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想都不要想。”
周弦青立刻拒绝,不假思索,甚是快速。
莫挽真便叹出一口气,不无遗憾的说;
“我只是说一种可能而已,师兄何必反应这么激动,要师兄你探视我的灵台的时候,我也没讲什么啊,只不过吸师兄你一口气,就这样小气。”
周弦青:……
周弦青听在耳中,不知如何反驳,更觉得心乱如麻。
灵莲神子提出抽空莫挽真灵台的时候,他不是没有那一瞬间的心动,若探视他的灵台,那就如同将莫挽真的命捏在手中,谁能拒绝这种诱惑?然而莫挽真练让别人找到他都要经过千难万险,又怎么会让人进入灵台呢,虽然他未说一句话,周弦青却知晓他的心情很是不好了。
然而自己拒绝仅仅是因为莫挽真生气么——这不过是他自欺欺人的念头罢了,真正的原因是——
莫挽真的声音又在耳边响起;
“互通灵台而已,师兄紧张什么呢,难道师兄的秘密,比我还要多吗?若是师兄不愿意和我互通灵台,那我只能进入净魔塔了。”
原因正是如此了,若要莫挽真抽空灵台时为他及时续上灵气,那就不仅仅是探视灵台那么简单,而是要他二人灵台互通——才不会彼此排斥,只因互通灵台,便若将两个人这一生一世都绑在一起,朋友尚可割袍断义,夫妻也能破镜分情,然而若互通灵台……除非灵台碎裂,人死道消再无解开的可能。
周弦青不能,也不敢做下这个决定。
那是悬崖上的一根细丝,踩上去,便无后路,然而若不踩上去,同样也无后路,因为莫挽真的魔气,绝无可能瞒到更远的未来。
有那么一瞬间,周弦青竟好像回到上一世为隐瞒师叔入魔时的感觉,他勉力支撑,却不知自己在支撑什么,周弦青仰头倚在廊柱上,缓缓闭上眼睛,又叹出一口气来,心中生出无限的彷徨。
而这一次见面之后,灵莲神子再没找过他们,他或许知晓急切无用,又或者心有成竹,或者本不在意,毕竟将要飞升之人,不会拘泥任何一个个人的凡念。
周弦青虽然不见灵莲神子,然而他既然在忘禅寺暂住,总是要和寺内主持长老打个招呼,顺便,去询问关于佛与魔的事宜,企图找到更好的解法。
年近岁末,无论是求愿还是还愿,来忘禅寺的人都越发的多了,其中不发名门世家的修行者,其中也有人得知流光宗大师兄与莫挽真前来,却什么都没做,而是住在后山,因此前来拜访,大概是疑惑他们无缘无故怎么到这里来,想要问一个原因,又或者仅仅是单纯的想要结交他们,
想要认识周弦青的自然周弦青全都应承下来,至于想要拜访莫挽真的,也是要周弦青出面挡了回去。
一个原因是,那折扇已经被送入净魔塔中,没了折扇的压制,莫挽真的左手已然遍布血丝,是概不能见人的,另外一个原因,是无论是谁来找莫挽真,他只有两个字;
“不见。”
且在庭院外设下了阵法,那是除了一些传信的飞鸟,是没任何东西可以进入到院子里的,无论是人,还是其他飞禽走兽。
纵然有人跟随而来,却也只不过围着庭院打转,是怎样也找不到入口的。
周弦青发现那阵法的时候,也忍不住扶额;
“从前怎么没见你这么怕见人?你不是很能说,有人来见你,你不该发挥你的特长,和人去大说特说一番。”
莫挽真便很是无辜的讲;
“我只是对师兄有说不完的话啊,外面那些人,唉,我看见便觉得头疼。”
周弦青冷哼一声,是觉得他这种话简直造作极了。
然而莫挽真是何等的铁石心肠,他说不见便不见,任凭外面的人在阵法之中呼天喊地,反正半分是传不到他的耳朵里的,周弦青虽然也觉得这些人非要偷偷摸摸跟过来不能理解,却绝不可能看着人困死在阵法里,于是只能自己出面将人带出阵法。
周弦青和人说起来莫挽真的时候,自然是不能实话实说的,人间界对魔气讳莫如深,必然不会相信什么沾染魔气还能保持自我的话,周弦青也不想多生事端,或者叫人来无故多做联想,所以也都不过随便的说一两句话,也就打发走了。
第140章
◎不合时宜◎
周弦青有前一世应对名门世家质问的经验, 如今不过敷衍这些佛修者,是十分得心应手的事情,然而却也感到一丝的疲倦,这叫他想起来前世为护住师叔乃至流光宗, 去外界名门世家面前极力奔波隐藏的经历……他原以为自己这一世再面对外界名门世家, 总是可以坦诚以对, 却没想到还是要为藏下魔物而绞尽脑汁去粉饰太平。
周弦青应付完一波波的人, 回去庭院的时候,便看到庭院之中, 挨着墙角的地方已经已经开辟了一块长长的土地,莫挽真正沿着那沟壑往里面撒种子。
没空见人,倒是有空侍弄这些。
周弦青不知道他什么时候竟然有这样的爱好,只是他在门口看了一会儿,想起来莫挽真那高山之巅的孤院中各式各样的花草,又想起了莫挽真曾经让他做的三件事……忽然觉得, 也许他是真的喜欢种花种草的, 然而,却又为自己这样的想法而感到好笑了, 像莫挽真这样的人,竟然也期望过归园田居的日子么。
周弦青走了过去,随手拿起来倚在墙边的花锄,翻起泥土将那些种子埋了起来,又若无其事的问;
“你很喜欢种花?”
