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去祭坛!”
周弦青不再多想,立刻说道, 他可并不想看到这样的场景, 说完这句话便转身离去, 只是没走几步, 又回过头看着那端坐轮椅中的人,若有所思, 又幽幽说道;
“你不会趁着我们离开的时候,消失不见,让我们白跑一趟吧?”
花慕春苦笑,低头看了看自己残废的身躯,有些无奈的说;
“我如今这般模样,如何能离开这里?你如果不放心, 你们二人留下来一个看着我就是了。”
他灵气全无, 手脚具断,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 是真的没可能离开,更何况,就算是离开,又能去什么地方呢。
但是世上最不可能发生的事情常常都会发生,周弦青不信这种必然的概率, 还是将他的行踪掌握自己手中更为稳妥。
只有他们分开,实话说, 莫挽真是留在这里还是去祭坛, 都让他不放心。
周弦青想了想, 才转过头看向莫挽真说;
“你可有追踪行迹的丹药?”
莫挽真展了展随风飘荡的衣袖,不由得眨眼反问;
“师兄当我百宝箱?随身能带这么多的东西吗?”
周弦青:……
说实话,确实是,毕竟,莫挽真从来有求必应啊。
看着他露出茫然的神色,莫挽真忍不住笑道;
“师兄别急,丹药没有,能追踪人的咒术倒是有一个。”
说完之后,他便看向了花慕春,伸出右手,在空中划出咒术,不过灵光一现,花慕春便感觉脖颈上忽然一凉,那是有风钻入了他的身躯之中。
花慕春动了动眼睛,似乎是在感受身躯出现了什么异常,或者思索,或者回忆,过了片刻,才看向莫挽真,说道;
“附生白骨,生死不消,这是藏星派附骨痕咒?”
周弦青眼皮一跳下意识看向了莫挽真,不知他什么时候学了咒术,而且藏星派——世间修行咒术之人无一不是隐姓埋名,唯有藏星派有些名姓,却也以阴郁神秘著称。
莫挽真还真是……什么样的东西都能被他弄到手。
与此同时,莫挽真露出赞扬的表情,说;
“传闻中的清蒲双骄,果然见多识广,真遗憾,我对清蒲门的剑之道其实也十分感兴趣,先前曾去讨教,却不得尽兴,不知道能不能有朝一日,可再见昔日双骄的威风。”
花慕春:……
明知那段时光于他而言是不堪提起的过往,自己也不可能在出剑,却非要这么说——他是不信眼前这人想不到这些事情,只能说,他真不知道,现在人间界的修行,伤口撒盐的功夫都这么厉害了。
但是,他也早就没有生气的资格了,花慕春扯了扯嘴角,淡淡道;
“看来你要失望,如今的我,甚至无法提剑。”
莫挽真只是顺着他的话说;
“那就真是遗憾。”
花慕春:这话怎么越听越觉得讽刺呢。
只是他并没有多问,莫挽真也好像是真的随口一说,并没再往下继续这种话题,而是在确认就算是他离开这里,也逃不出莫挽真的追踪之后,二人便一道转身离开,要去提醒,或者阻止在祭坛的那群人。
花慕春看着他们离开自己的视线,又看向漂浮自己眼前的琉璃花灯,凝视许久,那埋藏在深处的记忆丝丝缕缕的涌上心头,一时间竟让他有一种窒息的错觉。
花慕春不由得弯下腰去,深深的呼出一口气,双目通红,有泪花盈盈,他闭上眼睛,流出一滴血泪。
再次睁开眼睛,直起身躯的时候,琉璃花灯已经一层层的打开,燃烧的灵火越发欢快,直到离开了那琉璃花灯,飞跃到了他的眼前。
“一点星火,可燃千丈原,一丝灵气,可通百缕脉…然而,然而……”
他喃喃自语,渐渐无声。
……
前往祭坛的路途之上,莫挽真突然开口说;
“师兄对魔族好像很在意,不常见师兄生气的样子,怎么刚才只是提了一句话而已,师兄就立刻拔剑,可是吓了我一跳。”
周弦青随口道;
“会吗?这样说,那我也很在意你咯,毕竟也常常惹我生气?”
莫挽真便笑道;
“这是需要强调的事情吗?师兄对我在意,不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吗?”
