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晒太阳的时间也不可过长,一段时间后,便应拿个罩子为小鸡挡住光,使它们获得适度的休息,以便于消食,促进体重增加和换羽。
另外,小鸡宝宝很怕孤独,需要其他小鸡陪着,不过,元溪足有七只小鸡,互相依偎着,便没这个顾虑了。
鸡窝在院子里,即使严鹤仪给铺了厚厚软软的稻草,夜里仍会有些凉,但一直养在瓦盆里,又实在有些束手束脚。
严鹤仪在侧屋翻了半天,倒腾出一个大竹筐来,这只竹筐很深,立起来一直到元溪的大腿,里面也宽敞,可以让小鸡跑来跑去。
这十日,元溪对小鸡仔几乎是寸步不离,饭吃到一半,都得端着碗过去看一眼。
若是来回抱着竹筐去私塾,他还怕会吓着小鸡,又不放心把小鸡托给顾大妈照顾,因此索性缠着严鹤仪,死皮赖脸地求来了十日的假期,专门呆在家里照顾这些小鸡仔。
过往的好多年里,严鹤仪都是独自一人去私塾的,也没觉得孤单,倒是元溪初来那几日,暗自嫌弃过他在路上太过聒噪。
可过了这些日子之后,猛不丁没了那份聒噪,严鹤仪又不习惯了,走在上学散学的路上,总觉得还有个人在旁边缠来缠去。
反应过来后,便免不了失落。
他开始怀疑,自己是如何度过之前那漫长又无聊的岁月的。
相比之下,以前实在是太孤单了啊。
小祖宗在家做什么呢?
严鹤仪脚下生风,没了平日里悠闲欣赏路边花草的心思。
小祖宗元溪在院子里撅着屁股,半个身子都探进了竹筐里,逗弄着他的七只小祖宗。
严鹤仪心里颇有些不爽快,本不想理他,但又不知为何,像是要争宠似的,过去拍了拍元溪的肩膀,把一个热乎乎的小布包塞到了他怀里。
“今日食堂冯大伯做的枣花窝窝,特地给你留了两个温在灶上,还热着呢。”
严鹤仪没说在路上时,自己把装着枣花窝窝的小布包捂在了胸口,虽不是很烫,却也已是红了一片。
元溪打开小布包,先递给了严鹤仪一个,又拿起另外一个枣花窝窝咬了一大口,赞道:“好吃,还是热的,哥哥你真好。”
说这话时,元溪一如既往地弯着眼睛,笑时牙齿露得也很恰当,严鹤仪却总觉得没有之前真诚了。
浑然透着一股心不在焉。
没得到预想的反应,严鹤仪悻悻地去厨房做饭去了。
散学的路上,严鹤仪遇到了卖豆腐回去的老李,被塞了一大块香干在手里。
马兰头是屋后面自己种的,想吃时随时可以过去,摘上一大把新鲜的。
先烧上一锅水,把马兰头和香干放进去烫一下。
打些井水把马兰头冲凉,挤干水分切成段,新摘的马兰头格外嫩,不必切得太短。
香干切成方方正正的小丁,与马兰头拌在一处,加些油盐和蒜泥调味即成。
这口马兰头拌香干,算是春日里的限定美食,清清爽爽的,绕了一舌尖的春意。
——
这日下午,严鹤仪还在私塾,元溪独自在院子里陪小鸡,突然想起来还未来得及给周子渔看,便抱上大竹筐去了周子渔家。
周子渔正坐在自家院子里跟冯万龙说话,元溪觉着不方便,正要转身离开,竹筐里的小鸡仔们叽叽喳喳地叫开了。
闻声,周子渔向这边转头,见是元溪,急忙迎了过来:“元溪,你的小鸡仔孵出来啦!”
“一、二、三......”
“七只都孵出来了?真厉害!”
周子渔蹲下身来,趴在竹筐边上看小鸡,元溪跟他身后的冯万龙对视一眼,瞬间收回了目光,觉得有些尴尬。
许是元溪和冯万龙气场不合,两人刚认识时还算热络,到后面却愈来愈冷淡,甚至彼此看不顺眼。
冯万龙见着元溪来找周子渔便冷脸,元溪见着冯万龙和周子渔在一处便觉得别扭。
不过还好,有周子渔在中间调和。
元溪同周子渔一起逗小鸡,冯万龙坐着帮周子渔家挑豆子,两人也不必有什么交谈。
小鸡仔叫得格外欢实,元溪耐心地给周子渔介绍着它们的名字,还有各自的不同。
周子渔听得认真,也能很快领会到元溪的意思,并还能再找出许多其他的特点来:
“大娃老是喜欢蹭其他的小鸡仔,而且脑袋最大,走路不稳。”
“小七的叫声与其它的都不一样,你听,是不是格外尖细些?”