莫挽真便回答道;
“我喜欢什么也不做, 我只喜欢每日和师兄一块虚度光阴最好,不过师兄应酬这么多, 是不肯和我一起虚度光阴的, 唉, 我一个人又有什么意思,无聊的时候总是要找点事情做,打发时间嘛。”
“你觉得无聊可以修行,或者做些其他什么,这个时节种花——”
周弦青抬起头看着阴沉沉的天空,那是在一片暗蓝色的天色之中挂着一轮日光,冬日日头虽大,却没什么光热,而且今冬不知为何,至今还没下过一场雪。
“就算是最耐寒的梅花,你丢下种子,也不会出芽的。”
从没听说什么东西是冬天栽种的,不过是白白糟蹋这些种子,不过,周弦青知晓,莫挽真大概是不会觉得可惜与怜惜。
“我种的,是桃花。”
莫挽真洗净了手,到了走廊下,斜斜倚着旁边的廊柱,歪歪的看着周弦青,笑道;
“师兄,我不是说了么,没什么是不可能的,这种子不但能活,还能在你我离开之前长成开花,师兄信吗?”
他们难道会在忘禅寺住许多年么,从种子长成树,再来开花,除非是用了灵气来灌注的假象。
周弦青放下那花锄,对这个问题不置可否;
傍晚时刻天空中便下起了淅淅沥沥的细雨,到了暮色四合时,已然如幕帘一般密集了。
周弦青站在廊下看着纷飞雨水,喃喃道;
“真是什么事情,都来得不合时宜……”
莫挽真打开了所有的门窗,又在宽阔廊下布上了案几,不知从何处弄来的香炉,酒水,糕点,摆放的错落有致。
他听到周弦青的喃喃自语,便轻笑道;
“不合时宜的雨,也有不合时宜的事情,就像是互通灵台这种事情,本也不该是在佛门发生的事情,灵莲却要提起来这样的办法,可见不合时宜,也没什么不合的。”
周弦青扭头看向他,纠正他的说法;
“他说的是让人进入你的灵台,没讲让互通。”
“是么。”
莫挽真跪坐了下去,又朝周弦青招手,来让他归席,对雨当酒,也算一种闲情逸致;
“不合时宜的雨落在冬日,既然已经不合时宜,那不如喝些在佛门不合时宜的酒。”
周弦青垂眸看着那青玉的酒壶,配着翡翠杯盏,打开之后散出清淡的桃花香,合着天地之间清凉的雨气,颇有一种如梦似幻的感觉。
周弦青坐在另外一侧,动手去拿酒杯,只看了一眼那碧绿的酒杯之中清冽的桃花香,便仰头一饮而尽,莫挽真亦是同样,他们并未说什么话,只对着眼前幕帘一样的雨水,一杯接着一杯的饮下。
那是已经夜深人静,酒瓶散乱一地,周围蒸腾着满是桃花与清酒的气息,混着温热的炉火,总叫人觉得神思沉沉,不能自拔。
周弦青眼神呆呆的,歪了身躯,又慢慢的前倾,朝外伸出手,斜飞的雨丝落在手上,留下点点湿润阴冷的痕迹。
他盯着手心里凝聚的越来越多的雨水,盛满了手心,又从指缝间滑落,忽然开口说话;
“我可以接住雨水,却不能握住一缕风。”
他的话音落下的时候,便感觉到了一阵轻柔的风在他的手心打转,那些汇聚的雨水尽数飞溅出去,最后那莹润的手心只剩下一阵风,
周弦青眼底飘起来一阵如烟雾的雪白,那是衣衫随着走动而摇晃起来,另外一只手,将这股风握进了他的手心。
周弦青抬起头看向这只手的主人,距离的这样近,更能感受到那盛气凌人的容颜,如远山雪原,高不可攀。
然而他轻轻一笑,却叫人像是立刻便入了山中,看到草木随风而绽;
“师兄,风不是握在你的手心了吗?”
