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既然敢来,我便要杀。”
“你要当的是阎罗,而不是一个杀人的小鬼。”高长风看向以安的眼神已逐渐失去耐心,“去司夜那儿领罚,若还学不会就滚出去。”
以安微怔了一下,“是。”
看着他的背影,高长风轻轻抚了下额头,当年顾家留下的这两个孩子,那顾清鸿还好,被卖去做的苦力,虽常年的苦累折磨最初让他如同惊弓之鸟,可在罗峰寨呆了不过一年时间,非但已看不出曾经的模样,且还十分好学,日子久了定能堪当大任。
只是这顾微澜……
高长风知道他所经历的远非常人能想象,这次德妃不过是派了个来打探消息的细作来,若留下反而能传些消息回去,可他抬手便给杀了,若总这样管不住自己,他也无法再留他在身边。
高长风知道以自己现在的能力,是没有足够的资本去争的,宫里已传来了立太子的消息,他所需做的唯有坐山观虎斗,抑或说他从内心中,他不愿亲自反了大皇兄,只要换了其他任何一个人,他必不会心软。
叶时雨觉得自己做了好长的一个梦,偶有半梦半醒之时,他也想挣扎着醒来,可往往又被推入了更深的梦境。
从儿时家旁的田埂,到浣衣坊一刻也不停的拍打声,有景华宫,有承欢殿,直到最后他爬上了御花园的假山,欣喜地望着空中炸开的绚烂烟花,耳边轰轰作响。
烟花很短暂,他知道的。
于是当一切回归寂静,他意犹未尽地准备离开,一低头才发现自己居然站在尸山血海之上,一双焦黑如枯树的手正攀着他,他拼命地想将腿抽回,却怎么也使不上力气,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焦尸一点点向上攀爬着。
他以为自己叫得很大声,但其实声若蚊蝇。
突然大地一阵震颤,堆叠的残肢断臂蓦然间不见了,他在这一瞬间睁大了双眼,狠狠地倒抽了一口气,却生生憋在了喉间。
“终于醒了。”
一个熟悉地声音在耳边响起,像是打破了梦魇的桎梏一般,他终于将那口郁气吐出,足足喘了十几下,这才看清自己所在。
这是一个晃晃悠悠的马车,眼前一脸欣喜的是顾林,叶时雨浑身被汗浸透,就跟刚从水里捞出的鱼一般,风从窗帘的缝隙里挤进来,让他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
“这汗终于是发出来了,应无大碍了。”顾林替他擦拭着,毫不介意地开始帮他脱下汗湿的衣服,换上了干爽的新衣。
叶时雨想挣扎,却觉得浑身瘫软,只能任由他照顾,
“顾太医,这是……”
“这是去随宁府的路上,差不多再有一日便到了。”顾林不让他说话,拿着水喂他喝着,
“你在落日关受了寒又惊了风,直接就倒在帐内不省人事,还是殿下先发现的,将我从军医帐里抓过来,殿下本应第二日便前往随宁府的,可你一直不太好便在落日关内多呆了两日。”
叶时雨听得有些愣怔,他知道自己应是睡了很久,但也没想到会这么久。
“我其实本也该跟着回宫的队伍走的,可殿下硬是要将我留下,我也放心不下,便跟着前来随宁府了。”
正说着,马车停了下来,应是要进行修整,顾林下车去为他弄些吃的,叶时雨继续闭目养神,虽是醒了过来,可连日的昏迷与梦魇让他仍觉得脑袋胀痛,极为疲惫。
突然他听到了一阵脚步声,有些重,不太像顾林的,但是在这里应该是很安全,叶时雨依旧没有睁开眼,只是感觉眼前有点光亮,应是有人掀开了门帘却没有上来。
正当他忍不住想睁眼看看到底是谁之时,帘子又被放下了。
不一会儿,顾林回来了,手里还端着碗热乎乎的小米粥,
“你连日来没怎么好好进食,吃不得太硬的,就先喝碗粥。”
自己手脚无力,他便也不争了,乖乖地坐着让顾林喂饭,可他看着顾林似乎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便道,
“顾太医是有什么话想说吗?”
顾林倒是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你觉着跟着二殿下……不对现在应该叫宁王殿下,如何?”
如何?叶时雨点点头,
“挺好的。”
“我也这么觉得,比起之前你三天两头的受伤,在宁王殿下这里确实好得多。”顾林替他擦去了嘴角溢出的粥,
“那你有没有觉得……宁王殿下对你十分特别?”