周弦青:……
周弦青面不改色的说;
“没有谁在意谁,是天经地义的。”
莫挽真道;
“我在意师兄,便是天经地义。”
周弦青再次沉默,开口要做冷静的姿态,声音却有些轻飘飘的,好像漫不经心,又好像是掩饰什么。
“花言巧语。”
周弦青转过脸去,不再和他说话,足下生风,是加快了行进的速度。
……
祭坛之上,红云凝聚,非是红云,而是浓郁的灵气,在灵台彻底剥离之前,人族身体之内的灵气已经扭曲离散。
鲛人王溟蕖已然在幻想她能侥幸成神的未来,但是眼前的祭坛却出现了差错,祭坛之下确实纹丝不动,除了那外散的灵气,她抽取不动任何人的灵台。
而她感到了另外一股力量,在和她对峙,那是玄妙的感觉,似乎完全不是她的对手,但是她却没有办法突破那股防御的力量,
溟蕖的面色渐渐地冷淡下来,变得严厉,再催神功,红云凝聚更加浓郁,在她几乎倾尽全力之下,才看出明灭的金色发线,交叠托生。
而此间灵气被抽取的感觉越发浓厚,甚至已经让不少的鲛人感到了窒息,那是所有围观的鲛人都感觉到了不对劲,面面相觑,不必多做解释,就知晓眼前祭坛出现了差错。
人群之中,窃窃私语之声堆叠相加,声音便显得嘈杂,然而再怎样的嘈杂,却也掩盖不了身边之人的声音。
“王女大人是仁慈的人,将来应该也会是一个仁慈的王上。”
“我不是人族,你用人族来形容我,是故意嘲讽我的吗。”
“抱歉。”
“只有这两个字吗?”
“……”
沉默之中,云照初与王女停絮对视了一眼,后者看向他的目光生出前所未有的痛楚与郁郁。
眼前之人仍是满身绮罗磷光,并无一丝一毫的变化,但是,却也和她的云郎完全不一样了。
他看着自己的时候,仍然带着亲近的笑意,却不是讨好的谄笑,而只是礼貌的微笑,然后,她的云郎后退了一步,与她拉开了距离,那距离越来越远,远到了她无法抓握的地方。
第100章
◎是我要清醒,还是你要清醒啊◎
面对王女停絮的问话, 云照初无话可说,且此刻也不是讨论私情的时候,于是转身朝着祭坛的方向离去,手中盘旋黑白两道棋子, 祭坛之内金色法线层叠铺陈, 辐射方圆百里, 都是阵法。
不知何时, 云照初已经在祭坛内布下了阵法,那阵法困灵守心, 依托天地规律而生,若不去解阵,只想强力破开,非要高于云照初十倍功力不可,显然,鲛人王溟蕖并没有到这种地步。
王女见他动作与那若隐若现的法线互相映照, 立刻便明白就是他在操控那些法线, 她也看过人族的典籍,知晓这大概是阵法——但是是什么时候才布下的阵呢。
先前带他前来祭坛走过一次, 或许就是在那样的时刻,才让他埋下了这样的种子,心中虽然早已经知道他不是真的柔弱无骨之人,此刻却让王女仍感到无以复加的震惊,那不过是不到一个时辰, 且时刻都和自己在一起,竟然也能悄无声息的布阵么。
人间界……究竟可怕到了什么地步。
王女震惊的同时, 云照初却远不如他的背影所表现的那样淡定, 显然看出来古怪的不仅仅是王女, 还有鲛人王——虽然鲛人王没办法强力突破那古怪的屏障,但是杀了眼前这少年人,还是绰绰有余。
眼看那鲛人王手持权杖挟裹怒气而来,云照初连忙大喊;
“表哥!你还不出来,我要撑不住了!我可不擅长和人面对面的比拼武力啊,我的剑,我现在可怜剑都没法□□啊!”
在他话音落下的时候,便感觉到眼前一阵白影飘过,那朝他扑来的灵气堪堪与脸颊擦过,削去几缕发丝。
拉走云照初的,自然是只祭坛之中出现的白少微,然而挡在鲛人王溟蕖面前的,阻止她再行杀业的,却是她相见又不想见的人。
大王母手中化除权杖,与溟蕖相击,瞬间飞溅灵气无数,让围观众鲛人簌簌避开,不敢争锋,只能掩面偷窥。
大王母看向近在咫尺霸气全开的小妹,许多年不见,她既能一眼认出,又觉得陌生,因为小妹眼中只剩下一览无余的戾气,全无任何昔日情谊,她心中微痛,却只是说;
“收手吧,小妹。”
原本只是震惊的溟蕖,听到这句话却忽而勃然大怒,再次凝聚灵气,朝着大王母袭击而去,又冷笑道;
“你还知道我是你的小妹?!所以今天你为了一群不认识的蠢货,要来杀你的亲妹妹吗?”
