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如何得到像是冰莲片这样稀少的东西——又为何舍弃给予的这样容易。”
“你若去论道会,第一个答案我会告诉你为什么,至于第二个答案,你刚才已经问过了一遍,看来你是真的很在意,但是——”
莫挽真敲了敲扇子,说道;
“对于我而言,送出秘籍,武器,或者奇珍异宝,与种下一颗种子没什么不同,你也看到庭院里这些花草了。”
周弦青移了移视线,去看一方天地,才发现郁郁葱葱的草木,来自天下九州,天南海北,却都聚集在了这样一个庭院之中。
周弦青看了一会儿,才说;
“它们中的有些……本来不该出现在这里。”
但是还是出现在这里,而且涨势喜人。
“那不是我需要在意的事情,我只是洒下了种子,想要知晓这种子最终能长成什么模样而已。”
莫挽真朝他眨了眨眼,悠悠说道;
“至于它是否能够存活,又会怎样成长,过程从来都不重要。”
周弦青:……
周弦青移开了视线,一言不发,心中却落下一道叹息。
他无师自通的联想到了自己,是否也不过是莫挽真这随手丢下的一颗种子呢。
对于莫挽真而言,自己的存在,是否也和无数他曾施舍过的人一样,只是他用来种下种子的载体而已,对莫挽真而言,唯一的作用,大概就是看种子最终能生长道什么地步吧。
——
莫挽真种下了一颗种子,成为笼罩人间界名门世家头顶的一场噩梦。
夏季多雨,多大雨,多暴雨。
周弦青以前喜欢下雨,那是他难得清静的时候,临窗观雨,甚至会得到更好的参悟,然而现在他却并不怎么喜欢下雨了,尤其是这样的瓢泼大雨。
周弦青收回视线,看向站在屋内的人。
他到底跟着蔷薇下山,前去一见最初的喜鹊。
站在自己眼前的少年身躯瘦弱,眼中带着挥散不去的仇恨与愤怒,看向周弦青的神色更是不加掩饰的戒备与怀疑。
他似乎是孤苦无立的站在那里,却又总会让人觉得他下一刻就会跳起来拿着刀子捅人。
但是他又是这样的脆弱,好像只需要一句话,就能将他完全击溃。
虽然不太清楚上一世是否也是如此,有蔷薇阻拦隐于林这一环——上一世自己和莫挽真并无很大的矛盾纠葛,莫挽真不该也和现在一样,消失无踪联系不上,当然也不排除有其他原因也导致了这样的结果就是了。
但是既然这一世有了一些改变——自己与蔷薇提前有些熟悉,让蔷薇主动上山来为了隐于林的事情找寻自己,若能避免让隐于林成为如上一世一样的喜鹊,这一趟山他也应该下。
第71章
◎你要的是被承认的家仇,还是报仇◎
周弦青其实上一世并没有怎么见过杀生喜鹊, 甚至经由莫挽真的某些暗示的提醒,他才记得自己应该早就见过那杀人不眨眼的报丧鸟的——
这是人间界为杀生喜鹊起的代称,不知道是杀生喜鹊还有一丝希望有人能记得他之存在的期望,又或者仅仅只是为了增加人心中的恐惧, 当然也不排除是莫挽真的恶趣味, 当杀生喜鹊要杀人的时候, 总会提前有一只喜鹊在他要杀之人所在的目的地附近发出鸣叫之声。
尤其他前去巫山派复仇的时候, 据说有成千上万只喜鹊落满了巫山派的大小船舫之上,此起彼伏的发出鸣叫之声, 无论是射箭,放火,都无法驱赶这些喜鹊,又是无论用什么办法,都无法找到杀生喜鹊的踪迹,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同门在自己眼前倒下, 却什么也做不了, 然后接着自己也被杀掉。
这极度惊艳与恐惧的氛围整整持续了三日三夜,那喜鹊才全部离开, 而巫山派已然满地狼藉,血流成河,掌门浑身上下全无好肉,巫山派亦是自此一蹶不振,杀生喜鹊报丧鸟一举成名, 此前或许还有人信誓旦旦想要抓住他为世人除害,此后却只有避之不及的恐惧, 甚至有人恐惧到了见到喜鹊落在枝头, 便提前自杀的地步。
以一己之力灭了一个一流门派, 让人间界对喜鹊这种飞鸟从见之则喜到见之者恐,杀生喜鹊的威名,可谓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但是关于他的行踪身世,世上却只有莫挽真一个人知道——至于周弦青,若非莫挽真曾暗示过他,也完全不能将传闻中阎罗转世的杀生喜鹊和他曾见过一面的少年联系起来。
就像现在,他仍然无法把上一世那个杀生无惧的喜鹊,和眼前这瘦弱少年联系在一起。
周弦青看着他说道;
“倘若我能为你报仇,你是否不会再坚持去闯巫山派?”
