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弦青站在门口,微微垂首,不再往前走,也没开口说一句话,莫挽真走了过来,站在他的身侧,朝着庭院内抬眼看了一圈,便轻轻笑道;
“师兄,谢少主既然没见客的意思,不想见你我,咱们还是不要扫兴,就此回去吧。”
“既然相邀,何有不想见之说呢。”
周弦青抬起眼眸,淡声说道;
“不过是谢少主开了一个无伤大雅的玩笑。”
说完之后,周弦青便抬脚往门内走去,而在他落脚的时候,便感觉到一阵清风吹拂,一阵缥缈琴音响在耳侧,随着这琴音的响起,渐次生出细碎繁杂的声音,又有一道带着笑意的声音传出;
“多谢周道君之海涵,还请二位莫要介意,请进吧。”
再抬头看去,迎面便扑来淡淡清香,又见庭院之中已然完全改头换面,只见花树繁茂,错落有致,屋舍宽阔,墨漆点金,侍从往来,轻忽如云。
周弦青停了一瞬,恍惚之间,以为自己进入的是华贵繁复的世家,而不是清修之地。
而在他的视线之中,便见了羽奴沿着那青玉石的小道走到了周弦青的面前,朝他行了一道礼,而后便侧身做出请的手势,为他们引路。
庭院深深,已然是极尽繁华,而打通数处房屋的厅堂更是宽阔华美,器具陈设,幕帘堆叠,无一不是彰显其主人之奢靡不凡。
进入厅堂,除却袅袅上升的清香,更有迎面扑来的寒凉水气,那是因为这厅堂的另外一面,便对着一方湖水,而在厅堂之中,谢颂容正端坐抚琴,他的身侧,那名持枪少年斜靠在廊柱上昏昏欲睡,大概并不怎么能欣赏谢少主的琴音。
一曲终了,羽奴才侧身请周弦青与莫挽真前行,他是快走几步的,站在谢颂容身侧,便微微垂首,等候差遣。
谢颂容见他回来,才站了起来,转过身,快步走了过去迎接,将周弦青上下打量了一番,又看了看莫挽真,笑道;
“久闻二位大名,终于得以相见,尤其周道君……果真不俗于世。”
谢颂容打量着他二人,周弦青也同样在看谢颂容,不得不说……虽然早对谢颂容有所心理准备,真正相见,却还是感到意外。
意外他的行头,容貌,言行举止……大概都叫人无法很快的适应。
在众人传闻之中,谢少主媚骨天成,方才能欺媚拿捏圣天子,蛊惑王都所有贵人为其驱使,实在是应该是奸诈狡媚之人,然而真正见了此人,只觉得是端庄典雅,并无一丝一毫的媚态,且在其宽和的态度之外,是长久居于高位的疏离,虽然他已经有意隐藏,却仍带着难以消除的隔阂。
而在他们交谈的时候——准确的说在谢颂容起身的瞬间,羽奴已经收起了琴,并一应杂物,又有如云侍女捧着一应瓜果糕点,茶水杯盏鱼贯而入,将东西摆放整齐之后便快速的退出,整个过程,甚至不过是一两句话便已经完成了。
在已然整理出来好的案几前坐下时,周弦青才开口说道;
“这话实在应该是我来说才对,久闻谢少主威名,今日一见,方觉果然不同凡响,若与谢少主相比,我之薄名,实在不堪入耳。”
第146章
◎未免有些曲折◎
谢颂容听闻周弦青的话, 便微微笑道;
“圣天子都对你有所耳闻,周道君又何必谦虚呢。”
这话却是说的奇怪,周弦青道;
“圣天子怎会知道我的存在……”
这话说的是莫挽真或许还有点可信度。
想到这里……周弦青便下意识的看向莫挽真,莫挽真歪了歪头, 对上了周弦青的视线, 便弯了弯眼睛, 笑道;
“师兄, 何必妄自菲薄呢,你面前坐着的可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谢少主, 若论情报往来,无人能出其右啊,他若是相让圣天子了解谁,是怀着敬佩之心还是嫌恶之心进行了解,那必然是了解的十分通透啊。”
谢颂容持扇掩面而笑,却是道;
“我所做的一切, 不过是尽力为圣天子解忧而已, 圣天子想要了解,我才会行动, 若是在莫少爷面前提情报二字,我是愧不敢当。”
莫挽真神色平静的拂去茶沫,说;
“坐镇王都,却能预料天下之事,并且早做配合, 润物与无声之间,谢少主有何愧不敢当呢。”
周弦青忍不住扶额:真是有够虚伪的互相恭维啊。
周弦青再受不了他们之间这种不说明白的言语交锋, 「咳」了一声, 打断了他们二人之间不动声色的试探, 说道;
“若按谢少主之言,是圣天子为何突兀的想要了解我?”
