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溪抬眸瞧了严鹤仪一眼,干脆地接过药碗,咕咚咚一口气儿把药全灌进了肚子里,又把碗倒过来给严鹤仪瞧,意思是全喝光了。
这药挺苦的,苦得元溪打了个抖,脸上皱皱巴巴地拧成一团。
没有惯常的甜蜜饯儿塞进嘴里,元溪使劲儿咽了几下口水,才没把药吐出来。
严鹤仪面无表情地收拾了厨房,擎着灶台上的蜡烛走到门口,转身瞧了元溪一眼,等人乖乖跟出来,才关上了厨房的门。
炭盆儿燃了这么一会儿,里间儿都暖烘烘的,严鹤仪吹灭手里的蜡烛,脱衣上了床,想了想,又把高处烛台上的蜡烛吹灭了。
门窗都封得严实,屋里一点儿光亮都没有,元溪独自站在外间儿,紧紧盯着炭盆儿上不时蹦出来的火花儿。
他怕得很,眼珠子转悠着往旁边儿瞧一眼,便赶紧收了回来,似乎全身的毛都竖起来了。
听着床上没声儿了,元溪才认命般地蹲在了炭盆儿旁边,咬着嘴唇忍泪。
良久,床上才飘出这么一句话:“进来睡吧。”
元溪闻言,赶紧站起来,双手抬起来摸着往里走,走了几步,腿上碰着了屏风的棱角,忍不住惊声叫了出来。
严鹤仪又不忍心了,起身点燃了烛台上的蜡烛,元溪看清了路,缓缓走到床边儿,咬着嘴唇看他。
“上来吧。”严鹤仪转了个身,把脸朝着墙。
元溪赶紧把身上的袄子往旁边儿床凳上一扔,腆着脸跨过严鹤仪躺到床里边儿,钻进了严鹤仪的被窝儿,严鹤仪往外躲他一寸,他便往外追一寸,黏黏糊糊地缠在他身上。
嘴里也黏黏糊糊的,“哥哥,相公,我知错了。”
见严鹤仪不理他,元溪缓缓把手往下,伸进严鹤仪两腿之间,颇有些生疏地讨好着他,手里似乎马上便□□了起来,身边儿这个人也逐渐开始发烫。
严鹤仪仍紧闭着眼睛不为所动,元溪便楼住他的腰,用力往自己身上扯着。
“今日不这样,”严鹤仪终于开了口,“盛哥儿怎么同你说的?”
“哥哥...不想瞧见我的脸?”
严鹤仪不答话,元溪只得乖乖翻过身,趴着跪在了床上。
往常,两人行房时都是脸对脸的,元溪虽然床下嘴硬,床上却总是又羞又怕,正面好随时以唇舌言语安抚,严鹤仪又喜欢看这人因情动而朦胧着的眼睛。
严鹤仪跪在元溪后头,挺着腰一点点往里送,前头趴着的人从喉咙里哼唧了一声,手上抓紧了旁边的被子。
起先,严鹤仪仍是温柔的,便同往日一般,宝儿似的待他,那份珍而重之,满回首山也找不出第二个。
过了一会儿,突然不知哪里来的一股邪火儿,严鹤仪一双大手发狠般的抓住元溪的腰,咬着牙拼命冲撞着。
这双手力气足得很,拎两只二十余斤的石墩子都不在话下,却偏又十分纤长,骨节恰到好处地微微往外凸着,标准的一双君子手。
此时,这双君子手却挣着青筋,让人反抗不得。
赵景的手艺那是没得说,一张床上上下下都打得很结实,平日里的响声很小,更不会「咯吱咯吱」的,这回却受不住一般地晃着,床帐也跟着抖。
元溪似乎是被吓着了,喉咙的声音带了些呜咽,扭过头来,可怜兮兮地看着严鹤仪,便像是风中的草叶,凄凄惶惶地颤抖着。
“哥哥,你轻些......”
他有些怕,“你...发疯了么?”
“姜元溪你记着,”严鹤仪的嗓子有些哑,说出来的话也生硬,“我不管你外头有没有什么富贵的野相公,咱们即已成了亲,一日不和离,我便一日是你相公,这事儿,咱们便做得。”
听了这话,元溪便不出声儿了,又过了一会儿,严鹤仪俯下身去,把胳膊从元腋窝伸进去,摸了摸他的脸,发现黏糊糊得都是眼泪。
严鹤仪心里拧着劲儿的疼,语气却愈发吓人:“哭什么?”
“哥哥,疼......”
“每回都喊疼,之后又说是在唬我,我怎样信你?”
“是真的......”那哭腔做不得假,“这回...是真的......”
他往前爬了半步,又被严鹤仪抓着腰拽了回来,“哥哥,我怕......”
