闫东来已经昏死过去,段如风赶忙蹲下身探了探他的脉搏,确认他还活着,当即便将他背在了背上,拿回自己的剑,迅速朝晏家庄的方向赶去。
晏家庄的位置非常隐蔽,段如风对此地又不熟悉,只能依稀凭着方无竹在信中所说的位置,施尽浑身轻功快速赶去。
接近两刻钟后,段如风总算是隐约看见了晏家庄的山庄一角,他落在山庄的屋檐上,有守门的人看见他,还以为是贼人,正欲冲上前来,段如风顾不得许多,大声喝道:“快!救人!”
话音刚落,院落中的屋门猛地打开,董之桃站在台阶边,定睛一看,顿时大惊失色。
段如风将背上的闫东来放在院子地面上,董之桃心急如焚地跑来,连忙一探闫东来的脉息,闫东来体内脏器多处受伤,再加上流血过多,已是十二万分危险了。
“师父……”董之桃看着闫东来重伤的躯体和双臂,失声道,“怎会这样……”
一阵脚步声从门外传来,院门被人拉开,方无竹走进院里,萧阳月也跟在他身后,两人一眼看见院中的段如风,皆是大吃一惊。
看见浑身是血的闫东来,方无竹的神色骤然阴沉下来,他快步来到闫东来身边,将他背到房中,先封了他身上几处连结重要脏器的要紧穴位,董之桃也连忙冷静开始用药止血。
小半个时辰过去,闫东来堪堪脱离了性命之忧,但却依然没有从昏迷中苏醒。
确认闫东来无事后,方无竹从房中走出,萧阳月和段如风两人等在廊下,看见他出来,萧阳月连忙走上前,询问他闫东来伤势如何。
方无竹沉声道:“没有性命之忧,但伤得很重。”
萧阳月心中一紧,闫东来是方无竹多年的友人,他能清楚感觉到方无竹声音中涌动的杀意与怒火。
方无竹扭头望向段如风:“段大人,究竟发生了何事?”
段如风旋即将林中遭遇之事一五一十告诉二人,方无竹与萧阳月很快便认出来,这二人是公孙贺和嵇胜。
“嵇胜……”萧阳月臂上的青筋猛然绷紧,他紧紧握着手中的剑柄,冷冷道,“死得其所……他已不配这四字,看来师父的话,我也是不必再听了。”
“段大人,多谢你出手相助。”方无竹道,“闫东来受伤太重,绝不能再跟随我们涉险,天亮后我在镇中找一处僻静地方将他送去,找几个大夫照顾他,也麻烦段大人保护他,等他稍好一二,就请段大人将他带去庄英那边,让他好好修养。”
听闻方无竹的话,萧阳月心中一紧。
段如风明白了方无竹的意思,他蹙眉片刻,道:“我此次来本就是不放心你们二人才来的,方大人身体还未痊愈吧?若没有了闫大夫,方大人打算如何?”
段如风的话,也确确实实地道出了萧阳月心中的担忧。
萧阳月并非什么深明大义之人,闫东来帮了他们许多,他也把闫东来当作足以托付信任的友人,可他心里,在乎的满满都是方无竹。
萧阳月只想方无竹能够好好地在他身边,如今闫东来受伤,方无竹又还差最后一次治疗,董之桃一人恐怕无法胜任,方无竹的身体又该怎么办?
“此地已不能再留。”方无竹道,“明日将闫东来安置好,我们便即刻启程,庄内剩下的居民也必须在天亮后全部撤出。”
萧阳月蹙眉道:“可……”
“阳月,我知道你担忧我。”方无竹笃定地望着他,“我不会鲁莽行事。”
段如风心知方无竹自有打算,便点点头,回答:“我明白了,这几日我会照看好闫大夫的。”
段如风与方无竹是朋友,有的是朋友情义,友人之间没有太多顾虑,可萧阳月不同,他的顾虑太多,即使有方无竹的安抚,他也放心不下。
萧阳月用力地掐着掌心,双眸中的担忧触目惊心。
屋内,闫东来的双臂都被木板与绷带固定,董之桃坐在床边,将磨好的药粉敷在他身体外伤处,闫东来口中发出一阵沙哑的气音,缓缓睁开沉重的双眼。
“师父,您醒了。”董之桃稍稍放下心来,小心地用干净的湿帕子给闫东来喂了点水,“师父,您伤得太重,还有几处骨骼未接,得等你醒了才能接上,我去叫方大人来。”
董之桃起身朝屋外走去,闫东来却突然开口叫住了她。
董之桃:“师父?”
