譬如当下,周弦青固然心中再次印证莫挽真是绝对无情之人,却也并不会产生多余的批判,说到底,他理解,或者有那么几分认同莫挽真的想法。
若有求生之意,自然能帮就帮,若坚定求死之志,那也不必多费口舌。
在片刻的沉默之后,周弦青按了按眉心,呼出一口气,说;
“这件事情,也没什么好谈的了,且说眼下,既然知道春的踪迹,尽早找到此人,离开这里吧。”
莫挽真道;
“不急,等大王母与王女谈判回来,听一听她们谈了什么,再做决定不迟。”
第95章
◎除非鲛人族的王上换个人来做◎
周弦青听到莫挽真的话, 便说;
你还真是自信,于公,这是鲛人族内乱,于私, 是她们一家人的理念不和, 生出争执分别, 她怎会告诉你她与王女聊了什么?”
莫挽真只是露出笃定的神色, 说道;
“如果大王母先前没过问我关于鲛人族如今的看法,我并不自信, 但是她问了,所以这次交谈之后,她一定会找到我主动坦白,怎么,师兄不相信的话,要不要赌一局?”
周弦青:……
他才不往坑里跳。
周弦青慢慢道;
“那你又怎么知道, 大王母若主动告诉你他们交谈的目的, 是为了问你接下来要怎么做,还是为了利用你呢。”
“师兄, 你直说是为了利用我也没关系,我不是不会承认,但是这也不是什么需要在意的事情,能被利用,也是一种认同, 虽然我不需要。”
莫挽真漫步走到了窗前,抬起头看着遥远之外的鲛人王宫的方向, 好像是自言自语, 又好像是故意说给周弦青听;
“王女继承王位是必定之事, 没有争位的竞争者,却要做出纨绔姿态迷惑他人,那迷惑的对象,就只有王上了,然而若是这样——顺理成章可以继位的人却对在位者如此忌惮,师兄不觉得这是一件很有趣的事情吗。”
周弦青:……
完全不觉得有趣,只觉得头疼,因为他隐隐觉得,这场鲛人族的内乱,大概是由不得他们不参与其中了。
星夜璀璨,随波逐流。
寒风凛冽,草木缭乱。
海域再次轮转到深夜的时候,大王母回来了,第一件事,便是告诉众人,她已经解决了一切,众人只需要忍耐几日,届时将会颁布新的诏令,无论雌雄,鲛人皆可以随意修行,不必担忧会被剥离灵台。
鲛人虽然不知王母究竟有什么办法来解决这件事情,但是,对大王母的信任,让他们感到轻松与激动,所以第一反应还是激动的惊呼起来,只有那些跟随而来的雌鲛显然心情不怎么好,因为大王母没透露半分想要夺位的想法,然而当她们想要试探大王母的想法的时候,却投被拒之门外,只有那两名人族,被请了进去。
鲛人王母宣布这件事情的时候,神情欢喜之中已然难掩疲惫,直到请周弦青与莫挽真见面的时候,便只剩下了疲惫的愁态。
“那些被捉起来的人还都活着,停絮说服了小蕖,等到开祭坛之日,再同时剥离九百九十九名修行者的灵台,与鲛龙之骨同投祭坛,包括那一名诈尸的修行者——应该是你们的同行吧,其实也没有必要找出他藏在哪里,因为祭台开启的时候,是直接抽取所有人的灵台鲛龙骨加持铸造,那道增灵化神策之下,没有人可以隐藏逃脱,而七日之后,就是祭坛开启,锻造权杖之日。”
大王母抬起头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两名人族,在她和停絮交谈的时候,已经隐约猜出那被她收入府中的人族,与诈尸的人族,该和眼前这两个人有关,只是她当时并未说破,这也是她的一点善意。
为求取合作,总不能先做让人不快的事情。
大王母看着周弦青问;
“包括你们的同伴在内,近千名人族的性命,周道君能够视而不见吗?”
