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了寒露,草叶上的露珠就该快结成薄薄的霜了。
突然失去了身上的重量,草叶又无法自控地颤了颤,在风里显得可怜兮兮的。
直到旁边草叶上的露珠也被风吹得落下,两片草叶猛不丁地黏在了一起,随着风的余波一同震颤良久,这才终于回归平静。
风暂时止息,外头静了下来,只有不知哪片草地里的蟋蟀猛不丁地叫了几声。
屋外静了,屋里也静了,只剩下两人长长的喘息声。
喘了几口气儿,严鹤仪又低头亲了亲怀中人的额头,轻声问道:“还疼么?元溪。”
“有一点儿......”元溪声音还是颤抖的,垂着眸子不敢瞧严鹤仪,“不过,还好。”
严鹤仪把两人沾了痕迹的里衣拢在一处,又披上喜服的外袍,翻身下了床。
他给元溪往上扯了扯被子,“我去烧点儿热水,咱们洗个澡,乖乖等我,别睡着了。”
“还要洗澡啊?”元溪身上已经没什么力气了,脸颊的红晕还没褪。
严鹤仪探了探他的额头,“是啊,得洗澡,不然会发烧的。”
“为什么?”
严鹤仪结结巴巴地答道:“牛...牛二同我说的,他说同盛哥儿第一回 时,不知道这事儿,洗澡洗得不仔细,盛哥儿便发烧了。”
元溪那头,婶娘们派了盛哥儿去教,严鹤仪这头,便是派来牛二给他传授经验,毕竟两人家里头都没有长辈,这些事儿若是不提前说说,洞房难免闹出笑话来。
他们又不像镇上那些家中富裕的公子少爷,能有经事的贴身仆从指导,或准备个什么所谓的「压箱底」来供新人研读,便只能靠口口相传了。
元溪身上没力气,便又耍起了脾气,严鹤仪索性抱着他去厨房,一寸寸给他仔细洗了澡,又用棉布和外袍裹好,塞进了被窝儿里。
做完这些,两人才依偎着沉沉睡去。
严鹤仪觉得自己睡了长长的一觉,其实再醒来时,才过了半个时辰不到,元溪也跟着醒了,一双手不老实地胡乱摸着。
似乎又热起来了。
古人讲「春宵一刻值千金」,严鹤仪此时才深刻领悟其中的乐趣。
诚不欺我。
就这样睡睡醒醒,还好刚才热水烧的多,够再洗个两三回的了。
窗外风又刮了起来,直到天光乍亮,它才慢慢地停歇。
睡到日上三竿,严鹤仪醒来就觉得身上还是有使不完的劲儿,吓得元溪赶紧往床里头缩了缩。
一整天,元溪都吵着腿软,吃饭要严鹤仪端到床边儿来喂,去院子里喂鸡都得让严鹤仪抱着自己。
——
成亲没过几日,便是中秋了,月亮一天圆似一天,终于成了个大圆盘。
严鹤仪带着他家新夫郎,买了一大块儿肉,又在自家菜园子里摘了满满一篮子菜,一同拎着去了顾大妈家。
这一日各家都团圆,有像周婶那样热热闹闹一大家子的,也有像狗娃家那样三口人嘻嘻哈哈照样不寂寞的,顾大妈却总是一个人。
往常这种日子,两家院子真是平安村最静的了,顾大妈在那头做了饭,一个人吃不完,就给严鹤仪送点儿,严鹤仪在这头也是一个人,私塾休沐,他便读上一会儿书,再把院子打扫一遍,连月饼都只做上几块。
这回可好了,家里多了个时刻闹腾着的小祖宗,做什么都觉得有意思,像这样团圆的日子,真的能应景儿地团圆了。
元溪从顾大妈家出的门子,打趣说顾大妈那里就是自己娘家,便同严鹤仪过去,要陪着顾大妈吃顿团圆饭。
顾大妈老早就开始准备做月饼的东西了,还专门问了元溪的口味,做了平安村里都没人吃过的咸蛋黄月饼,每个月饼里头还都给搁了俩儿,掰开之后,整整齐齐两个流油的鸭蛋黄,同天上的月亮一样圆。
一大桌子菜都是顾大妈忙活的,严鹤仪跟在旁边打下手。
至于姜元溪,现在可是两个掌勺师傅的心尖儿肉,哪里舍得让他劳累一下,只需要翘着脚坐在院子里,边吃月饼边同团子玩乐就成。
宠归宠,狗狗的名字还是得叫团子,这一桩大事,严鹤仪可绝不让步。
顾大妈吃着饭就流了眼泪,许多年了,小院儿头一回这么热闹。
元溪照例问严鹤仪中秋的习俗,严鹤仪罕见地没有说教,只说习俗很多,为的都是让人团圆。
披着月光走回自家的小院儿,元溪又蹲在门口看了一会儿花,上回移来的那几株,现在还开着大红的花。
严鹤仪摩挲着元溪的耳垂,“今晚...想不想试试盛哥儿教你的法子?”