“之桃……”闫东来虚弱沙哑道,“你记住……一走神堂,二连悬枢,三至命门……阳纲归位。”
董之桃一怔,说完这些,闫东来实在支撑不住,又一闭眼,歪头昏睡了过去。董之桃连忙一探他的脉息,确认他只是昏睡,心有余悸,脸色苍白地跌坐在一旁的板凳上。
师父方才说的,是习武之人体内最重要的四处位于经脉中枢之处的穴位,治疗方大人的断骨生花法的要领,正在这四处穴位。
董之桃的医术造诣还远远比不上闫东来,师父虽教导过她武林秘术中的针法,但她还未能完全掌握,师父那时想着来日方长,也并未着急。
如今,师父的手臂已经伤了,短时间内不能恢复,而断骨生花所要求的针法与药剂又是如此精细,甚至比当年救下方大人时所用的法子更加精妙。
只她一人,真能完成吗?
董之桃定定望着榻上的闫东来,最后,她抚了抚自己相隔一层眼罩下那只空洞的眼眶,心中的焦虑与不安缓缓消散。
不论如何,能够帮助方大人与萧大人只有她了,不论是为了报答二人和师父的恩情,还是为了自己的仇恨,她都必须替师父完成这一切,这是她的大任,亦是她的决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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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4章
深秋时节,三匹快马如风一般踏过山间一条不宽的小径,马蹄溅起一片浑浊的泥水。
閩南的深秋虽还未有冬日的冷意,但已凉意十足,且这一带地方天气复杂多变,午后还有柔和的日光,临近戌时便开始下起冷凉的大雨。
一片山间的稀疏村庄渐渐出现在小径尽头,方无竹萧阳月与董之桃三人在村庄门前停下,三人未带雨具,一路淋雨而来,已经是浑身湿透了。
三人距离奉和县还有十日的路程,方无竹与萧阳月或许还可以不顾天气赶路,但董之桃到底是身体底子不如他们,还随身带着闫东来留给她的药匣子,已是非常疲惫了。
山中的村庄大多生活闭塞,村民十分排外,三人费了不少力气才说动一户人家给一间空屋子给他们作暂时歇脚的地方。
他们路上的干粮衣物差不多快消耗光了,便给了多的钱财,借了几件干净的衣裳,又让熟悉附近山路的村民帮他们到最近的集市采买一些必需的物品。
谷仓里有些泛潮,董之桃取下背上用布裹了一层又一层的封好的药箱,打开来看了看,确认里面的药粉药草没有被淋湿。
方无竹与村中的居民攀谈了一阵,回来对二人道:“此地的居民说閩南这个时节下这样的雨是常事,一般得断断续续下两三日才能放晴,我们还是在此地歇到放晴再继续赶路吧。”
萧阳月擦干自己的头发,转头对董之桃道:“也好,趁这个时候,你在我身上试针。”
方无竹闻言,抬头望了萧阳月一眼,神色中有几分无奈之意,多少是不太赞同的,但萧阳月却没有看他,只走到了董之桃那边坐下。
这已不是董之桃第一次在萧阳月身上试着走针,方无竹的治疗容不得失败,为了确保最后万无一失,萧阳月便让董之桃用自己的经脉试了多次,他的经脉完整,稍微受损些许也很快就会恢复,并不碍事。
只是,在这数次试针中,董之桃一次也未能成功。
光靠闫东来告诉她的几处穴位仍然是远远不够,董之桃即使悟性再高,也极难在如此短的时间内便掌握闫东来行医十数年才有的功夫。
董之桃从药匣中拔出数枚银针,在灯烛的火焰上烧了烧,用药粉做了简单的消毒,朝着萧阳月点点头。
萧阳月撩起衣袖,露出手臂,他的臂肌淡青色的血管上,已遍布着星星点点的白色针痕,全都是这几次试针留下的。
董之桃长吐一口气,屏住呼吸,稳住心神,将还滚烫的针头缓缓推入萧阳月的皮肤,萧阳月蹙眉了一瞬,却没有发出半点声音。
方无竹心中疼得厉害,但他也心知萧阳月不会听他的,哪一次他没有劝过?
方无竹转身来到屋檐下,看着外面朦胧的雨幕,耳朵却仔细听着屋里的动静。
两刻钟后,董之桃额头上渐渐渗出冷汗,这一回试针还算顺利,但关键就在,她是否能平稳而精妙无误地将针沿着特定经脉回路除去。
董之桃极缓慢地移动着手指,闭眼感受着萧阳月体内的内力流动,转过一处经脉回路的复杂处时,萧阳月体内的银针却因内力一瞬的紊乱稍稍歪了针头,只这一歪,便尽数前功尽弃了。
董之桃眸色一黯,心中顿觉自责而失落,垂眸歉疚道:“对不住,萧大人,我还需些时间领悟师父的……”
萧阳月却径直将针头拔了出来,针头带出一片血点洒在地上,他的拳头紧紧握着,双眸难掩颤意和急躁,声音不自觉多了几分冷意,打断道:“可我们还有多少时间?你这样,我如何放心将方无竹交给你医治?你可知若出了差错就是功亏一篑!”
