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要起身的伊恩,身子刹那僵硬,手中的华服翻落在地,很轻的落地声,在这主殿上却如惊天之雷。
这个声音,是伊恩一辈子的梦魇,伊恩恨之入骨却又藏匿至深。
不敢回想的过往。
那一夜,自己的清白被毁。
只因那一夜,娘亲因此而离去。
“大胆奴才。”
“伊恩?快跪下,伊恩?”
“叼奴,竟敢直视皇上,还不快跪下?”
伊恩已经听不清周围的人在说什么,缓缓的直起身子,目光的焦点定在了那个一身明黄的人脸上,深邃如夜空的眸子隐藏了记忆中的锐利,却依然叫人不敢直视。
这是一张能叫人轻易动心的脸。
可对伊恩而言,是妖孽,是魔鬼。
记忆如潮水而至,点点滴滴,越发清晰。也带起了伊恩隐藏在心底深处,刻意淡忘的恨。
只是伊恩万万没有想到,那个毁了自己清白,间接害死娘亲的人竟是当今皇上,年仅二十七岁的肃帝。
一个伊恩恨不起的男人。
伊恩的震惊与不信可想而知,但这个声音与相貌,千真万确,是那个毁自己清白的男人。
握紧的拳头,指甲几乎陷进肉里。
那人高高在上地坐着,只是冷冷地扫了伊恩几眼便自顾自地喝着宫女送上的茶水,仿佛根本不认识伊恩。
“你们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将他拉下去?”明妃气得不轻,香肩也隐隐颤抖着。
两名宫人一左一右地架住了伊恩,拖着伊恩就往外走。
伊恩强行扭转脖颈,如果目光可以刺穿人的身体,只怕上面那位已经死在忍下无数次了。
泪水夺眶而出,那夜,伊恩无法为自己失去的清白讨回一个公道,就算找到了罪魁祸首,该如何向一个上青楼寻欢的男子讨公道?
伊恩并非软弱之人,但这个男人,竟会是天下至尊,所料不及,所有的苦恨也只能往肚子里吞。
可是,天下至尊又如何?就算他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利,伊恩也同样能恨他。
“皇上请恕罪,伊恩进宫不久,还不懂宫里的规矩,请皇上从轻发落。”莲妃连忙跪下替伊恩求情,声音淡定从容。
“慢着。”皇上突然开口,起身走到了伊恩的身边,居高临下的望着伊恩,神情冷漠,“你恨朕?还是,这是你为了引起朕的注意所使用的手段?如果是,你成功了,演得很逼真。”
手段?演得很逼真?这个男人竟然以为自己在演戏?以为自己这么做是想引起他的注意?伊恩冷冷地望着眼前的皇上,生平第一次,有想揍人的冲动。
这个男人竟然不认得自己,一个曾被他毁了终生的人。
“皇上是要收了他吗?”明妃明明在皇上身后冷怒地瞪着伊恩,说出的话却娇柔无比。“若真是如此,臣妾可要恭喜皇上了。”
“他是引起了朕的注意,可朕是不会将像他这样的人留在身边的。”皇上朝架着伊恩的两名宫人挥挥手,“带走。”
“皇上,一切都是臣妾的错,是臣妾教导无方,您要降罪就降在臣妾身上吧。”莲妃仍旧是平淡无波的声音,如果不是说出的话,根本不会让人觉得他是在给人求情。
“莲妃娘娘,他为了博得皇上注意而玩弄心计冲撞了皇上,你身为他的主子,不好好反省,竟然替这个叼奴求情?”明妃偷看了一眼皇帝的脸色,见皇帝无动于衷,喝道:“来人,将这个叼奴拉出去。”
“臣妾是伊恩的主子,深知伊恩不是那样的奴才。还请皇上原谅伊恩这次的不懂事。“在伊恩即将被拖出主殿时,莲妃突然道:“皇上,这是免死金牌,您赐给臣妾免死金牌时说过臣妾可以任意使用这块免死金牌救任何一个人。臣妾现在愿意用这块免死金牌救伊恩。希望皇上赦免伊恩”
莲妃娘娘?伊恩心底一阵感动,一向少言冷语的莲妃竟然替自己求情?虽说自己呆在他身边已快一年,但是莲妃对自己一向都是主子对奴才的态度,为何竟然对自己这样好?
“你将朕赐给你的免死金牌用在这么一个宫奴身上?”皇上冷冷得瞥了伊恩一眼,嘴角挑起一个讥讽的笑,似在嘲笑伊恩眼底流露的感动。
“是。”
“那好吧,朕就当此事从未发生过。”
“臣妾谢皇上恩典,虽说皇上当此时从未发生过,但臣妾怕其他人惹起无端是非来。”眼角余光看到明妃一脸铁青,在皇帝面前却又不得不装出一副柔弱的模样,柔声道:“莲妃娘娘可真会多想,既然皇上已说当此事从未发生过,其他人又怎敢违背皇上的意思?”
