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无竹的治疗还未结束,萧阳月紧紧贴着马车,红色的雪花之中,霍乔的身影模糊不清,但夹杂着阴冷大笑的鬼魅的声音却如影随形:“你当初中了焚骨香,虽是捡回一条性命,但你和方无竹恐怕都不知道,焚骨香若与其他蛊毒相融,可让人从此幻觉不断,以致最终生不如死,疯癫而亡。萧阳月,即便你能脱离一时,往后还有无数幻境在等待你,我且看你还能清醒到何时!”
原来他方才幻境缠身是体内未除的焚骨香所致,萧阳月紧紧咬牙,努力凝聚自身神智,却来不及躲避陡然从四方而来的四团腥风,即使能用剑抵挡,也被狠狠撞于马车上。
萧阳月心中一惊,回头去看身后的马车,脚下的地面却在一瞬间猝然变为虚空,他与身后的马车不知何时竟已被霍乔推至陡峭悬崖的边缘,径直跌入山下的云雾之中。
萧阳月:“方无竹——!”
悬崖边风声作响,大风卷起他的衣衫,下坠之中遮挡他的视线,就在那一瞬,萧阳月听见一声剑响,坠落的马车猛然从中被人一刀破开,有人用手臂抱住了他,轻功落在了一处岩石的凸起处。
萧阳月睁开眼,入眼是一片白衣,在他眼中泛着血红的风雪中,这颜色如一块洁白的明玉,让他心中一切紧迫与骇然都刹那间一扫而空。
还是他熟悉的眉眼,他熟悉的臂膀。
方无竹一手紧紧抱住他,一手抓紧董之桃的手臂,他将董之桃轻轻放下后,便双臂环住萧阳月的脊背,贴在他背上的掌心带着细微的颤抖,喑哑道:“阳月……辛苦你了。”
霍乔还没有死,他们的拼杀还远没有结束,可萧阳月却觉得,自己此生就在这一刻耗尽了,往后是生还是死,他亦不在乎。
萧阳月轻轻在他肩头阖上眼,只享受这短暂片刻的安宁,问道:“你的经脉痊愈了?”
“是。”方无竹道,“多亏了你和之桃。”
董之桃在彻底放针之前都须得保持手臂纹丝不动,即使是在方才马车坠落悬崖的那一瞬间,此时此刻,她亦是松了一口气,右臂已近乎虚脱地垂下,她已耗费太大精神,身影变得有些摇摇欲坠。
董之桃喘气道:“方大人,萧大人,此后就交由你们二人了。”
方无竹点点头,携着萧阳月从地上站起,对她道:“你找一处隐秘的地方躲着,直到我俩安全回来你再出来,期间不论发生什么,都不要暴露行踪。若我俩没能归来,你便等到夜晚再趁机逃跑,庄英那边我已提前送去信件,他会派人到城外接应你。”
董之桃酸涩道:“是,我记下了。”
外头风声呼啸,方无竹缓缓吐出一口气,喊道:“阳月,万事小心。”
千言万语,只化作一声小心,等到一切风平浪静,他还有万千话语想对他说。
山崖上空,霍乔缓缓落在一棵巨树之顶,看着方无竹和萧阳月前后落在山脚的地面,他盯着方无竹的身影,终于止不住仰头大笑,一张扭曲的面容更是可怖:“方无竹啊,你可知我这千个日夜,多少次看见你惨死于我手中的模样吗?那可真是胜过我此生所见所有风光。”
方无竹一身白衣,几乎看不见落雪的痕迹,他手握着阳剑,听闻霍乔的话,只是闭眸轻笑一声:“是吗?那就让我看看,这么多年,你的武功是否已经和你的人一样垂垂老矣了。”
“你我多年相识,放心,我定不会让你这么轻易死去。”霍乔负手而立,沉沉道,“我会将你们二人做为饲人,以此培育出的蛊毒,恐怕更胜于天舛地厄,我会好好将你们的武功为我所用。”
方无竹冷冷地望着天空之上的身影,双脚周围的地面隐隐泛起细小的裂痕,转瞬之间,他的身影如一道迅疾流光,周身如潮水般悍然震动的内力,裹着阳剑锋利如一的刀锋,来到霍乔的面前。
萧阳月紧紧跟随方无竹轻功追来,他清楚,以自己的实力绝不能和霍乔正面抗衡,他需要做的,就是全力侧面牵制霍乔,为方无竹创造时机!
