。
火星如萤火般四散飞扬,他呆滞地看着院中死状惨烈的父亲的尸体,母亲则倒在石阶边,身上的衣衫都被贼人撕碎了,身体被摆作屈辱的姿势,已是被贼人折辱致死了。
血色的回忆占据了萧阳月的脑海,他的神色却是淡淡的,这十几年间,即使大仇已报,他还总是梦到那一天,早已习惯这样千百遍的折磨。
他慢慢朝着雾中走去,一道人影渐渐显露出来,那道人影背对着他,有着一头如水的插着翠色素簪的长发,身穿一身水色的温婉长裙。
女子回过头,她依然是萧阳月儿时记忆里的模样,永远是这么美,这么端庄风雅。
是他的娘。
萧阳月的嘴唇微微颤动,他的双眸隐约涌出几分湿意,他看见娘朝他走来,温柔地唤他的乳名,他却再无法从双唇中吐出这个称呼来。
眼前人的身影是如此的真实,真实到仿佛是有血有肉的存在,仿佛只要他愿意伸手,便能再次触摸到她。
萧阳月一闭眼,终于还是抬手,斩断了眼前人的幻影。
眼前人的幻影消逝之后,从萧阳月的身后却陡然一转嘈杂的声响,他立刻回身,却见雾气的遮掩中,若隐若现地浮现出另一个场景。
几个面貌平庸却魁梧的男子包围凝视着他,其中一人上前一步,露出有些模糊的笑容来,向他问路。
萧阳月同样记得这些人,这些山贼假作迷路的村民,在他放松警惕之时,突然从袖中洒出大片的迷药,一群人团团围住他,将他摁在地上,企图强暴他。
用剑锋将这些幻境刺破,萧阳月冷眸凝视着前方,这里的雾气与三凤山不同,竟还能影响人的心智,幻化出一些能唤起人心中恐惧的景象来,果真是歹毒。
萧阳月的眼眸倏地一转,猛地挥剑刺向雾中某处,眼前的浓雾极速掠过,一人的身影赫然出现,萧阳月双眸一睁,剑锋猝然停在那人跟前。
戚逐正举起手中的折扇欲抵挡萧阳月的攻击,见萧阳月停下,才缓缓吐出一口气,道:“终于找到你了,方才突然走散,你和段如风他们眨眼间都不见了踪迹。”
萧阳月微微蹙眉凝视着他,怒意、怀疑与隐隐的心忧纠缠在他的心头,让他的喉头发紧。
他紧紧盯住戚逐,缓缓伸手,触碰到戚逐的肩膀,温热的触感传入他的指尖。
戚逐:“怎么了?”
萧阳月放下手,上下打量戚逐一眼,见他未曾受伤,心头渐渐放松下来,嘴上却还是冷冷地哼了一声:“突然走散?怎么就你走散?其他人没走散?”
“这……”
萧阳月收剑入鞘,面无表情道:“雾中幻境丛生,且幻象险恶,不宜久留,先与段如风他们会和,待脱离了险境,我再和少卿一叙!”
戚逐面上露出几分无奈,却也无话可说,只能跟上了萧阳月的脚步。
“段如风他们在哪?”
“半山。”
“可有人在先前那些蛊虫化作的针雨中受伤?”戚逐蹙眉道,“那些蛊虫不是常物,会借着伤口进入人体内,其毒素会让人失去理智……”
戚逐话音未落,二人身后忽地刮来一阵犀利的冷风,萧阳月倏地回头,只看见戚逐身后猛地聚起一片如刀锋般尖锐的浓雾,猛然朝着戚逐袭来。
招数速度太快,萧阳月根本来不及上前阻止,只能惊慌喊道:“你身后!”
萧阳月已见过许多次戚逐使用武功的模样,他知道他实非常人,武功底蕴深厚,这样的暗算,戚逐应该是可以躲过的。
可他还是忧心,还是想不顾一切地替他阻拦,因为只有如此,他才能放心。
萧阳月的声音刚落,那道诡异的浓雾却如同无形的利刃,刹那间便从后洞穿了戚逐的胸膛,戚逐的胸口被赫然打开一个足有手腕粗细的血洞,伤口内里的血肉和白骨森然可见。
萧阳月怔住了,他感受到戚逐胸口的热血如雨点飞溅在他的面庞上,一阵艰涩尖锐的声响在他脑海中徜徉,那处伤像是开在了他的心口上,那么鲜血淋漓。
他猝然瞪大双眼,感官在刹那间似乎离他而去,他只看见戚逐苍白而不可置信的脸,穿透他胸口的利刃化为飞花消散,但他的血却越流越多。
萧阳月怔然,下意识伸出手:“戚……”
戚逐手中的折扇骤然滑落于地,他的胸口被刺穿了,心脏的碎肉都依稀可见,就在这极短的一瞬,他似乎再也听不见萧阳月的声音。
戚逐微睁着空洞的眸,唇中溢出猩红的血,他向前倒在地上,悄无声息地倒在萧阳月的脚边,他的血如倾倒的一缸染料,将地上一层薄雪顷刻染红。
“……戚逐?”
萧阳月盯着倒在地上的人,看着满目的血腥,声音透着尚未回神的茫然。
半晌,萧阳月的剑落在地上,他跪在了雪地里,跪在戚逐身下的血泊中,他的双眸闪动,浑身都在发颤,手掌盖住戚逐后背那可怖的血洞,仿佛这样做时,伤口就会消失不见似的。
“戚逐?”他哑声唤着他,声音和头脑依旧混沌不清,“……你还好吗?”
倒在他面前的人没有回应他,微睁的眸已然彻底失去生息。萧阳月感觉得到,他的呼吸已经停止,体内脉息全无,可他的脑海却似乎故意让他对这样的感觉变得模糊,使得他认为戚逐还活着,他没事。
可是为什么?戚逐不回应他?
萧阳月感到喘不过气,眼前的景象光怪陆离,他似乎在强迫着自己不去吐露这个答案,他颤抖地去摸戚逐的手,入手处只有刺骨的寒意。
萧阳月独自一人跪在雪地中,眉间满是无措,他握着戚逐冰冷的手,像是一个不懂死亡为何物的孩童。
就在这时,一只宽厚的手掌忽地从背后笼罩过来,静静地覆住了他的双眼。有一人温暖的躯体向他靠近,如一阵炽热的风,将他紧紧地包裹。
“闭上眼,萧阳月。”那道熟悉的声音灌入萧阳月的耳畔,冷静低沉,却足以铿锵刺破所有的迷雾,“不要怕,幻觉罢了。”
第63章
那双手笃定地覆盖着他的双眼,温度渗透入萧阳月的心底。
他的身体还紧绷着,甚至于丝毫没有察觉身后人的靠近,心神恍惚的那一刹那,他感到手中原本握着的戚逐的手消失不见,继而变成了一团逐渐化水的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