本已经做好又是一个来劝说他放下仇恨的隐于林,一时竟然没有反应过来,呆呆的看着周弦青,眼中满是不可置信。
“你,你说的是真的,你不真的会为我报仇?!”
周弦青微微点了点头,而后说道;
“隐大侠当年为救一名不愿入乐坊的女子,错手杀了秦掌门之子,秦掌门要杀你的父亲,一命偿一命,无论怎样说,已经完全足够,然而不该再牵连其他任何人,都是滥杀无辜,某虽不才,却也愿意为你去讨回公道。”
隐于林好像忘记了眨眼一样,只是直直的看着他,脸色露出一丝的激动,而后又被更大的惶恐覆盖,他踉跄着后退了两步,摇着头说;
“你骗我的——不会,你不会这样做的!他们都说,我找过很多人,但是他们都说以命偿命,我爹说到底也是该死!而杀我全家,是盛怒之下的迁怒,他是一流名门的掌门,死的是他的儿子,纵然迁怒,也是我家倒霉,惹了不该惹的人,让我不要再去寻仇,不然冤冤相报何时了!为什么,凭什么!冤仇非要在我这里停下仇恨,我不能接受,我不能理解,我不愿意啊!!”
他忽然一下子跪倒在了地上,嚎啕大哭起来,那声音压过窗外的大雨,那泪水落满了衣襟,那悲愤之情充满了整间屋子。
蔷薇站在一旁,看着隐于林突然就哭了起来,目光之中透出讶异,大概不知他为何突然爆发这样浓烈的情绪,周弦青坐在一旁,微微侧目,也并未讲什么话,只是静听那与雨声混合响起的哭声。
哭声之中凝聚眼前少年人无穷尽的痛苦与不解,他的父亲曾经告诉过他外面的世界多么美好,然而当他跑出来人间界的时候,却发现所有的美好都套在冰冷的框架之上。
他可以来感受美好,却不能去宣扬仇恨。
世家名门披挂鲜明亮的外衣,民间传说之中也有彼此之间生出龉龌甚至互相攀比贬低的杂谈,然而若真的有外人突然闯了进来,希望有人可以讨回公道,去讨伐名门世家的时候,却绝不会选择群起而攻之的。
他自从逃了出来,真正进入这个人间界的时候,却是到处碰壁,没有任何人会为他出头,自觉已经心如铁石,已经认清人间界名门世家皆是人心凉薄之辈,然而当眼前这人真的说他家中之人不是真的该死的时候,并且愿意为他报仇的时候,他心中的铁石却轰然崩塌,那样轻易的就化成了粉末。
半柱香后,那哭声渐渐停歇,只剩下带着喑哑的哽咽,周弦青才移过来视线,看着满眼痛苦的少年人。
他起身走了过去,把人拉了起来,扶到了一旁的座位上,而后抽出布巾为他擦去满目的涕泗。
“你大哭一场,该是将你心中所有的情绪全都发泄出来,心中好受些了?”
隐于林仍然哽咽着,一旁蔷薇默默地端了一杯温水来,隐于林一饮而尽,而后才咳了两声,抬起头仰望着周弦青,再三询问;
“你真的可以为我报仇吗?”
周弦青点头,说道;
“当然可以,但是,你也要答应我一个条件。”
隐于林连忙问;
“什么条件?!”
周弦青:……
对着眼前这一双充满期望的眼睛,周弦青忽然觉得自己也是十分心狠无情之人了,他却仍然要将那无情的话说出来;
“冤冤相报何时了,这话也不算错,我既帮你报仇,你不可再找巫山派寻仇,也不能滥杀巫山派的其他弟子,这是其一,其二,我替你去报仇,也不会带你去巫山派,你只能在这里等着我的消息,事成之后,你不必和任何人说起认识我的事情,也不必去流光宗找我,我为你报仇,只是个人的名义而已。”
“为什么?!”
“我可以为你报仇,但是不能牵连我的门派。”
止住的泪水又无声的低落,隐于林怔怔的看着周弦青,喃喃道;
“所以,我家的仇,到底还是不会被任何名门世家承认,那是应得的报应,是么?”