“特别?”这话叶时雨便不知怎么回答了,想了想也没觉出有什么来,倒是自己平日里巴结讨好的多些,
“我伺候着殿下的贴身起居,大约是比旁人会近些。”
顾林看了他会儿,忍不住淡淡一笑,
“你啊,还是年纪太小,不懂。”
“顾太医没头没尾地突然问这个,我自然是不懂。”
“罢了罢了,以后会懂的。”顾林替他掖好被角,“你才刚醒,我也不逗你说话了,还是多休息的好。”
一阵摇晃,马车继续上路,只是叶时雨觉得,这次走的平缓得很,不若来时那么颠簸,不知不觉间又沉沉睡去。
随宁府的确是个好地方。
落日关那边还是风霜凛然,这里则已是细雨温润,一副初春景象了,与京城的磅礴大气不同,这里或溪流涓涓,或小河流淌,随处可见着拱桥柳堤,景色十分秀美,宁王府便坐落在随宁府最为著名的南山湖畔,依山傍水极为恬适。
更别说这宁王府本身就犹如一座园林一般,三步五步便是一景,奇花异草更是数不胜数,而叶时雨却只能坐在床上,巴巴儿地从窗户向外看。
高靖南一到了这儿便忙得整日不见人,而他被塞进这间紧挨着他寝房的房间,足足已有十日不许他出门。
顾林不能久留,确认他已无事便被送回了京城,而他便日日对着一个被派来伺候他的小厮竹喧。
他虽说是个从八品太监,在这府里的也算是独一份,可说到底还是个奴才,即便病了也不该这样派人伺候着,这让叶时雨日日如猫爪挠心般不安,他更着急的是不能日日跟在高靖南身边,也不知道这么久过去可有什么重要的事他不知道的。
“竹喧,你能别看这么紧吗?”叶时雨急得在屋里来回踱步,“顾太医走的时候便说我已经好了,可你偏不信。”
“叶公公,不是奴才不信,是殿下不信。”竹喧倒是委屈,“奴才哪敢不听。”
“那你不让我出去,我又如何向殿下秉明已无大碍。”
“挺有精神,我看确实已无大碍。”一个声音忽然而至,掀起门帘进来,叶时雨的脸色瞬间亮了起来,
“殿下!”
第27章
高靖南刚至封地,事务繁杂,每日几乎忙的是脚不沾地,今日难得不是半夜才回来,这才得以有空来看一眼。
只是他没想到一进来便瞧见了叶时雨这满心满眼的惊喜,他大多数时间都谨慎小心,规矩的不像这么大的孩子,如此灵动的表情,高靖南还是头一回见着。
高靖南一直以为自己应该是喜他安静懂事,可这一下,却比之前任何一个时候都让他觉着心下舒畅,尤其是一想到他这样的期待全是因为他,这更让高靖南的内心深处有些发痒。
“你若好全了,那便出来伺候着吧。”高靖南克制着了上扬的嘴角,状似不在意地吩咐,眼看着叶时雨眉眼间都含起了笑。
“是!”叶时雨此刻的心情就像是那窗外争相开放的花儿般喜悦,这确也是他少有的,在高靖南面前如此不设防的表露,他敏锐地感觉到了高靖南似乎也随着的他笑颜卸下了些戾气。
此时又有人来秉,高靖南刚走出去两步便一转头,
“发什么愣,怎么不跟着。”
叶时雨这才有些不好意思地抬了下手,看了看身上不合规矩的衣服。
“奴才得换件衣裳。”
门外来秉的这位偷偷瞄了眼门口站着的宁王殿下,明明是件要紧事儿,可殿下竟站在这儿不紧不慢地等着,直到屋内出来了那位传说中一直在养病的近侍叶时雨,这才抬了脚。
这位当初入府时就没人瞧个真切,见他病着,府里的秦管家便说派个小厮先贴身伺候着殿下,殿下虽没拒绝,可那一脸冷若冰霜的嫌弃模样,硬是差点儿给那小厮整抑郁了,每日都在反思到底是哪里得罪了主子。
这人偷偷打量了下同样跟在高靖南身后的叶时雨,年纪一瞧就不大,怎的就能有这种本事,他又看了看前面刻意缩小了步伐的高靖南,心里滋生出一些异样的情绪。
在宁王府的日子很平静,但日子久了谁又不知道,这个年纪虽小,长得还一副与世无争模样的清秀太监是宁王殿下心腹,自己的身边儿事全由他一人打理,原本跟着的竹喧最后也被撵到了外院儿,军营里的流言自然也传至了府内,更何况殿下身边如今连个女人都没有,也免不得人都浮想联翩的。
当然这些话没人敢当着他面来讲,叶时雨也不太明白为何其他人看着他的眼神会有些闪躲,但他只需伺候好高靖南,其余的事倒也不必他操心。