话音刚落,萧阳月却是一怔,他低头看着自己苍白的双手,知道自己一不小心说了重话。
方无竹快步走来,将萧阳月轻轻从地上拉起,蹙眉道:“阳月!”
萧阳月神色黯着,他沉默了片刻,沙哑道:“是我言重了。”
方无竹又对董之桃道:“之桃,你勿放在心上。”
董之桃能体会萧阳月的心情,她心中也哪里会不心急呢?她摇摇头,低声道:“方大人,萧大人说得没错,我明白自己的医术无法与师父相比,但我会治好方大人,一定会的。”
董之桃十分稳重,见她没有将萧阳月的话放在心上,方无竹放下心来,他攥紧手心中萧阳月的手,让他抬头看向自己,道:“阳月,不要心急,好吗?赶路这么久,你也累了,和我一起睡下歇会儿吧。”
简陋的窄屋中雨声不绝,凉气丝丝缕缕从窗棂缝隙中渗入,屋内也昏暗不明。
董之桃睡在屋内唯一的床上,方无竹和萧阳月两人则睡在铺着一层茅草的地面上,地面上十分湿冷,方无竹将萧阳月搂在怀中。
雷声轰鸣不止,屋内三人都只是闭眸休息,而没有睡着。方无竹能感觉到怀中的萧阳月的呼吸并不平稳,兴许是心中急躁,全无放松的时候。
萧阳月枕着方无竹的手臂,后者却突然察觉到手臂上似隐约滑过一道湿润的水珠。
方无竹心中一紧,将他转过来,果不其然,萧阳月睁着双眼,眼眸却望向别处,像是不愿意正视他,眼角蓄着一片心惊的泪,转过头时,已然顺着脸颊滑落下来,又湿润了方才留下的泪痕。
方无竹用手指拭去萧阳月的泪,将他紧紧搂入怀中,低声叹道:“你这是让我生不如死啊。”
萧阳月抓紧方无竹的衣袖:“我不知自己还能如何,还能为你做些什么。”
这些时日萧阳月几乎夜不能寐,即使入睡,夜深梦远中也都是些可怖的景象,既有奔波的劳累,更多的则是对方无竹的忧心,他靠着方无竹的胸膛,周身温暖,希望时间可以就此止住。
“你为我做得还不够多么?”方无竹捧起他的脸,低声道,“我欠你之事都足够还到下辈子了,见你掉一滴眼泪比让我千刀万剐还难受。”
床上的董之桃也未入睡,她听见方无竹与萧阳月二人低声的话语,心中自责交织着酸涩,她静静地望着窗棂上滑落的雨滴,又在脑海中无数次复现起走针的场景。
她的针脉功夫无论如何也达不到师父的境界,入针尚且可以独立完成,但取针过程中萧大人的经脉内力她都掌握不佳,更不用说方大人。
也许,她应该想想别的方法。
有何方法,可以让针留在体内,既不伤经脉又无需取出呢?
董之桃沉下心来思索着,窗棂上的雨水一缕一缕滑下,她伸出手,指尖触碰到透着湿气和冷气的窗缝,眼眸中忽地闪过一道光。
水?
董之桃从床上坐起,她用撑子将窗户撑起,丝毫不在意雨水飘在身上,她的双眼渐渐亮起,似乎是思索之事终于有了眉目。
方无竹注意到她的异样,询问道:“怎么了?”
董之桃难掩眸中欣喜,她问方无竹道:“方大人,以你的内力,能否控制体温?”
“一个时辰内可以。”
“可高可低么?”
“我修炼的功法偏寒,降下体温比调高容易得多。”方无竹顿了顿,“为何问这个?”
董之桃沉吟片刻,她尚且还不能确定心中所想,便摇了摇头,表示她还需要思索一阵。
第二天清晨天亮后,雨仍然断断续续地下着,董之桃起床收拾了一把雨具便出了门,看上去颇为着急,甚至没来得及和两人说她打算出去干什么。
董之桃离开后,萧阳月有些忧心地看着她离去的方向,问方无竹道:“她去哪里?”
方无竹摇摇头,表示他也不清楚:“没事,她不会乱来,想必自有打算。”
萧阳月沉默一阵,道:“是因为我昨日说的那些话吗?”
“怎么会。”方无竹摸了摸萧阳月的头发,“你并非有意,她不会计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