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念亭闻言不再说话,而是在纸上写下了这段话,叶时雨誊抄时,便又副漫不经心地模样问道,
“怎么未曾见过萧大人的夫人,是在家乡吗?”
明明是盛夏,此言一出,叶时雨感到屋中的温度骤然降低,他手一抖,在纸上留下了个巨大的墨点,可这感觉转瞬即逝,再看向萧念亭,他的面色已如常,语气淡然,
“我没有夫人。”
叶时雨没想到会是这样的回答,但他也未露出讶异之色,抬头歉然一笑,
“是奴才唐突了,瞧着萧大人的年纪还以为已有婚配,还请萧大人莫怪。”
气氛虽表面和谐,但叶时雨还是感到了一丝异样,他写完便匆匆告辞,而萧念亭盯着叶时雨略显仓皇的背影,眼神中迸发出的目光如尖刺般锐利,他自入薛羽麾下便一直称是孤身一人,而他竟如此自然地问起夫人二字,若说是巧合那他必是不信。
而这意料之外的回答让叶时雨也有些懵了,萧念亭的夫人应是顾家大小姐,这点殿下不可能弄错,算下来萧念亭入薛羽麾下已有六年之久,这期间难道他从未见过妻子?
一下子太多疑问涌了上来,若不是理智还在,他真想去问个究竟,这一路上想得太过专注,竟把要寄信的事忘得一干二净,手上拿着便进了屋,这刚一踏进去一个人正坐在堂屋就这么直直地盯着他,让叶时雨瞬间恍过神儿来,也不知为何下意识的就将信藏到了身后,
“殿下,您起来了。”
“拿过来。”
不知怎么的,叶时雨觉得将信递给了高靖南后,屋里似乎又冷了些,他偷偷抬眼看了眉头紧蹙的高靖南,心中暗叫不好,定是这信的内容让殿下不喜。
他嗫喏着想说点什么,可想了想还是没吭声。
“谁教你写的?”高靖南将信轻拍在了桌子上,声音不大,叶时雨心中却一颤,
“……萧大人。”
“他回来不过两日,便迫不及待了。”
嗯?
这话出口叶时雨先是脊背一麻,而后觉得这语气模样定不是发现了他的目的,至于高靖南为何会对他去找萧念亭兴师问罪,他倒真是不解了。
“殿下公务繁忙,奴才不敢总拿这种小事叨扰,这才去找了萧大人。”
他说得坦然,目光里一丝杂念也没有,高靖南微微一叹,继而低低笑着,
“你这一副无辜样子,倒显得是我庸人自扰。”
见他仍不解,高靖南也只得摇了摇头将信拿起,“去发了吧。”
屋内似乎又恢复了夏日的燥热,高靖南的嘴角勾起了一丝笑,却带些自嘲的意味。
或许,应该再等等吧。
一个绝世美女被丢在金雀台不闻不问了两个月,而高靖南就好似府里没这个人一般,任谁不得叹一声暴殄天物。
这期间金燕徊倒也没闲着,时不时的便出来撩拨几下,将旁人迷得神魂颠倒的,这日子久了就连叶时雨也觉得好奇,怎么高靖南就能做到心如止水,但他识趣的没问出口,直到这日金燕徊竟直接找着了他。
瞧见金燕徊向他走来的时候,叶时雨是有些头痛的,这里是一处略有些偏僻的回廊,高靖南又去巡营不在,他才得空跑到这里来偷会儿闲。
“金姑娘。”叶时雨不等她走来便起身行了一礼,这意思很明显,让她不要再靠近了。
金燕徊却好似不懂似的踏着盈盈的脚步而来,叶时雨退两步,她便进三步,最后他只得叹了口气站定了,
“金姑娘是找我有事吗?”
见他不躲了,金燕徊才微微露齿一笑,这模样艳丽中带着丝娇憨,
“叶公公,今日怎没和殿下一起?”
“殿下有事,没让我跟着。”叶时雨答得一板一眼,“姑娘若没其他事,我便先走了。”
“别。”
转身就打算走的叶时雨没想到被金燕徊抓着了衣角,看着自己衣袖上挂着的这只赛雪的纤纤玉手,他想将其拉掉,可手却在空中僵了半天,找不到下手之处,只得看向她,
“姑娘请放手。”
“叶公公,我虽有一半是中原血,可毕竟从小在西决长大,这里于我本就是陌生。”金燕徊就好似没听见一般,仍紧紧拉着叶时雨,
叶时雨边听着,便尝试着拽了拽衣袖,却纹丝不动。
“在西决之时我便像个物件儿似的被人送来送去,本想着跟了殿下倒还算有个归宿,可没曾想殿下连瞧都不瞧我一眼,我也在府里多日,瞧见殿下待你与旁人有些不同,是能说得上话的。”
“姑娘是高看我了,我就是一个伺候主子起居的奴才。”叶时雨讪笑着,心中却暗想着一个姑娘家怎么手劲能这么大。
“殿下若是不要我,那我便会再度落入苦海之中,也还请叶公公可怜可怜,帮我美言几句可好?”