周弦青没说话,那是默认的意思。
但是他沉默不语,大王母以为他心中不甚情愿,只是碍于同胞大义的由头不得不出手,所以不愿开口说话,于是又补充说;
“我并非是逼你的意思,停絮要疏散众人,且要继承王位,她不能参与进来,受到伤害,我虽然做好或许会失去性命的准备,但只凭我一己之力,只怕止不住小蕖的疯狂,更何况救出众人,鲛人族没有人的修行能比得过你们,所以我才拜托你们。
况且另外一件事情——你们唯一能进入王宫的机会,应当是祭坛开启之日,她不会待在宫内,你们才有机会把人带走,然而春君手脚断绝,你们想要从王宫将他带走,是十分困难的事情,想要出了海域回去人间界,更是希望渺茫,除非——”
除非鲛人族的王上换个人来做,自然可以畅通无阻。
周弦青沉默之间,已经明白一切。
莫挽真的猜测是对的,王女停絮,想要篡位,尽管她是唯一的继承者,或许是看不惯母亲的作为怕留给自己一个面目全非的鲛人族,又或者仅仅是因为她想要早日成为鲛人族真正的王者,总而言之,她等不及了,所以,要来和大王母合作,做出交易。
交易的内容,大概就是在祭坛开启之日,大王母帮助王女夺位,而王女将完全废除现如今对修为低下鲛人的剥夺之事。
“救人之事,自然全力而为。”
周弦青开口说话,示意她不必心有担忧,至于如何解救那近千人的人族修行者,周弦青只是说;
“但是如何参与进来,让我们二人再思索几日吧。”
大王母知道眼前这二人不是能催促的人,纵然心中焦急,却也只能安耐下去,等候他们商议之后的结果。
但是她等了七天,也没有等到周弦青与莫挽真的回应,甚至在第七天到来的时候,二人已经不见了踪迹。
只有徐若锦站在门前,一脸迷茫的传话;
“娘,娘亲,周道君说,他们先行一步,时间急迫,就不和您告别了,让我替他们说——娘亲,他们这不像是离开海域的意思啊,是去哪里了,为什么要我特意的和您说呢?”
徐若锦眼睛眨也不眨的看着眼前的女人,他心中又觉得疏远又渴望亲近,这矛盾的心理让他不知道该怎么诉说出来,只是想能多了解这位在他过往人生之中从未露过面的娘亲,如有可能,如有可能……他希望,他可以拥有和其他人一样的娘亲。
但是这希望有些渺茫,因为显然大王母也不知道要怎么对待他,二人之间充斥一种想要熟悉却十分客气的氛围。
当下,在听到徐若锦的传话之后,大王母便知道这两个人已经行动了,只是他们行动的意思——难道真看着近千人的性命不顾,只选择救人么。
又要如何救,如何逃出生天?
大王母虽然心中疑惑,她却没有时间去思考这些事情,因为她也要立刻动身了。
见徐若锦站在自己面前,仍是要等一个答案的表情,她本不想理会,但是看着这与徐郎相似的脸面,心中一滞,还是随口回了徐若锦一句;
“他们去王宫了。”
第96章
◎竟然会有人来看我。◎
大王母和徐若锦说完那句话之后, 便要离开,徐若锦连忙跟过去,问;
“娘亲,他们去王宫做什么?”
大王母道;
“救人。”
徐若锦问:
“救谁?”
“救——”
大王母顿了一下, 而后垂眸沉思了一会儿, 缓缓摇头, 说道;
“不知, 我也从未见过那个人,那个……让小妹变成如今模样的男人……”
水波荡漾, 龙珠闪耀,
凉风徐徐,吹拂不断。
王都已经全面戒备起来,准确的说,是在鲛龙埋葬之地,也是历代鲛人王族沉睡的地方, 如今, 在其之上,鲛人王上溟蕖开启了千人做祭的祭坛。
万众瞩目之中, 明艳威仪的鲛人王一步步登临高台,手中浮现万千光辉,那是增灵化神策被运转起来,祭坛之内捆绑起来的人族早已经连行走的力气也没有,他们抬起头看着高台之上那明艳照人的鲛人, 是那么的明艳动人,令人着迷。
然而有多么明艳动人, 令人着迷, 就有多么可怕狠心, 令人生惧。
在增灵化神策运转的时候,他们就连抬起头的力气也没有了,露出痛苦的表情,发出难以压制的惨叫,那是因为他们灵台之中的灵气强行逆转,灵台被一点点的从身躯之中拽出,就好像树木被连根拔起,那是牵动四肢百骸的灵气一起拔除,血迹不过瞬间已经涌出了皮/肉,点点滴滴落在地上,晕染暗红色的痕迹。
就连旁观的人,也感觉得一种灵气被抽取的扭曲与痛苦的感觉。
浓郁而磅礴,混合着血腥之气的灵气在祭台之上汇聚,所有人的目光都注视着这一方一点点变得血红的祭台。
而与此同时,因为要护卫祭坛,而被完全抽空守护的王宫之中,周弦青与莫挽真在亭台楼阁之间起落,犹如无人之境。
玉凝光给他们用来寻人的琉璃花灯飘荡在前,光辉越发莹莹夺目,那是代表距离它的主人越来越近,所以越发的感到了欢喜,甚至不需要指引,便自信追踪而去了。
跟在琉璃花灯之后,莫挽真还有闲心来挑拨周弦青的心虚;
“将扬名天下做好人的机会让给别人,师兄,你还真是少见的舍己为人。”
周弦青只注视着琉璃花灯,平静的说;
“我没拦着你去做扬名天下的人,你觉得委屈,大可不必跟着我。”
莫挽真便道;
“那怎么行?扬名天下,济世救人,如何能和与师兄时刻相处放在一起比较呢。”
无论是前者,还是后者,放在莫挽真身上,都格格不入才对,他应该两个都不可能选择才正常。
周弦青委实十分佩服他的大言不惭,并且无话可说,只跟着眼前的灯火往前行走。
莫挽真却不依不饶,见他完全不为所动,又接着说;
“师兄,你真不去救人啊,悬春崖中只是让徐若锦受点伤都能让师兄你对我拔剑相向,分道扬镳,现在近千人的性命放在眼前,你真的能视而不见?”