元溪一脸惊恐,拎着顾大妈塞的那篮子月饼,头也不回地冲进了屋。
第72章 糯米莲藕
经过贾员外的事儿, 元溪这一手好字也出了名,周员外瞧了抚掌大笑,说是比他见过的那些教书先生写得都要好。
两人同周员外说好, 等成亲之后,便让元溪去教他家小周少爷写字, 严鹤仪不放心, 便又同周员外商议着,让他陪元溪一块儿去周府上课。
前几日, 周员外又亲自带着点心上门,跟元溪定了上课的时间。
严鹤仪的私塾每旬休沐一日,这一日时, 他便陪着元溪去周府上课,到时候会有马车来接,也不算太劳累。
而且,周员外出手又很大方, 每堂课将近二两银子,每年去除田假以及各种节日, 起码也得有三十两银子了。
周员外回去之后,元溪拿着个算盘在院子里噼里啪啦打了半晌,笑得眼睛都快眯成一条缝儿了,“哥哥,这么多银子, 岂不是每月都能吃上榛子酥糖了?”
镇上的糖果铺子又出了新花样儿,糖浆裹了炒熟的榛子, 外头还沾着一层芝麻, 是元溪这段时间的新宠。
严鹤仪过去把元溪揽在怀里, “咱们不求大富大贵, 有钱了给你买好吃的,买新衣裳,就这么两个人在一处,你会不会觉得太平淡?”
“不淡啊,”元溪抓住严鹤仪的衣领把人拉过来,在他唇上轻轻点了一下,复又伸出舌尖来舔了舔,“挺甜的啊。”
严鹤仪在他胸口摸了一下,把手里的算盘接过去,放在了旁边的石桌上,然后托着大腿把人高高抱起来进了屋。
脚上一点,就把跟在后头的团子关在了门外。
团子委屈巴巴地哼唧几声,原地转了几个圈儿,便跑去鸡窝吓唬大娃二娃了。
半个时辰之后,两人都出了一身汗,挨在一处说着话,严鹤仪突然披着外衫下了床,打开床头的柜子,把一个上锁的小箱子拿了过来。
“这是钱箱,里头是这些年我攒下来的,还有爹娘留给我的,现在归你了。”
元溪抱着箱子晃了晃,接过钥匙开了锁,惊声道:“我发财啦?这得买多少榛子酥糖啊!”
严鹤仪登时便有些后悔,央求道:“别忘了你还有个要吃饭的相公呢。”
元溪瞥了他一眼:“什么相公?”
“刚才还咬着我的耳垂叫相公呢。”严鹤仪伸手去咯吱他,“这床都没下,竟然就不认账了?”
元溪把箱子合上,塞到了床里头,又黏糊过去闹严鹤仪。
结果,自然是被愈发精壮的严鹤仪压在身下,逼着叫了好几声「相公」。
——
塘里的莲藕熟了,昨个儿元溪拉着严鹤仪,挽上裤腿忙活了半天,抱回来两大串比狗娃还高的藕。
莲藕用竹刷子清洗干净,两头切开,往洞里塞满提前泡好的糯米,用筷子捅实,然后把切下去的头当成盖子,用细竹签儿固定回原处,扔到糖水里咕嘟咕嘟地煮着。
两刻之后,糯米糖藕便成了,用刀切成片儿,再浇上些蜂蜜,入口又甜又糯,一看就知道是元溪喜食的口味。
辰正时分,周府的马车便准时停在了巷子口,元溪今日特地穿了件长衫,是用严鹤仪的长衫改的,收了肩膀和腰腹,袖子跟下摆也截了一段儿。
这回没麻烦顾大妈,是严鹤仪挑着灯一点点缝的,手艺竟然还成,做出来跟个元溪专门定制似的。
马车到了周府门口,一个老管家就迎了出来,对着两人寒暄几句,便弓着腰把人引进了府,边走边道:“老头子姓于,是府上的管家,老爷出门去了,少爷在屋里呢,两位先生请。”
周府装潢很古朴,院子也大,几个家仆来来去去地忙碌着,见着严鹤仪他们,皆带着笑打招呼,完全没有想象中大户人家的仆从那种战战兢兢的样子。
府里专门收拾了一间院子,正堂给小周少爷做家塾,侧屋便供先生休息。
平日里,是一位白胡子的先生来上课,不过据于管家所说,小周少爷写字很成问题,那个先生教不了,便另外给他请了元溪来教。
正堂收拾得很整洁,元溪把带来的帖子摆好,便同严鹤仪坐着等小周少爷过来。
坐了一炷香的时间,还不见小周少爷的人影,于管家跑着去了少爷的院子,一会儿又匆匆地回来了。
“姜先生,严先生,”于管家喘了口气儿,弯腰给两人添了些茶,“麻烦再稍等一会儿,少爷他...还没起床。”
严鹤仪微微一颔首,温声道:“无事,我们来得早了。”
元溪捧着杯子喝了一口茶,里头添了桂花,很香。
“周员外是不是说,上课的这一日,周少爷都是我说了算?”