虽已秋凉如水,可叶时雨觉得再这样拉扯下去,他的背都要被汗浸湿了,于是忙不迭地点头,金燕徊这才松了手。
看着叶时雨离去的背影被树影遮住,一直独身一人站着的金燕徊身后却有一个高大的身影靠近,
“你若招惹了他,再想接近宁王就难了。”
金燕徊面色沉静如水,眸中再不见平日里勾人的春色,
“谁能想到你主子是个不近女色的,再拖下去若我父亲出事,那东西你也别想拿到。”金燕徊转身,看进身后之人的眸子,
“萧大人。”
面对金燕徊的威胁,萧念亭只是微一扬眉,
“我已将你带进王府,余下的便只能你自己来。”
“可……”金燕徊微微咬住下唇,在西决国南来北往的人,她只需勾勾手指,哪个不拜倒在她裙下,哪需她如此费尽心机,却还换不来一个注视。
“不过现下确实不是个好的契机,不仅仅因为你是西决国送来的人。”萧念亭看向叶时雨离开的方向,他自然不会轻易相信军营或府里的那些流言蜚语,但他太了解高靖南了,他看叶时雨的眼神是骗不了人的。
“如何让一个男人沉沦,这总不用我来教吧。”萧念亭转身离去,只留得金燕徊忿忿地站在原地,她是有些非常手段,但那也总得靠近了才好,如今连人的衣服片儿都摸不到,她纵使有天大的本事又如何使得。
匆匆而归的叶时雨路上便一直想着金燕徊之事,若她只是单纯地想寻个归宿,那也用不着帮她,凭她自己本事即可,但若她有不可告人的目的,不就与自己不谋而合,甚至真的是来刺杀的话,那不反而是帮了自己,帮了殿下。
思及此,叶时雨心中泛起了一阵淡淡的负罪感,这感觉一起,叶时雨登时停住了脚步,他讶于自己的竟会产生出这样的情绪。
他用力甩了甩头,无论是谁,即便他对自己再好,那也是殿下的敌人,是他的敌人,无论发生什么,都不可以……
“叶时雨,你在愣什么?”
熟悉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他一惊,却忙换上了平日里的笑靥,
“殿下,今日怎么这样早,奴才偷个懒被您抓个正着。”
高靖南今日回来得早,难得的没看到叶时雨在屋里候着,便问了外院儿的竹喧,这才知道他平日里爱往南边儿的浮碧轩那儿跑。
其实若看时辰,应是该回来了,可他竟没忍住走过来迎一迎,远远地便瞧见他立在一棵海棠木下发愣,眉头紧锁的模样就像是遇着什么天大的难事似的。
可还没等他发问,一阵陌生的幽香就这么时有时无地飘了过来,高靖南眉头紧蹙再仔细嗅嗅,竟是在叶时雨的身上暗暗戳戳地飘散而来。
“你身上沾了什么东西?”
“啊?”叶时雨闻言一怔,忙低头看自己身上,干干净净的,并无什么污物,他不解地抬起头,却看见高靖南逼近了一步竟伸手捏住了他的衣领。
叶时雨骤然一惊,不由自主地想躲避,背却撞上了身后的树干,树冠一抖,本就被秋日里的清寒断了生路的树叶纷纷而下,甚至有一片勾住了他的发丝,就这么坠在一边摇摇晃晃。
可高靖南却没放手,依旧扯着他的衣领,弯着腰凑上去嗅了嗅,那味道果然是源于他,可当他刚想质问之时,抬眼却瞧见了一截如雪的颈项,就这么紧张地绷直着,连肌肤下泛着些青紫的血管都看得一清二楚。
颈项的主人似乎是太过紧张,高靖南清晰地看到了他由白皙变成了淡淡的粉色,随着吞咽的动作,目光向下,便是如月牙儿般的锁骨,再向下,衣物遮着了,探不得却教人心痒。
“这是什么?”
高靖南突然将手伸了进去,小指一勾,勾出一根长长的、编织的细绳出来,再一拉,一个模样笨拙的玉扣就这么从衣下被牵了出来,落在了他手中。
作者有话说:
因为榜单任务,怒更一大章!