外头飘着鹅毛似的雪,各家都睡着,路上一个脚印儿都没有。
第80章 手擀面
严鹤仪猛不丁儿便停了下来, 外头有风声,一下下打在窗户上,却又钻不进来, 颇有些气急败坏。
不知是不是错觉,能听见雪花在地上、房顶上慢慢堆叠起来的声音。
元溪把脸埋进被子里, 眼泪也洇进去了, 他真的有些怕,严鹤仪头一回没有在这种时候紧紧抱着他安抚, 跟发了疯似的,把他困在这半掩着红帐的床上。
腰上那双手缓缓放开了,元溪身上早没了力气, 顺势趴下去,仍是把脸埋着,身上缓缓覆上来暖融融的被子,把他裹严实了。
严鹤仪身上仍难受着, 他盖了一点儿被角,尽量不挨着元溪, 紧紧闭上眼睛不说话。
他想抱住元溪,告诉他自己这些日子的难过,天塌一般的难过,却跟同自己怄气似的,偏要别扭着。
小时候他爹娘便说, 这孩子看着懂事,实则一根筋, 那股别扭劲儿比乱糟糟系了八九个结的绳子还气人, 撞了回首山都不知道转弯的主儿。
有一回, 家里的鸡要孵崽子了, 他也不表现出寻常孩子的那种高兴,就是把每日的晨读改在了院子里,时不时往鸡窝里瞥一眼。
他娘觉得可爱,便上前拉着他的手,说了句「鸡宝宝要快快孵出来哦,咱家的宝宝可是盼着呢」之类的话,严鹤仪便不乐意了,就像是心事被戳穿了一般,之后几日,便再也没有去院子里读过书。
后来,孵出的鸡宝宝半道夭了一只,应当是胎里没长好,严鹤仪就又生自己的气了,把它在后院儿悄悄埋了,此后三天都没好好吃饭,娘来安慰,他又死活不承认。
总之,是同别的孩子不一样,他爹那么正派的一个教书先生,都撺掇着严鹤仪逃他娘的课,好不容易把人拽出来了,风筝也不放,糖果一不吃,拿了本书坐在山坡上读,剩他爹一个人,不尴不尬地独自围着他放风筝。
慢慢长大了,他仍是这副脾气,村里人都敬他,他便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好,自从遇见了元溪,需得同一个人每日亲密相处的时候,他才发现自己脾气里的别扭。
这别扭倒也不似利剑,便像是钝钝的锉刀,不见血,却磨得两个人都不舒服。
就像这种时候,元溪倒情愿他劈头盖脸把自己骂一顿,把心里的气闷全都砸出来,哪怕同他在院子里打一架,也比这样冷着脸的好。
严鹤仪在被窝儿里捏了捏自己的手,正想转过身抱住元溪,腰却被元溪先抱住了,他把人往怀里搂,怀里的人却滑溜溜地掀开了被子,缓缓俯下身去,头发垂在他的胯骨上,一滴眼泪「啪嗒」滚进了他的腿根儿里。
他知道元溪要做什么,在这个小家伙心里,这件事带着讨好的意味。
严鹤仪心里又疼了起来,话出来却仍是带着一股不近人情的生硬:“嘴唇都干成什么样子了?磨得不舒服。”
元溪仰起脸看他,呆愣了片刻,又把手覆在了上头。
“元溪,”严鹤仪总算叫出了这个烫嘴般的名字,他抓住元溪的肩膀往上一拎,把他裹近了被窝儿里,“睡吧,我...累了。”
“可是......”
“睡吧。”严鹤仪直挺挺躺回自己那一小片儿地方,复又闭上了眼睛。
良久,一双柔软的手又追了过来,先是试探,见严鹤仪没反应,便紧紧抱住了他的腰,热得有些发烫的脸蛋儿紧挨着脊背,忽闪的眼睫一下一下地蹭着。
两个人就这样静静地呆着,谁也没说话,外头屋顶上积满了雪,时不时掉下一坨来,砸在地上,「噗通」一声。
严鹤仪踌躇着想开口,几句话到嘴边儿,又都忍住了,最后感觉身后的眼睫不眨了,怕元溪睡着,才缓缓开了口:“今日,可有吃东西?”
“吃了,”元溪声音有点儿干涩,带了些受宠若惊。
明明感觉这人肚子瘪瘪的,严鹤仪语气缓了些,又问:“吃的什么?”
“午后,同镇上那家面馆讨了一碗热汤,泡着馒头吃的......”
严鹤仪心里又升起一股火,声音也带了怒意:“不是拿了银子么?”
“银子是哥哥的,我...不敢用。”
“留书出走都敢,用点儿银子倒不敢了?”