“既然明妃娘娘这么说了,本宫这心也就放下了。臣妾代伊恩谢皇上恩典。”莲妃磕头谢恩,“臣妾先行告退。”
太阳光很是耀眼。
莲妃什么也没有问,只是静静地在前头走着。
伊恩也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心底沉重万分,重的自己几乎喘不过气来。
已经快一年了,那一夜的屈辱伊恩一位自己已经藏匿下心底慢慢淡化了,可没有想到听到那个熟悉的声音时,一切都乱了,藏匿的记忆再次痛苦的展现在眼前,那一刻除了恨别无其他。
明明知道那人是皇帝。
明明知道惹了皇帝是会没命的。
“别想了。”走在前面的莲妃淡淡开口,“不管曾经发生过什么事,都将它忘得一干二净,这里是皇宫,你只是一个在这里拿俸禄做差事而已。”
“娘娘,谢谢您。”伊恩再次湿了眼睛,免死金牌,那可是天大的恩赐,莲妃娘娘却用在了如此卑微的自己身上。
“从小到大,每一个在我身边做事的人,本宫都是静静的观察他们,这么多年来,你是唯一一个做事认真,不懒不拖,一年如一日本本分分做事的人。”莲妃转身,笑望着伊恩;“就连想抓你短的机会都没有。这样的人又怎么会耍什么心机呢?”
“娘娘,我。。。。。”
莲妃轻轻摇头,“本宫对你在宫外发生的事并不感兴趣,本宫刚才说过了,不管发生过什么事,都将它忘得一干二净,这里是皇宫,你只是在这里拿俸禄做差事。你做得到吗?”
听到莲妃的话,伊恩有些发愣。
做得到吗?那一夜所受的痛苦和屈辱,娘亲的离世,一切的仇恨都将消失。
做得到吗?把这一切都忘记,不是深藏心底,是真正的忘记。
这里是皇宫,那个毁了自己的人是皇帝。
做不到又能如何呢?自己已经被毁了。
莲妃看着伊恩紧握成拳的手,暗自叹了口气。
伊恩黯然的望着地面,咬紧下唇。
做不到,就算那个人是皇帝,自己也做不到不恨。
第十六章
距离公主大婚还有十天,宫绣司因为要准备各种礼服,忙的脚不沾地。
“伊恩,我去趟皇上那里,你去帮帮丰公公吧。”莲妃说完便领着小清走了出去。
“是。”听到皇上二字,伊恩心里清楚,这等事情应该是让自己去的,但莲妃怕自己遇上那个人,所以每次这种事情莲妃都亲自前去。对于莲妃的特殊关照,伊恩心里是感激不尽的。
看着莲妃已经出了宫绣司,伊恩往正殿去找丰公公,看看有什么可以帮忙的。刚进正殿,就见一小宫女慌张地将什么东西藏入了衣裳内。
“你在做什么?”伊恩心底疑惑,要知道正殿内放着的都是各宫娘娘们的新衣服,虽然只是小小的衣裳,也不容有任何闪失,要是做出来的新衣被发现有什么问题,后果可是不堪设想的,更何况现在放这儿的可都是各宫娘娘要在公主大婚时穿的。
“没,没什么。”小宫女双手乱挥,脸刷地一下变白。
伊恩朝摆放衣裳的地方看了看,看不出什么异常,可见小宫女慌张地样子,又觉得有些不对。
“我,我先去做其他事情了。”
“慢着。”伊恩喊住欲离开的小宫女,双手将她刚才碰过的新衣看了个遍,果然,那件漂亮的华服上断了几根丝线,只要再动一下,则触一丝动全身,这新衣裳怕就要毁了。
“小哥哥,我不是有心的,求求你不要告诉丰公公,呜呜呜。。。。。。。。。。。”小宫女跪在地上大哭,极为害怕。
“这件新衣是哪位娘娘的?”
“是,是柳妃娘娘的。好哥哥,求求你不要告诉丰公公,我,我怕被罚,呜呜呜。。。。。。。。。。。。。”
伊恩将小宫女扶起来,心情也变得沉重,“我若替你隐瞒,这件事情被发现,受罚的可不就是丰公公的,连娘娘也会被牵扯进去的。你忍心吗?”
“那,那怎么办呢?”