第28章
叶时雨头皮瞬间发麻,魂儿几乎都要被吓飞了,眼睁睁地看着那枚玉扣在高靖南的指尖把玩着,
“这是……奴才母亲之物。”
这玉扣料子还算过得去,只是雕工太差,就好像是自己磨出来的,坑坑洼洼,
“真够难看的。”
玉扣本还带着些温热的体温,在秋风里这么一晾,高靖南将其放回去的时候,冰的叶时雨一阵轻颤。
“这不值钱的,时时戴在身上就是留个念想,奴才若是想他了,便能拿出来看看。”叶时雨轻道,心里想的却是那个他,玉扣本来的主人。
这玉扣原本是缝在从宫中带出的那身衣服里,当初在落日关昏迷不醒,那衣服还是顾林心细,帮忙给收了起来,不然便要遗落了。
后来叶时雨左思右想,弄了个根稍长些的绳子挂在了脖子里,平时藏在衣内倒也不显眼,可他也没想到为何今日高靖南会扯他的衣领,虽说他不知这玉扣是什么来历,可叶时雨仍是吓出了一身冷汗。
看到吓着他了,高靖南本想收起这身戾气,那气味偏又幽幽地来了,他不禁蹙眉,
“你刚去哪儿了,身上沾了些什么味儿。”
原来他说的是气味吗?
叶时雨狐疑地嗅了嗅自己,而后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拉起了袖子仔细闻闻,
“啊,刚奴才碰到了金姑娘,说了几句话,大约沾上了些她身上的香粉味。”
听到是她,高靖南双目微眯,
“她找你做什么?”
“还不是为了殿下您。”叶时雨已恢复如常,跟着高靖南身后边走边将经过告诉了高靖南,
“奴才也觉得她挺可怜的,远离家乡孤身一人,还被冷落了这么久。”
“你还在可怜她?”高靖南停下来,回头看他,“难道你也觉得我不该将她晾着?”
“金姑娘很漂亮呀。”叶时雨顶着一脸疑惑,“为什么殿下不喜欢呢?”
“难道她漂亮我就要喜欢?”高靖南本想说她是敌国之人,不知安的什么心思,却瞧着他毫无心机的纯稚面庞,高靖南将后半段咽了下去,
“总之离她远点儿。”
“是……”叶时雨虽答应着,心里却盘算着什么时候要告诉金燕徊一声,殿下不喜欢她身上的脂粉味,而且好像也并不喜她浓妆艳抹的模样。
只是他二人皆未发觉,远远的山石之间,一双眼睛就这样盯着,将刚才的一幕尽收眼底,她忽然有些明白了萧念亭所言之意,金燕徊垂下眸子,若有所思。
齐地的秋似乎比其他地方更显萧瑟,一阵风雨过后,最后一抹绿色也消失不见,四处皆是枯败之相,可齐王府的院内,却飘散出浓浓的桂香,这自京城移来的几株金桂树不仅枝繁叶茂还如洒金般开满了花,成了府里的稀罕物。
一名身着长衫的少年拉下了开满花的枝丫,凑在鼻子前猛嗅一下,
“太好闻了。”少年招呼着站得远远的另一个,“以安,你怎么不来试试。”
以安抱着剑离得老远,似乎并不屑于做这种事,可轻轻抽动的鼻翼还是暴露了他在偷偷地享受着花香。
这少年正是顾清鸿,只是他已化名时意。
意,亦为忆。
他的模样就如同寻常的富户小公子一般,早已不见了当初的瘦弱与仓皇,
“殿下。”
以安率先看到了进来的人,忙放下手臂行礼,一丝不苟的模样根本不像他这么大的孩子,而时意一愣,却笑眯眯地迎了上去,
“殿下来了,您这桂树也太好了,我都闻不够。”
高长风微笑地看着他,似乎在他身上找出了些许叶时雨的影子,倒也没怪他没规矩,反而伸手接住了从树上飘落的几朵花,也凑在鼻前闻了闻,
“这桂树开得甚好,可采了做些桂花蜜糖。”
时意雀跃起来,高长风却看着手中金黄的小花若有所思,他将手握起,
“司夜。”
随后二人进了堂屋,关上了房门,时意有些好奇地上前了两步,却被以安伸手拦住,时意看了看他,倒也不恼,笑嘻嘻道,
“刚才殿下说要摘些花来做糖,咱们一起采些吧?”
以安看了眼桂树,轻轻地点点头。
这边的宁王府正热热闹闹地在准备着晚上的中秋宴,整个随宁府有头有脸的今日都会齐聚王府,名为赏月,不过是想借机结交下这位历朝赫赫有名的皇子罢了。
而高靖南竟在一早递给了叶时雨一条玄色的细绳,
“你身为本王的贴身侍从,却戴着那么难看的坠子,实在是丢了本王的脸。”高靖南一脸不屑模样,“但既是你母亲留下的便戴着吧,只是把这根破绳子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