是么……
周弦青低头看着十指交握的手指,缓慢的眨了眨眼,他晃了晃脑袋,身体却不可抑制的随着轻柔的力道倒了下去,身上有些沉沉的压制,温热的气息完全包围着,更让他神识昏沉,然而他的眼睛还是明亮的,直直的看着俯身在上的人,他们距离的那样近,近到了呼吸交织的地步,近到了他能将对方那瞳孔中满目的自己看的清清楚楚。
漆黑的发丝垂落,与自己的发丝叠缀在一处,彼此的面容便在这青丝之间贴切着,隔绝外界的一切,像是除却眼前的面容,再无其他任何的东西了。
周弦青看了眼前这张鲜活的面容许久,眼中忽然流出一滴泪水,顺着眼角滑落,莫挽真眨了眨眼,轻声道;
“师兄,你为什么哭了?”
“我怕……”
“师兄怕什么?”
“怕一切不过是梦……”
“梦不好吗?梦里师兄可以随意的支配我啊,要我生我便生,要我死我便死。”
“我要的,不是支配你,而是……”
而是,而是……
周弦青的话隐没在一道送入自己口中的灵气下。
那一道灵气自口中度入,源源不断,通达四肢百骸,最终进入到了他的灵台之中,灵台总是对外来的灵气十分排斥的,那一瞬间让周弦青感到一种无法发泄的痛苦,然而他却并未叫喊出声,也未有坚持的抵抗,而是在一瞬间的坚持之后,便全然的放弃了,他浑身放松下来,默默忍受灵气融合的痛苦,又沉溺在这样的痛苦之中。
第141章
◎他的命属于我,不属于你◎
最终那源自莫挽真灵台的灵气, 彻底融入到周弦青的灵台之中。
犹如周弦青的灵气融入到莫挽真的灵台之内。
他感受到无边无力的风与夜空。
这是莫挽真的灵台,灵域,没有任何外人所想象那般光怪陆离,璀璨梦想, 只有一片看不见尽头的荒芜, 与吹不到尽头的大风。
周弦青伸出手来, 那风便汇聚在了他的手心之中, 又绕着他盘旋而起,让他好像成为这无尽的荒芜与风中的一切。
与无边无际的夜幕与雨幕之中, 闻听见种子破土而出的声音,抽芽伸枝的声音,展叶开花的声音……
天清气明,霜接窗花,自残留桃香酒气的温热中睁开眼睛,看到头顶日光中飘荡着的数不尽的微尘, 周弦青忽然有一种不知今夕何夕的错觉。
他侧过脸去, 便看到近在咫尺的熟悉面容,感受到二人之间微弱却明显的牵扯, 互通灵台之后,让他有一种更为微妙的感觉。
在寂静之中,莫挽真朝他微微一笑,说;
“早啊,师兄。”
周弦青忽而便坐了起来, 按了按眉心,而后一个翻身, 便跨坐在了莫挽真的身上, 又俯下身去伸出手握住了莫挽真的脖颈, 他的心胸起伏不定,正如他的情绪起伏不定。
他的双手虚虚的按在莫挽真的脖颈处,若他狠心,便能折断眼前之人的脖颈,然而他只是虚虚的握着,又抬起眼睛看着莫挽真,仔细的端详他的面容,低声道;
“你告诉我,这是不是你又耍我玩的把戏……”
莫挽真动也没动,只是笑容灿烂的看着他,说;
“师兄明鉴,我何时耍过你呢,我对师兄之心,难道不是日月可鉴?”
周弦青眼神动了动,又慢慢的说;
“你说,我要你生你就生,我要你死你就死。”
莫挽真微微颔首,而后又歪了歪头,若有所思的讲;
“师兄不会现在要我去死吧,未免有些太过无情。”
周弦青抿了抿唇,眼神好像分外清醒,却又带着迷茫;
“我不让你死,要你好好地活着,若这是梦……若这是梦……”
此一世非彼一世,眼前人非前世人,他既然无法放下,割舍,那就沉沦,沉溺吧。
周弦青手指紧了又松,他慢慢的低下头去,而后猛地趴下,头颅恰巧的窝在莫挽真温热的脖颈处,鼻息之间都是清且寒的气息,若这是梦,难道在梦中,他还要自欺欺人么。
他的声音低如蚊呐,然而距离自己的耳朵那样近,却也听得清清楚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