这是能相提并论的事情吗?
周弦青忍不可忍,看了他一眼,冷冷说道;
“你是真想让我再次对你拔剑相向,分道扬镳,可以再说几句话来刺激我。”
莫挽真心满意足的引起了师兄的注视,倒是也没真的火上浇油,非在这个时候惹他真的生气。
周弦青看了他一会儿,才继续往前行走。
周弦青并非不在意那近千人的性命,只是从大王母的口中,知道白少微与祭坛中并未出来的时候,其实周弦青已经放心了,上一世能带着人族对抗魔界的圣人王者,怎可能会死在这里。
况且,他已经与云照初传讯接应,虽然上一世云照初早死,周弦青也并为真正接触过他,领教过他阵法的厉害,但是能被那么多人念念不忘,当然关键是能和莫挽真有交情,必然也不简单了。
毕竟,若莫挽真看不上,那是连在他面前说话的机会都没有,更何况和他争吵,指责他呢,从来都是视而不见,若是非要在他面前挑衅,兴趣来了,大概能将人反驳的无地自容,哪里会和云照初这般有来有回呢。
至于莫挽真对云照初到底是怎样的态度,以周弦青的目光来看,虽然也不甚在意,不过,大概算是损友一列了。
世间若称友人,不必同气连枝,事事同德,只意气相合,可青眼相看,已经足够。
——
王宫偏僻宫殿之中,萧索庭院之内,有一桌一凳,一副棋盘,一套杯盏,还有两个人。
其中一个,坐在华贵的轮椅之中,双腿双脚皆掩盖在宽阔在衣袖之中,面容看着仍是娟秀纯澈的年轻人,发丝却已经全然雪白了,神色恹恹,没什么精神。
另外一个是鲛人,围着棋盘来回走动,竟然是在自己和自己下棋,只是下白棋的时候很快,下黑棋的时候抓耳挠腮,前几步还算流畅,后几步便迟疑不定,最后索性投子求饶,哭伤着说;
“春君,您饶了我吧,我实在是不知道怎么下了,人族的东西好难学,尤其这什么围棋,真是伤脑筋,我实在不知道怎么看啦。”
说着他便再也不肯碰棋子一下,又看着有些心不在焉的春君,好奇的问;
“春君在想什么呢。”
那棋盘之中萦绕着微弱的水气眨眼消散——那是做出指示的气息,坐在宽阔轮椅之上的人无法移动手指,只能勉强调动一些水气表示自己的意思,然后由这位鲛人替他落子。
此刻听到对方的问话,他嘴角动了动,温润亲和的声音传出;
“在想,今天果然是个特殊的日子,竟然会有人来看我。”
鲛人睁大了眼睛,觉得这样的话有些好笑了;
这里甚至都没几个人见过春君,怎么会有人来看他呢。
“春君,您在想王上么,可是今日是王上开启祭台的时间,不会来的,不过我会替您传达给王上的,王上如果知道您牵挂他,一定会开心的。”
春君轻轻晃了晃发丝,看着照顾自己的鲛人,面容之中带着一丝的不舍;
“那并非是鲛人王,而是——罢了,我自己其实也不知,不过,这段时间,多谢你照顾我。”
“春君?”
那鲛人还带着疑惑——这话听起来怎么像是告别的话呢,但是为什么告别呢,自己就是奉命日夜守着春君的,王上也没下达什么要他离开的命令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