眼见着春日渐远,喧夏已至,宁王府的景致也随着炎炎而变得郁郁葱葱,府中纵横交错的小路皆是荫凉清爽,比起宫中晒得无处躲避的甬道,不知要舒适多少倍。
叶时雨有时不禁感叹,若是以后能有机会定居于随宁府,那便真是人生幸事一桩,可每每想到此,又会觉得前路未卜,自己此生恐怕再无这一日。
不过今日得着个好消息,一直留在落日关内处理事务的萧念亭回来了,傍晚便能到。
听到其他人来秉,叶时雨连倒茶的手都颤了一下,茶水洒出了些,他慌忙擦去替高靖南重新倒了一杯,可这点细微的动作却被高靖南尽收眼底,他没去喝那杯茶,却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神情。
似乎在落日关时叶时雨就独去找过萧念亭,他知道那是给母妃写信讨教去了,但当时战事已紧他刻意压下了心中的不满,本以为已经淡忘,可如今只是听了这名字,一向稳妥的叶时雨竟连杯子都拿不稳了,这让他心中产生了一丝异样的感觉。
“你很在意萧念亭?”高靖南竟没忍住,话一出口,连他自己都有点意外。
本是背对着高靖南正在整理他案上公文的叶时雨脊背瞬间一僵,不过转瞬之间,他心思已百转千回,甚至在想自己莫非是暴露了什么。
但转过身来,叶时雨的眼中已没了慌乱,只是带着些理所当然的眼神,
“萧将军是殿下的得力大将,他能回来说明落日关那边已妥,奴才为殿下高兴。”
这么些时日下来,叶时雨渐渐发现,高靖南现在似乎更喜欢见着他活泼些的模样,便慢慢地不再那么诚惶诚恐的,甚至有时还与高靖南闲聊打趣几句。
当然,这只是他以为的高靖南,府里其他人谁不怕这个战场上回来的,浑身带着杀伐气息的宁王。
只是所有人都没想到的是,随着萧念亭一起来的,还有一位西决国所赠的美女,这连高靖南颇感无奈,萧念亭竟然没跟他说便把人直接带来了。
不过话又说回来,一个舞姬而已,本就不用特意再秉明,高靖南也不会拂了西决国的面子,更何况这女人来自西域,高挑白皙,眉眼深邃,即便是安安静静地站着不动也是艳色逼人,教人移不开眼。
更为惊奇的是,这美女一张嘴竟是一口地道的中原话,
“小女金燕徊见过宁王殿下。”
竟连名字也与西域人不同,这倒引起了叶时雨的兴趣,他仔细瞧了瞧,发现这女子虽说与中原人长相不同,但眉眼间又不比西决人那般凌厉,带着些柔和纤细。
只是这西域女子性子可不比中原姑娘内敛,见高靖南并未正眼瞧她便主动说道,
“小女的父亲便是随宁府人士,此次能伺候宁王殿下,也圆了父亲的归乡之梦。”
高靖南略一皱眉,
“秦管家,安排到金雀台去。”
秦管家闻言一怔,但马上反应过来要领着人下去,金燕徊盈盈起身,见高靖南根本就没看向她,竟用眼神勾了下他身边的叶时雨,还淡淡地给了个微笑,叶时雨脸上不由自主地飞起了一片红,忙垂下眸子,再也不敢去看第二眼了。
直到独处之时,叶时雨才好奇问道,“您怎么将那金燕徊安排到了金雀台,那儿可远得很。”
“既然是西决送来的金丝雀,那关在金雀台不是正好?”高靖南难得清闲,正闭目养神,“我倒没觉出美在哪儿,看起来还不如你顺眼。”
叶时雨红了脸,“殿下这是在打趣奴才。”
他大概明白,这敌国送来的女人,不知道怀着怎样的心思,高靖南应是不想碰的,只是推又推不走,便只得养在府里,只是这事儿倒给他提供了个方便。
趁着高靖南中午小憩之时,叶时雨跑到了西苑,敲了萧念亭的门,见着他眼睛亮晶晶的,
“萧大人,许久没给娘娘写信了,您有空教奴才几个字吗?”
叶时雨觉得萧念亭虽看起来一副不苟言笑的模样,其实极为温柔耐心,起码他每次来讨教都未拒绝过,还认真地教他如何书写,
“萧大人这次就写,娘娘,西决国送给殿下了一名舞姬,殿下将她送到了偏远的房间,娘娘不用担心。”
“你确定殿下会让你写这些发给玉妃娘娘?”萧念亭不禁失笑。
“舞姬的事一定会传至宫中,我将情况早些告知,娘娘就不用担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