两人的话能说到一处去,嘻嘻哈哈闹作一团,冯万龙时不时抬眼望过来,眉头皱得紧紧的,觉着这俩人简直比那些小鸡仔还要烦人。
突然,院子里的小黑狗叫了几声,向院门口狂奔。
几人同时抬头,见是小月来了,旁边还站着个高个子的少年。
“哇!小鸡仔!”
小月眼睛一亮,跑了过来,扒着竹筐看小鸡仔。
高个子少年皮肤有些黑,一笑起来显得牙齿格外白,他朝着这边招了招手,朗朗地道:“子渔!是我!”
周子渔在原地怔了片刻,这才迟疑地道:“小景?”
来人正是赵景。
赵景家里穷,在他十岁时,爹娘又生了小月,便有些养不起了,正好镇上做木工的师傅要招学徒,就把他送了过去。
后来,师傅要回乡开铺子,便把赵景也带了过去,一连好几年都没回家。
这次回来,他便算是出师了,大抵不用再离家。
赵景把手里的大包裹放到地上,朝周子渔走了过来,周子渔飞奔着迎上去,转着圈打量赵景。
“小景,你为何长这么高了?”
数年前分别之时,赵景比周子渔还要矮上半头,如今再见,周子渔看赵景都得仰着头了。
元溪以为,周子渔口中的「小景」,应当是个白嫩柔弱的小哥儿,可眼前这少年,怎么看也与这个「小」字不搭边。
赵景的个头与严鹤仪不相上下,肩膀比严鹤仪还要厚上许多。
一身粗布短衣勾勒出粗犷的线条来,身上又壮又匀称,皮肤有些黑,五官很是深邃,俨然像个能上战场的武将。
赵景拍了拍周子渔的肩,温声道:“子渔,你也长高了不少,更俊俏了。”
周子渔微仰着头,“要叫子渔哥!没大没小的。”
虽说两人身形相差很大,赵景站在周子渔身边,就像一座小山,但在年纪上,他却比周子渔还要小上几个月。
小时候,周子渔长得早,赵景天天跟在周子渔后面,周子渔也总爱「小景小景」地叫着。
这时,冯万龙放下手中的豆子,朝这边走了过来。
他一把揽住周子渔的肩膀,把他往自己怀里拉了拉,浅浅笑着道:
“你是赵景么?”
“数年未见,都认不出来你了。”
“我是冯万龙,小时候咱还一起玩过呢。”
“子渔他总提起你,如今回来,可要在家多呆上几日?”
第25章 枣花蜜
从码头下了船,赵景回家放下行李,便带着小月来找周子渔了。
在外漂泊的这些年里,他总想平安村,想兰溪,想回首山。
也想周子渔——他的小竹马。
小时候,周子渔特别娇气,小毛病一大堆,事又多得很。
比如有一段时间,下雨天他一定不会走坑坑洼洼的泥土路,而是要在地上铺芭蕉叶子,倒腾着往前走,不肯让鞋子沾一点泥水。
再比如若是天黑了还在外面,便不敢走动了,必须在原地蹲着,等家里人来接。
因为这些,村里的孩子们不太喜欢同他一起玩,尤其是男孩子,总也不带着他。
只有一个赵景,每日跟在周子渔屁股后面,下雨天给他铺芭蕉叶子,天黑时在身边,陪着他等家里人来。
那时候的赵景又瘦又小,个子长得又晚,同周子渔一起时,总让人觉得像是员外家的公子哥儿带着他的小跟班。
在赵景的记忆里,周子渔似乎总是闪着光的。
他值得拥有同龄人里最好的生活,一辈子都有人给他铺芭蕉叶子,也一辈子都有人在夜里陪着他。
赵景曾幻想过那个人会是自己,却总不敢往细了想,觉得那是一种奢望。
他拼命学手艺,努力攒钱,到后来能养活自己,再到现在觉得,自己终于能和周子渔配一配了。
来的路上,赵景觉得脚步异常轻松,身上背着个大包裹,装满了周子渔喜欢的吃食,还有好些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儿。
小月只顾缠着哥哥问外面的事,也没来得及告诉他周子渔要定亲的消息。
于是,在冯万龙揽住周子渔肩膀的时候,赵景那颗心没有防备地迅速沉了底。
数年里积攒来的勇气,似乎在这一刻全部消散了,他看着面前靠得那样近的两个人,觉得自己的打算都是痴心妄想。
我本就是配不上他的。
赵景尽力地笑着,与冯万龙寒暄了几句。
冯万龙摸了摸周子渔的头,随意地道:“我跟子渔过几日便要定亲了,到时候来喝酒。”
一句话让赵景确定了心中的猜测,他点了点头,轻声应下。
又说了几句,赵景打开那个大包裹,拿出一个小布包,里外三地拆开,取出一对胖乎乎的木头娃娃来。
这对木头娃娃雕得极好,肚皮和脑袋都是圆滚滚的,通身刷着彩漆,可爱极了。
赵景把娃娃递出去,莞尔道:“也没准备什么贵重的东西,这对娃娃希望你们收下,便当是我送的定亲礼吧。”
周子渔接过那两只娃娃,小心翼翼地端详着,嘴里嘟囔道:“这娃娃好生眼熟,似乎在哪里见过。”
冯万龙拿过一只木头娃娃,与周子渔手里剩的那只碰了碰脑袋,道:“那便谢谢小景了,子渔仿佛很喜欢这娃娃。”
周子渔眉眼弯弯地点了点头。
赵景笑着道:“子渔...子渔哥喜欢就好,祝你们白头到老。”
他又把包裹里的其他东西拿出来,给在场的人分了。
小黑狗又颠颠地向着门口跑去,众人一回头,见是周子渔的爹娘回来了。
赵景笑得有些腼腆:“周叔,周婶,还记得我吗?”