周弦青:……
周弦青在屋内走动了几步,又回过头看向他,问道;
“你要的是被承认的家仇,还是报仇?若是承认,十月论道会,流光宗可以为你请天下一问,若是报仇,我一人足够。”
隐于林抿了抿唇,有些悲愤的说道;
“你一个人替我去报仇,甚至是蒙头捂脸,不就是不想你的门派被牵连,又说为我请问天下——”
周弦青打断了他偏执的言语,径直说道;
“如果能让世上少一个滥杀无辜之人,只是让流光宗承担一些沽名钓誉的流言,有什么所谓,流光宗也不是凭借名气留存的宗门,至于有往来的生意,甚至超不过青州,牵连不牵连又如何,但是——你要想清楚,你要的究竟是什么。”
第72章
◎你见过这位少爷?◎
“我要的——”
隐于林眼中覆盖一层茫然, 他静静地坐在那里,看着周弦青,通红的双目竟然又蓄满了泪水,在即将落下来的时候, 他猛地闭上了眼睛, 而后一阵抽噎, 硬生生忍住了那新生的泪水。
隐于林低声道;
“我只是想得到一句, 就是你说的那一句,我家中之人, 不是天生该死的……”
周弦青闭上眼睛,轻轻地叹出一口气。
倘若上一世有人为隐于林讲出这样的一句话,又怎么会出现那个人人自危的杀生喜鹊呢。
周弦青走向前去,按出了他的肩膀,开口解释道;
“抱歉,我也想两全其美, 然而此刻的我, 实在无能,我并非独自一人, 我的身后是整个门派,倘若我为你在论道会上立辨是非,虽有七成把握,能让众人信服,攻伐巫山派秦掌门, 但是他最多遭受一番谴责,却不可能以死谢罪;若我为你报仇, 则绝不可能再出面为你讨回名声, 那样, 巫山派必然会将掌门之死与我联系上,与我流光宗决然逃脱不了关系,若门派相杀,流光宗不是巫山派的对手,而我若带着你去亲手报仇,你并无很大修为,到时必然不能全身而退,我也决不可暴露身份,让流光宗沾染纷争,因此,明处为你争辩公道所在,或者暗处为你报仇雪恨,二者只能择一进行。”
莫挽真说的其实没错,他周弦青是太护短的人,一切的一切,必须是以流光宗的安危为首要,上一世,他已经失去过一次,这一世……他希望再不要失去流光宗的任何一名弟子。
他已经将一切解释的足够明白,隐于林不是蠢人,应该明白其中的道理,在彼此静默相对的时候,隐于林不知何时睁开了眼睛,他开口说;
“让我想一想吧,我明天告诉你我的选择。”
周弦青点头,此事不急一时半刻,隐于林不执意此刻就去报仇,已经算他此行达到了目的。
只是……周弦青总觉得心中闷闷。
半夜忽然感到一阵风吹,猛地惊醒,却并非想象之中看到某人戏弄的得意表情,那是本就虚掩的窗子被风吹开,嘎吱作响,周弦青起身,走到窗前,便见窗外树影婆娑,月光皎洁,已经接近满月。
满月……
周弦青倚在窗边,看着那一轮圆月,心中却又默默地想道,难不成莫挽真是被他当日所说的话伤透了心,所以自己找个地方自闭疗伤去吗?
想着莫挽真会做这样的事情,又忍不住一笑,大概觉得这样的场景实在是有些荒谬,而后他又抿唇,按了按眉心,好笑的想,自己当真魔怔,这种事情……怎可能发生,莫挽真若果真失联,十之八九是他又打什么坏主意,不知道去什么地方作弄人了。
他深吸一口气,将窗户关上,而后便回去床上躺下,却又是闭眼无面,只有一轮圆月在脑海之中回放。
第二日一早,隐于林便等候在了周弦青屋外,告诉了他自己的选择;
\"我的仇,我自己会去报。\"
周弦青皱眉,为隐于林的执拗感到有些头疼;
“现在的你,进入巫山派就是找死。”
“那就等我进入巫山派不会找死的那一天。”
隐于林忽然跪了下去,朝着周弦青磕了一个头,然后抬起头看着周弦青,说道;
“多谢道君特意为我前来,您能为我伸张公义,甚至愿意为了我去杀人,我已经感到了满足,再无所求,只是,我要亲眼看着那什么狗屁秦掌门去死!他杀我全家,若不能亲手报仇,我活着也没有任何的意义!您是唯一愿意为我而想的人,我不会去连累您,将来——若有将来,我为报仇而死,您若听说我的死讯,请把我送回去我家中亲友埋葬的地方,我只有这样一个请求了,一个死人的尸体,应该不会让您为难的。”
周弦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