伊恩想了想,也只有一个办法了。
“制作这件衣服用的绸线放在哪里,你知道吗?“
小宫女摇摇头,”我不知道,不过做这件衣服的苏姑姑应该是知道的,不过她好像回去休息了。“
宫绣司里面的绣娘们住的地方与此地隔了一个长长的甬道,来去也得一炷香的时间,莲妃娘娘去了皇后那里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又见小宫女既害怕又期待地看着自己,伊恩只好安慰地朝她笑了笑,”没事的,你在这里等我,无论如何,这件新衣也不能在没有弄好之前拿去柳妃娘娘那里,知道吗?“
小宫女点点头。
黄昏,整个皇宫笼罩在晚霞的光环中,美不胜收。
公主大婚,宫里每一处都挂起了大红灯笼,一片喜气洋洋。
伊恩无暇欣赏黄昏的美好,心底也无半分喜气,只想着一旦找到针线要尽快将那件衣裳恢复原样。
甬道极长,每隔十几米就是一道圆门,圆门内不是院子就是殿堂,往内望去,也是隔了诸多的风景才能看到殿堂的顶端。
宫女宫奴们纷纷从身边走过,彼此也不打招呼,默默地走在这一条似乎永远也走不到尽头的甬道内。
偶有几名神气的宫女和宫奴走过,其他的人纷纷向他们微笑示好,他们却回以冷眼,这些人不是得宠的娘娘神吧的宫人就是数得上妃位的娘娘身边的红人。
不知道小清是不是也如此,想到这里,伊恩无声的笑了笑。
偌大的皇宫,人情冷暖,比起宫外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伊恩抬头望向天空,甬道上的天空一如这窄窄的甬道,也只呈现出一个长方形的蓝条。
自己还要在这蓝条下过上十年。
突然间,伊恩胸口感到很闷。
“回避——”尖细的声音喊破了静寂。
一顶轿子抬了过来,是某位娘娘路过。
伊恩与宫里所有的宫人一样,在一旁施礼,直到轿子过去才起身。
第十七章
绣娘住的地方近在眼前,只要过了那个圆门就是。
伊恩加快了步伐,就在快到圆门时,远远地瞧见一顶黄色的轿子抬了过来,路边的宫人纷纷下跪。
若是娘娘路过,只需施礼。
跪,只对皇帝。
伊恩双手下意识地攥紧,那个男人?不想向他下跪。
轿子越来越近,伊恩听到了公公的喊声由远而近,“跪——”
伊恩咬牙一闭眼,转身进了身旁的圆门,加快脚步,到最后几乎是用跑才将那声“跪——”远远地抛在脑后。
已决定不再去想那过去,决定了要快乐地生活下去,可这会儿伊恩心里还是有些莫名的伤感。
停下脚步时已气喘吁吁,伊恩跑的很快,很急,似乎只有如此才能将那伤感稍微淡化些。
平喘气息,伊恩直起身子,却与一道冰冷的目光相遇,是那个冷冰冰的少年棠公公,虽然只在半年多前见过一面,他的冷却让伊恩印象深刻。不是,还有一次,自己被明妃打的那次也见过。
金灿朝霞之下,他似乎比那时高出了许多,体型修长,肤色白皙,五官俊美,只是那冷比初见时多了些冰霜。
为什么一个人能冷成那样?
“棠公公,慢走。”宫绣司的全管事恭敬地对着他说话。
他叫棠煜,是皇后身边的红人,或者说是宫里所有人身边的红人。
他只是小小的宫奴,并非管事,也非哪宫的总管,只因他是红人,所有人对他就恭恭敬敬的。
伊恩朝着棠煜微微一笑,对方只是淡淡地瞥了伊恩一眼,又望向不远处的圆门,那儿,明黄的轿子刚刚抬过,对方又望了伊恩一眼,便冷漠地从伊恩面前走过,从院中的小道离去。
对于对方的冷淡,伊恩也没什么好在意的,疾步走到那位全管事的人面前,施了一礼,”全管事,请问苏姑姑在吗?奴婢找她有急事。“
全管事点点头,”你在这儿等着,我去给你叫去。“
欣喜点头之际,伊恩听到身后有道尖锐的声音喊道:”不用找了,来人,把这宫奴给我带走。“
伊恩心中本就忐忑,这一尖锐的声音将伊恩吓了一跳,刚转身,就有两名宫奴冲过来一左一右地抓住了伊恩的胳膊。
”你们做什么?“伊恩冲口而出道。
”做什么?大胆宫奴,竟敢将柳妃娘娘的新衣弄破,还敢问为什么?“带走,领头的老宫奴瞪瞪眼,怒道。
”什么?放开我。”
不由分说,这些人架起伊恩就走,不管伊恩如何挣扎,也只是白费力气。
走出绣娘住的地方的圆门时,伊恩瞧见那棠煜正站在不远处冷冷地看着这边,伊恩欲张口求救,可自己与对方无亲无故,又只是第三次见面,他怎会帮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