阳剑同月剑一同发出轰鸣,如同两道纠缠的彗尾,风雪被三人的内力冲破,呼啸着炸裂四散开来,空中形成一片暗光围成的无风无雪的区域,招招震动山头。
霍乔仍然赤手空拳,他的面目充斥着骇人的血色,口中却发出癫狂的笑声,即使方无竹和萧阳月二人包围他,他竟然也一时毫发无损,黑衣被方无竹的剑风撕扯碎裂,露出如岩石般遍布奇异纹路的、几乎已变成铁灰色的胸膛。
方无竹心头一震,他知道霍乔擅长用蛊,这些年间,霍乔也必然用了很多邪门的法子来修炼武功和肉体。天舛纲的功力本就有强基筑骨的效果,再加上蛊毒,霍乔已是完全入魔了。
霍乔大声狞笑道:“方无竹!哈哈哈——实在是太可笑了,比起当年,你的武功竟没有丝毫长进!你胜不了我!你永远胜不了我!亏我多年来一直视你为宿敌,只可惜,我如今在你身上看到的只有愚昧与软弱!”
霍乔话音落下,方无竹和萧阳月二人便同时敏锐察觉一股强劲内力迎面袭来,双双打在他们的剑上,二人退后落于地面,林中一时狂风大作。
方无竹凝眸望着霍乔的身影,他能感觉到自己体内刚刚痊愈的经脉正跳动滚烫,口中呼出一口寒气。
他扭头去看萧阳月,萧阳月的肩头被霍乔撕开一条伤口,已是血流如注,呼吸也很是急促,萧阳月却笃定地回望着他,示意自己还能支撑下去。
霍乔衣摆扑簌作响,他头发散开,铁灰色的胸膛绷出道道青色的经脉,已完全形如恶鬼。他缓缓举起右手,只见一道赤红的光猛地从山中某处飞来,直直地被他抓在手中。
那是一把通体赤红的长剑,剑柄嵌着九颗状如星辰般闪烁的红石,只一眼,方无竹便认出,这同样是出自江逸之手的,也是他此生唯一打造的一把蕴含着邪魔功法的剑,九星剑。
想不到,遗落江湖多年的九星剑竟在霍乔手上。
霍乔定定看着方无竹,红剑印着他癫狂神色的脸庞:“方无竹,我霍乔今日,定将你武林之名彻底终结于此,从今往后,再无人敢与我并称第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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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oss很强!不是吹的!
第98章
董之桃独自一人护着手中的药箱,快步地穿行于林中,身后从林中突如其来刮起一阵骇人的狂风,董之桃紧紧抓住身边一棵大树的树干,几乎快要被这股风给掀翻。
她回头,只见醉栖山头三人厮杀得凶狠而惨烈,她几乎无法直视那因为过强的内力而涤荡而出的剑光。
如今,她只尽力地祈祷,方大人和萧大人二人可以撑到那个时候。
董之桃看到剑光之中一瞬而过的身影,那是即使化为灰烬她也不会忘记的影子,看见霍乔,她心中便涌出巨大的恨意,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能见证霍乔的死。
为此,她才更应该谨慎保护自己。
董之桃已经按方无竹所说的,尽快地远离醉栖山,她有简单的武功在身,脚程不慢,不到两刻钟,她便已经到了醉栖山山脚。
董之桃在山脚找到一处隐蔽的无人居住的破茅屋,她进入屋内,将药箱放下来,药箱中还装着后续为方大人加固经脉的药,和一些其他重要的药材,万万不能丢了。
就在这时,董之桃忽地听闻,从不远处的林中,似乎传来一声细微的说话声。
她缓缓地靠茅屋破败的窗边,凝眸朝着声音传来处望去。
几十步外的树林里,站着三道人影,其中一人紧紧地贴着树干,神色煞白,双腿颤得厉害,满面皆是恐惧,似乎不靠着树,他就会因为害怕而跌坐在地。
公孙贺看着紧紧靠树而站的周飞雁,神情尽是鄙夷,一旁的嵇胜虽未说话,但面色也一时有些苍白。
公孙贺冷喝道:“周掌门,别忘了霍乔大人让你来做什么。”
周飞雁额头满是冷汗,他发着抖,眼睛只呆呆盯着空气某处,口中仿佛呓语般喃喃道:“不……萧阳月根本就是疯子……你我都不可能胜过他……落在他手里,赵先令已必死无疑……”
话音落下,公孙贺冷笑一声:“又没让你非要胜过他,我们的任务已完成了,萧阳月武功修为再高,他加上方无竹,亦不是霍乔大人的对手,你怕什么?”
周飞雁依然是发抖,闭上嘴不说话。
公孙贺扭头望向嵇胜,沉声道:“莫不是你也怕了?”
嵇胜面色一沉,他抬头望向远处醉栖山山顶的争斗,他心中亦明白,那是他短时间内无法达到的境界,但他依然笃信,若他来日也能修炼天舛纲地厄纲那样的功法,达到这样的境界,也指日可待。
嵇胜:“勿说这些废话,张颂连人呢?”
公孙贺:“跟我来就是。”
嵇胜:“为何要将张颂连带来?留在奉和县不是更好么?”