腰上的胳膊不自然地紧了紧,身后人的眼睫开始频繁地眨,别是在憋泪,严鹤仪赶紧放低了声音:“馒头都好几天了,吃了要肚子疼的,以后不许了。”
“好。”元溪忙不迭地应承,复又低声加了一句,“天冷,馒头放得久,还能吃。”
严鹤仪突然起身,系好里衣的带子,把袄子披上,也没说话,急匆匆又出去了。
过了一会儿,他又开门进来,本来想说话,犹豫一瞬便改了主意,把被窝儿里缩着的元溪拎出来,用长袄子裹住,捞着腿弯抱起来,快步走到了厨房。
厨房沐浴的隔间儿里放着一盆热水,元溪知道,这是让自己清洗用的,往常,都是困得迷迷糊糊的自己被严鹤仪抱着,脸埋进他的颈侧,由着他给自己洗。
这一回,元溪很乖觉地钻进草帘子蹲了过去,边洗边时不时透过草帘子的缝隙,往严鹤仪这边儿瞥上一眼。
灶台的火仍燃着,严鹤仪挨个儿打开码放整齐的瓶瓶罐罐,往一个瓷碗里盛着,估摸着时辰差不多了,掀开锅盖,一股白花花的热气蒸腾而上,长筷子一搅,用竹笊篱接着,微黄的手擀面条,颤巍巍浸在了冲好汤底的瓷碗里。
隔间儿里,元溪用棉布仔细擦干净身上的水,摸着饿得有些难受的肚子,咬着嘴唇轻轻笑了笑。
从隔间儿里出来,严鹤仪瞧了元溪一眼,便把身上的袄子脱下来,披到了他肩上。
对面,元溪站在原地,似乎在等着严鹤仪的命令,严鹤仪又瞧了他一眼,招了招手:“过来吃面。”
元溪走到灶台边儿,端起了那碗面,又拧着眉放下了,太烫。
严鹤仪明白他的意思,指了指灶台旁边儿的木头凳子:“就在这儿吃。”
往日里,严鹤仪总说吃饭就要在吃饭的地方,趴在厨房灶台上吃东西不像话,这一回,他也管不了那些规矩了,厨房里烧了火,比正屋要暖,出来进去的,容易伤风。
元溪咧着嘴冲他笑了一下,露出带着尖角儿的四颗小虎牙,然后乖乖坐下,把碗往严鹤仪那里推了推。
“我不饿,你吃吧。”严鹤仪见他这副可怜兮兮的样子,一时分不清几分真几分假,却又兀自自责起来,觉得自己的话生硬了些,又补了一句,叫了声「元溪」。
元溪这才揽过面碗狼吞虎咽起来,热腾腾的蒸汽一熏,眼泪又落了下来。
严鹤仪听见吸鼻涕的声音,赶紧拿出个帕子,捏着元溪的下巴,把他的脸抬起来,给他擦了擦淌出来的清鼻涕。
元溪冲着他笑,傻乎乎的,一个透明的鼻涕泡儿又冒了出来,严鹤仪的手停滞一瞬,突然叉着腰笑了起来。
两个人面对面笑了一会儿,气氛似乎没那么僵了,元溪仰头去抓严鹤仪的手,严鹤仪反手捏了他的手一下,“汤也喝了,暖暖身子。”
“嗯,”元溪点头,把面汤喝得见了底。
看着严鹤仪收拾好厨房,元溪大着胆子伸了手,让严鹤仪抱他,严鹤仪勾了勾嘴角,抓住一只手,领着他进了正屋。
那个大布兜子在正屋地上放着,上头睡了个哼哼唧唧的团子。
严鹤仪轻轻把布兜从团子身下抽出来,团子睁了睁眼,换个姿势继续睡了。
打开一瞧,里头是那个装着紫竹笔的木盒子、平安玉牌、一把碎银子,以及皱成一团的画像,似乎还有一些干巴巴的馒头碎。
“你倒是周全,提前问我要这么个兜子。”
“我...试了试弄包袱,”元溪低头捏着手指,“不会包,布兜子方便,盛得也多些。”
严鹤仪无奈地笑了笑,把布兜子搁在桌子上,拉着元溪的手走进里间儿,示意他钻被窝儿。
严鹤仪跟着上了床,没说话,把胳膊伸出去了,元溪明白,忙不迭地把脑袋枕在了上头。
这是,不生气了?
元溪朝他身上凑了凑,开始解释:“哥哥,其实我是......”
“北人?”
“是,”元溪有点儿吃惊,“哥哥怎么知道的?”
“以为镇上要抓的人是自己,所以跑了?”
元溪点了点头。
“瞧见镇上贴的通缉画像,又听说了通商的消息,所以回来?”
元溪又点了点头。
严鹤仪把他往自己这里搂了搂,“你家里,也是经商?父亲可是遇着了什么事儿?”
“不是,”这个答案倒有些出乎意料,“阿爹在朝为官,上头还有两个兄长,都有官职。”
元溪出神地想了想,继续道:“几个皇子争位,当官儿的都得站队,阿爹同两个兄长都是四皇子那一派的,争来争去,四皇子倒了,两个兄长入狱,莫名其妙死在了牢里。”
“元溪。”严鹤仪轻声唤他。
“无事,哥哥。”元溪把脸往严鹤仪颈窝儿里凑,“得势的是三皇子,他最为狠辣果决,阿爹说他必会赶尽杀绝,果然,晚上便在府里发现了暗探的踪迹,阿爹赶紧让我们收拾了细软,一家人逃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