谢颂容便笑道;
“若是问这个原因——那你要感谢柏长明,他特意往王都传了一封信来,在信中可是将你夸得天上地下,难得一见,不但是圣天子,也让我不由得对诸多名门世家之中,头一个为魔族之事未雨绸缪之人产生兴趣了。”
柏长明……周弦青听到他提起来柏长明,便立刻知晓他为何特意来此了。
必然是先前柏长明说起来要让圣天子知晓诛魔之事,提前做好配合,他已经做了这件事情,并且提起来和流光宗的合作,想来谢颂容一定也是知道的,所以才又说起来后面这样的一段话。
周弦青便道;
“若是为诛魔之事,谢少主为何不直接前去太玄宗找柏宗主商议此事?”
周弦青心中是又道,无论怎么看,也不该是找到自己吧。
听他提起来柏长明,谢颂容便露出轻薄的神态,不以为意的说道;
“你既然说起来柏长明,也该知道这也是一个看着慈眉善目,实在也是柔中带刚的人,他写信给王都,哪里是要和王都商议什么,而是要求王都来配合他做事。况且他现在又是宗主——”
谢颂容顿了顿,才又慢悠悠的说道;
“若不是他突然写信到王都,要圣天子配合做事,我还以为,名门世家早就忘记还有圣天子的存在,早就忘记,原来这人间界还是由圣天子统治的呢。”
周弦青:……
周弦青听出他言语之间微妙的不悦和讽意,随口便道;
“谢少主若是觉得心中不平,无视这件事情也就是了。”
说完之后,却又有一些后悔,觉得自己说的有些太过于直白。
谢颂容却只是抬眸若有所思的看了他一眼,而后翘了翘嘴角,说道;
“周道君果真是个有趣的人,不过——涉及魔族,就算只是捕风捉影,也是要将这风影捉住看的清楚才行,柏长明都已经开口,吾也不能视若无睹,至于具体要怎么做,柏长明说派了弟子到你们流光宗去,我也派弟子去你们流光宗修行诛魔镇魔之法,也算是王都为这件事情做出的回应了,周道君觉得如何?”
周弦青露出惊讶的表情,而后才有些奇怪的说;
“若我记得没错,信是写给圣天子,期望圣天子与王都做出筹备,而谢少主特意派人前去流光宗,未免有些曲折。”
他说的其实有些委婉,言下之意不过是说柏长明写信王都是想届时圣天子能及时号令天下来对抗魔族,而不是仅仅只行动一个谢氏——而且,还只是谢氏一部分的弟子。
谢颂容闻言便轻轻摇头,而后叹了一口气,轻笑道;
“周道君啊,你以为信到了圣天子手中,有可能会引起圣天子的主意么,乃至于让圣天子来听从名门世家的差遣与吩咐,来做出回应,未免天真的可爱了,名门世家不在意圣天子,圣天子又何尝不怨恨名门世家呢。”
周弦青:……
周弦青听到这一句话的第一反应是:这是可以说出来的吗?也是自己可以听得吗?
然而谢颂容却是十分的坦然,毫无任何觉得自己说出这样的话,有冒犯圣天子的地方……看来谢颂容虽然拥护圣天子,不过敬畏之心却是实在不多。
周弦青看了莫挽真一眼,然而后者却只是专心致志的饮茶,是打定主意一句话不说,周弦青也只好再看向谢颂容,若有所思的讲;
“所以,谢少主今日是特意来和我说,圣天子不会对这件事情做出任何的回应——其实,这原本也不过是未雨绸缪之法,若是不愿,也无甚所谓,或许魔族入侵,只是虚惊一场。”
谢颂容便道;
“是不是虚惊一场,但看几日之后的考验便知晓了,说起来这个,我这次前来,可是特意让舞容带上稀奴一道前来,这是不是帮了你一个忙,你是不是要答应我一个条件才好。”
周弦青:……
周弦青听他特意提起来谢舞容那个侍从的名字,心中一跳,下意识便以为谢颂容已经完全猜到自己为何请谢舞容前来,而且知晓稀奴到底是什么来历,所以才说几日之后的考验就知道魔族入侵之事是不是虚惊一场……但是随后周弦青又觉得自己猜测有误,若谢颂容知晓稀奴的身份,且这个身份便是魔族,他没理由放着一个魔族在自己身边不管啊。
而且,若按自己的设想,前世玄女谷灭门之事恐怕与清蒲门毒杀案是同样的原因,与魔族的引诱有关,但是若稀奴真就是这个魔族……岂不是谢颂容也知道些什么,但是前世谢颂容却并未揭穿过关于稀奴的任何身份,那就是他眼睁睁看着玄女谷出事不管……周弦青按了按眉心,觉得自己还是不要再按这个方向猜测下去了。
谢颂容没有理由去谋算玄女谷,至少在自己看来,这件事情对谢颂容来说,百害无一利,其中必然又有自己不知道的事情发生。
在周弦青沉思的同时,谢颂容观察着他的表情,见他神色越来越凝重,甚至是带着沉重的表情了,不由得感到了疑惑,又笑道;
“周道君,我还没说我要提什么条件,也不必表现的如此为难吧。”
第147章
◎师兄你是要偏向谁◎
周弦青收回神思, 看向谢颂容,问道;
“你想要我答应你什么?”