“霍乔大人谨慎,他和我们都离开奉和县,将张颂连一人留在那边,他的武功未废,且方无竹计谋多端,恐生变数,奇蛊门其他人必定不是他的对手,不如一并带来。”公孙贺回答,“而且张颂连一心记挂他的徒弟萧阳月的安危,不肯为霍乔大人锻造刀剑,如今萧阳月和霍乔大人争斗,自然是得让张颂连亲眼好好看看,他的爱徒是如何被做成饲人凌虐羞辱,也好让他乖乖听话。”
嵇胜面色不善,眉目多了几分狠厉:“好……曾经师徒一场,也确实让他好好看看。”
公孙贺将周飞雁从地上拽起,正想离去,神情却猛地一凛,回头望向不远处的林中,大声喝道:“谁在那?!”
董之桃迅速低下头,将身影隐匿在窗边,她受蛊虫影响,虽只余下一只眼睛,但目力远超常人,耳力也是上等。她一眼便看见公孙贺身在其中,另外两人她虽未见过,但光从他们的谈话,她便知道,他们也定与霍乔有所勾结,萧大人的师父就在附近!
林中脚步声纷乱,公孙贺三人已朝这茅屋跑来,董之桃冷静环视一圈屋内,目光落在角落的一打捆落灰的茅草上,她打开药箱,从里面抓出一把药粉。
几息之后,公孙贺三人落在茅屋外,公孙贺眯眼打量一眼茅屋,上前踢开门,一股发灰的灰尘扑面而来,混杂着几缕霉味,公孙贺蹙眉挥开。
屋内十分狭窄,公孙贺缓缓靠近角落的茅草堆,用内力一击而出,草堆瞬时被击成粉碎,当中空无一人。
嵇胜站在门外:“多半是附近山中的野兽。”
公孙贺沉默一阵,转身道:“我们走。”
三人离去半刻钟后,屋内茅草堆下的一块地窖木板才被缓缓掀开,董之桃警惕地观察着周围动静,确认无人后,再慢慢从地窖中爬出。
她撕下自己衣摆一角,把衣角用地上的灰尘抹脏,放在了茅屋外的石头下,用杂草与土堆半掩住。
做完这些,董之桃便重新回到了地窖中。
山头的风声呼嚎,日出已将山巅渐渐浸染为浅金色,可风雪还未停下,甚至有愈演愈烈的趋势。
萧阳月半跪在地上,月剑的剑锋深深插入泥土之中,他剧烈地喘着气,手指用力地颤抖着,视线被浓郁的血色覆盖,面前的地面上早已汇聚成一小片血泊,股股鲜血从他的头上流下,缀在下巴尖上。
方无竹还在山峰之上与霍乔厮杀着,两人的身影杀得难舍难分,萧阳月从地上摇摇晃晃站起来,想挥剑去帮助他,可他消耗的内力实在太多,就连站立都已有些困难。
就在此时,霍乔落于地面,他的脸上噙着疯狂的笑,手中的九星剑如带着呼啸的煞气与阴气,剑气顷刻间已逼近萧阳月身前。
萧阳月咬着牙抬剑抵挡,他深知自己若硬吃下这一剑,恐怕双臂的经脉骨骼都会瞬间折断,可他退无可退。
方无竹的阳剑猛然挡在他身前,逼退了霍乔的攻击,萧阳月抬眸看他,只见方无竹一身雪白的衣裳都被血染红了,像落在雪地中一片红梅。
萧阳月从未见过方无竹受这样的伤,他武功再高也是凡人,刀落在身上亦会流血,可方无竹的眸依然是锋利沉稳如刀刃,丝毫没有动摇。
霍乔退了数步,一甩剑尖指着方无竹,与宿敌酣畅淋漓的厮杀已让他的面容兴奋到近乎扭曲,桀笑道:“方无竹,你一刻要护着他,你就一刻不能全心全意与我拼杀,如此累赘,你还执迷不悟吗?”
方无竹抬手试去唇边血迹,冷笑道:“若被你理解,那才真是令人不齿。”
霍乔哈哈大笑,阴鸷的眸又转向萧阳月,阴测道:“萧阁主,不如告诉你一件事,张颂连就在醉栖山附近,他视你为关门弟子,若我以你为筹码胁迫他,想必他会愿意替我打造出一把更强于无为剑的传世名器吧?”
萧阳月心头巨震,他的眉间抹上愤怒与浓郁的杀意,声音从紧咬的牙关中用力泄出:“霍乔——!”
方无竹沉声道:“如此阴狠卑鄙,的确是你的作风。”
霍乔依然眯着眼眸对萧阳月道:“萧阁主,不去找找你的师父吗?晚一刻,或许你的师父就多受一刻的极刑。”
萧阳月双眸发红,剑柄几乎被勒入血肉。
方无竹定定凝视他在空中的身影,染血的衣袍上下翻飞着,他低声对萧阳月道:“阳月,你去找张道长,我尽力拖住他,等你回来。”
听见方无竹的话,萧阳月下意识想摇头,可他深知其中利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