大王母后退数十丈,在空中划出一道蓝色的残影,她并未出手反击,只是防御而已,又苦劝道;
“我从未想过杀你,我也杀不了你,我只希望你清醒。”
“是我要清醒,还是你要清醒啊!”
溟蕖见她一直退让,自己便忍不住步步紧逼,又愤恨的质问与咒怨;
“你一生都过的这么糊涂!男人有什么好,外界有什么好,到最后你还不是要灰溜溜的回来海域吗,却被一群蠢货蒙骗,来和我相杀?!既然相杀,何必做出这样假慈悲的模样,以为我会手下留情吗?!”
溟蕖纵然十多年前比不上她,然而十多年她勤修苦练,不见得就比大王母弱,更何况——她早已经不是大王母溟瑶的小妹,而是鲛人族的王上了。
在漫天如星辰一样的海水波纹的笼罩之下,那几乎代表着鲛人族战力最为强悍的二人在头顶上空灵气全开,灵气如波纹一层层荡开,就连高悬海域上空的龙珠也为之震动,光辉闪烁摇晃,映照衣衫脸庞之上,看不清彼此的表情。
被逼到绝境,饶是再不想对亲生妹妹动手,大王母也只能出手了,然而当她出手本只是为了让溟蕖后退的时候,不知是没有反应过来,还是不信她真的出手,那一击竟然直直的穿透了溟蕖的心胸,刹那间血流如注,染红衣衫,溟蕖睁大眼睛看着大王母,好像也不敢相信一样,然而她实实在在受了重伤,手中权杖脱落飞去,她自己也自高空跌落,只是眼睛仍直直的看着大王母。
或许是痛苦,或许是怀念,或许是,悲伤……
大王母连忙俯身追去,她低头看着身上血如花散开的溟蕖,不敢相信自己竟然真的亲手杀了她的小妹。
那一瞬间的静止,耳侧只剩下彼此呼吸的声音,以及海域亘古不变的海水流动之声。
而在下面抬头观望的鲛人,齐齐都发出不敢详细的惊呼之声,谁都没有想到在她们心中不可战胜的王上竟然败的这样容易,又在心中道,果然大王母,才该是她们的大王啊。
只是显然众多鲛人的窃窃私语传不到二人耳中。
大王母接住了溟蕖,将她轻轻放在临近的一处屋檐之上,要查看她的伤势,却被一把握住了手腕。
溟蕖的眼睛流下一滴泪,她无力地朝着她的姐姐伸出另外一只手,好像要去抚摸她的脸庞,口中喃喃道;
“我做的唯一错事,就是还想等你回来……”
大王母鼻尖一酸,险些也落下泪来,她轻声问道;
“你真的有等过我么?你会希望我回来么?”
溟蕖奋力的眨了眨眼,惨淡一笑,说;
“为什么不希望,只是,你辜负了我的希望啊……姐姐,你逃出这么多年,任凭我怎样呼唤你,你也不肯回应我一次,而今终于等到你回来,却是等到你与我为敌的消息……我的好姐姐,你可有一丝一毫的后悔,可有一丝一毫的,对我觉得愧疚?”
“不是一丝一毫……”
大王母伸出手握紧了她伸过来的手指,放在了心口,又抽出另外一只手,将她揽在怀中,企图想要为她疗伤,开口说话,是无比懊悔的语气;
“而是非常,你如果不那么偏执,要我怎么赔偿你这十多年的光辉,也无不可。”
“既然如此……那就用你的灵台来赔偿我吧!”
在大王母没有反应过来之前,溟蕖一扫虚弱,眼中寒光闪过,哪有半分命危的迹象。
她伸手朝着大王母的心口击去,这么近的距离,就算是想躲,也不可能躲开!
只听见一阵摧心裂肺之声,大王母哀叫一声,吐出如瀑鲜血,身躯被那一掌带动从屋檐跌落,就要滑落的时候,溟蕖随之而去,手中化出权杖,趁着她毫无反手之机,直直捅穿了大王母的心胸灵台,让大王母一瞬间便瞳孔失色,而后眼中被无限浓郁的血红覆盖,再来,便是一望无际的苍白……
第101章
◎不太对劲的样子◎
“大王母——”
瞬变的景象让所有人都预料之外, 不曾想鲛人王竟然毫不留情,就连王女停絮也瞬间白了脸庞,浑身颤抖,死死地盯着头顶的母亲, 她这才发现母亲是如此的高不可攀不可逾越, 也才发现自己错的彻底——她以为母亲真的怀念大王母, 那思念或许不假, 但是若与她的力量相比却是微不足道,相比起来, 大王母的仁慈,竟然显得如此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