谢颂容徐徐展开折扇,慢慢的说道;
“我先前所说,不是开玩笑, 不但谢氏, 凌道府岑氏也会一道派人前往流光宗一道修行诛魔阵法, 我的条件便是——修行诛魔之阵的人, 全都来听我的派遣,听从圣天子的号令。”
周弦青:……
周弦青第一反应是——看来传闻也不尽然是对的, 谢颂容蛊惑圣天子对其言听计从,诸如此类的流言,能够流传的原因之一便是谢,岑这两大拥护圣天子的世家,对于圣天子而言,本该是不分伯仲的信任与器重, 但是谢颂容却以一己之力将岑氏一手创建的凌道府与岑氏分裂, 又将岑氏弟子连带本家家主全都赶到了边疆去守边。
甚至——周弦青不动声色的看向了门口站着的那名持枪少年,不就是岑氏本家的少爷么。让本家的小少爷来给谢颂容做侍从, 在旁人看来,无疑是一种耻辱,岑氏必然要和谢氏不共戴天才对。
岑氏虽然迁移边疆,其势力却没有任何名门世家敢小看,但是谢颂容竟然能这么随便便替岑氏做决定, 或许二者的关系也不是那么的水火不容——这样再看那名岑家少爷,其实神色之间也没为仇敌做侍从的愤懑不平, 又更更反过来佐证这种猜测的可能性了。
而周弦青听到谢颂容说这句话的第二反应是——谢颂容当真是语出惊人, 胆大非常, 这是不但要流光宗,还要太玄宗全都听他的号令。
这句话夸口之大,乃至于周弦青沉默了片刻,才斟酌开口;
“谢少主,是在开玩笑吗?”
“显然不是。”
谢颂容看着他神色之间的微妙变化,又悠悠说道;
“周道君也不必觉得委屈,我提的要求或许出乎你的意料,却绝不算过分啊,想要利用圣天子的威名来号令天下之人,总是也要让天下之人看到圣天子的一片为民之心,不是么。”
道理是这个道理,但是……
周弦青微微一笑,并未说好,也没说不好,只是道;
“这不是我能够做的决定——并非是我推诿,实在是我人微言轻,修行诛魔之阵一事,我既不能代表太玄宗柏宗主,也不能懈怠圣天子,因此,此事谢少主还是与柏宗主商议之后才好,至于流光宗,实话来说,我让流光宗的弟子修行诛魔之阵,不是为了能显名天下,我愿望微薄,见识短浅,只希望若真有魔族攻入,乱世降临的那一天,弟子们能够自保罢了。”
“这也不算是愿望微薄,真有这样一天,能够自保,已然是难能可贵了。”
谢颂容大概是早就料到会是这样的结果,周弦青说出这样近乎于拒绝的话时,他也并未出现任何意外的表情,当下也并未再进行任何的劝说,只是道;
“至于我所说的条件,周道君不必急着拒绝,不若再仔细想想。”
周弦青不置可否,他不认为这件事情有什么再想想的必要。
不过又几句闲聊,周弦青与莫挽真便站了起来,向谢颂容辞行。
“那么,吾等便先告辞了。”
要说的话已经说尽了,谢颂容也并不多留,只是送行他们到了门口,便目送他们沿着山道离开了。
回去经过萧瑟竹林的小径上,周弦青才看向莫挽真,问道;
“你刚才怎么一句话也不说?”
这并不像是莫挽真的性格。
莫挽真闻言便笑道;
“哎?师兄你和谢颂容,是在以一方之主的身份讨论天下大势,我不过是一个师兄你领导之下的一个普通弟子罢了,哪里轮的道我插话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