严鹤仪揉了揉他的脑袋:“姜先生,你想做什么?”
“是,”于管家笑着回话,“老爷说了,少爷全听您的。”
“那...我就去瞧瞧我这个怠懒的学生。”元溪又低头啜了口茶,然后扬起下巴,对着严鹤仪挑了挑眉,“哥哥随我同去。”
严鹤仪这回可是元溪的助教,来时在路上,元溪千叮咛万嘱咐,说为了立住自己先生的威严,让严鹤仪一定得听自己的。
一句声音比蚊子大不了多少的「相公」,就把严鹤仪迷了魂儿了,别说听他差遣,就算给他当小厮也不是不成。
周少爷住的屋子门口,两个穿着浅绯色马夹的丫头正神色焦急地站在那里,一个手里捧着装了热水的木盆,边儿上还搭着条月白的帕子,另一个手里则拿着装盐巴的陶罐。
元溪过去准备开门,就被那个圆脸儿的丫头拦住了,“少爷还没醒,你们是?”
于管家赶紧上前:“这是老爷请来的先生,把门打开吧。”
圆脸儿丫头鼓了鼓腮帮子,与另一个丫头对视一眼,一同把门慢慢开了条缝儿。
元溪顺势把门推开,探着脑袋往里头瞧了瞧,便拉着严鹤仪进去了。
两个丫头正要跟进去,就被于管家叫住,让她们仍然在门口候着。
屋里桌子上放了碗牛乳,看着应当是放了一会儿了,上头已经结了一层薄薄的奶皮,垂珠帘子把屋子隔成了两间,周少爷就睡在里间儿。
床帐足有厚厚的三层,床头的桌子上有个打开的箱子,里头装的是草编蝴蝶之类的小玩意儿。
这周少爷难不成年岁不大?
元溪正要掀床帐,便被严鹤仪抓住了腕子。
“这样...是不是不太好?”严鹤仪轻轻摇了摇头,“要不,咱们还是去外头等着吧。”
元溪拍拍胸脯,又拢了拢身上的那件长衫:“哥哥,我是先生。”
成,你是先生你最大。
三层床帐拉开,露出一张圆乎乎的小脸儿,正微微张着嘴巴,看样子睡得很是香甜。
“哥哥,咱们这位周少爷,瞧着年岁不大啊。”
严鹤仪无声地笑着,伸手给床上的小周少爷往上扯了扯被子,压低声音道:“岂止是年岁不大,明明还是个稚童啊。”
周员外来邀元溪做先生时,只说从头开始教写字,元溪还以为是个不听话的小纨绔,约莫十几岁的半大小子,没想到竟是个这么小的娃娃。
元溪也不忍心了,踌躇了一瞬,又把帘子放下:“让他再睡会儿吧。”
在外间等到巳时,床上终于有动静了。
“宝月姐姐,我想小解......”
奶声奶气,跟在牛乳里浸泡过似的,门口那个圆脸儿丫头听见屋里头的动静,把手里的盆子放在了外间的架子上,朝里面探着头:“少爷醒啦?”
因着两个面生男子在的缘故,宝月一时没敢进里间儿,元溪冲着宝月摆了摆手,脆生生地道:“这里有我们呢。”
宝月才一步三回头的退了出去,让另一个丫头把手里的陶罐子放进屋,便一同去忙各自的活儿去了。
床上的娃娃又闷闷地叫了几声「宝月姐姐」,元溪一掀床帐,只见小周少爷正抬着两只手揉眼睛呢。
“宝月姐姐在外头呢,我带你去小解可好?”
小周少爷眯着睡眼,打量了元溪很久,才撇着嘴道:“你们是谁啊?”
严鹤仪把床帐收好,拍了拍元溪的肩膀:“这是元溪先生,来教你写字的。”
“爹爹说了,今日有个好看的先生要来,”小周少爷把一条腿伸出来,夹住了身上的被子,“你比爹爹说的还要好看。”
元溪被夸得十分熨帖,顺势坐在床边上,抬手捏了捏小娃娃的脸颊,“不是要小解么?起来穿衣裳,先生带你去。”
小周少爷哼唧了几声,抱着被子在床上滚了几下,骨碌碌滚到了元溪这里,攀着长衫就钻进了元溪怀里。
“喜先生,我不会穿衣裳。”他黏黏糊糊地贴着元溪,“你帮我穿好不好?”
小娃娃身上散发着一股稚童独有的香味儿,元溪忍不住抱住他晃了晃,“成,喜先生给你穿衣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