周子渔的娘——暂且称为周婶,先是一愣,而后绽出一个惊喜的笑容,连眼尾的褶子都漾着笑意,上前来热络地拉住赵景的胳膊,上下打量了一番,难以置信地道:“是小景么?都长这么大了!婶儿都不敢认了。”
“老头子,你快来,这是小景,老赵家的大小子,好几年没回来了。”
虽被周婶叫做「老头子」,周叔却一点都不老,他露出来的皮肤都是黑黑的,背有些微躬,一看便知是个憨厚的庄稼人。
他手里还提着扁担,裤脚卷到膝盖下面,露出一截比其他地方相对要白很多的小腿,有些拘谨地走上前来,“小景回来了。”
周婶接过周叔手里的扁担,又轻轻推了推他的肩膀,颇有些嗔怪地道:“孩子来了也不知道给倒点水喝,厨房有蜂蜜,快去冲几碗过来。”
周叔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应了声「好」,便要去厨房。
冯万龙一把拉住周叔,抢先到:“叔,您在这儿陪客人,这些活我去干就行了。”
周婶指着冯万龙介绍道:“这是万龙,冯家小子,你们应该认识的。”
赵景笑着点了点头:“认识认识。”
冯万龙则道:“方才已打过招呼了,婶,你们先说着,我去冲点蜂蜜水。”
周婶又道:“蜂蜜就在厨房最里面那个架......”
没等周婶说完,冯万龙便挥了挥手,高声道:“我知道,最里面那个木架子顶上一层。”
周婶满意地笑了笑,像是已把冯万龙当成了自己的家人。
厨房那个木架子顶上,放着一罐枣花蜜,是周婶在镇上买的,透如琥珀,很有光泽,香味也极为浓郁,比一般蜂蜜要甜些。
冯万龙拿出六个一模一样的白瓷碗,各舀了一勺蜂蜜进去,用热水冲开。
院中的人一人一碗,分到赵景时,冯万龙显得格外细致,嘱咐了句「有些烫」,便直接把他的碗放在了他旁边的木桌上。
赵景往旁边挪了挪,腾出一个位置来,对冯万龙道:“快别忙活了,坐下歇歇吧。”
冯万龙摆了摆手,示意赵景坐回去,“没事,不累。”
说完,他便端着手里的最后一碗蜂蜜水,走到了周子渔那里,斜靠在旁边的树上。
周婶坐在冯万龙搬出来的小凳子上,身子略微前倾,柔声问道:“小景,这次回来是不是便不走了?我那天听你娘说,你也到年纪了,要给你寻一门亲事呢。”
赵景放下手里的碗,认真地道:“不走了,先在家里呆一阵儿,便准备去镇上做些木工,至于亲事,我年纪还小,倒是没想过。”
周婶又道:“也不小了,是不是马上便满十八了?我记得你是五月初的生辰,比我家子渔小七个多月?”
赵景点了点头。
周婶接着道:“对嘛,子渔都要定亲了,你也得抓紧了。”
周子渔听了这话,害羞地低下了头,没有人注意到,周子渔把左手背在身后,轻轻与冯万龙握在了一起。
周婶拍了拍赵景的手,“你们小的时候,关系那样好,我跟你娘还商量过,说要给你们两个定娃娃亲哩!”
说完这话,她意识到有些不对,急忙看了眼冯万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