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少微听他冷淡着表情说出这样简单粗暴的话,便觉得有点好笑,于是忍不住笑了一下,又道;
“也不是不行,只是怕他不配合——罢了,说不定也只能这么做,只是你说他修为似乎也很高深,到时候怕是要五花大绑才行。”
又是一阵沉默之后,白少微才又开口说;
“杀生喜鹊倘若真找到了魔君存在之地,后续便交付给我吧。”
周弦青看了他一眼,知晓这是他之期望,且白少微之修为也凌驾众人之上于情于理,让他前去都是应当。
因此也只是「嗯」了一声,说道;
“我自然也是这样想。”
巫山派处,红云连天接地,远远相望,不见尽头。
等待喜鹊传消息回来的过程之中,总是难免焦虑,而周弦青在焦虑之外,又多出一分不明所以的烦躁与不安,这一世的魔君魔族,比起来上一世,好对付很多,这本该是让他觉得高兴的事情,他却始终难以心安,总觉得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心中跃跃欲动,那是他没法言明的感觉。
而在这次等待的时候,这种莫名的心绪几乎到了顶点,可是他却无人诉说——众人承受的压力已经足够多,没必要再为他们添一层莫名恐慌。
而杀生喜鹊进入被红雾笼罩的巫山派,已经三个日月。
红雾之中,寂静无声。
没有见一个人族的身影,也没见一个魔族的身影,甚至听不到一点微弱的声音,闻不到一点别样的气息,触目所及之处,都是雾蒙蒙的一片虚无。
喜鹊总觉得自己好像进入这里找寻了三个月,三年……乃至于让他产生一种错觉,他这一生都要耗尽在寻找红雾之中的魔族之中了。
在喜鹊觉得自己要被这只有红雾的世界逼迫的发疯的时候,他终于看到了区别红雾之外的东西。
喜鹊站在巫山派最高的楼顶之上,四下眺望许久,才隔着红雾,奋力勉强看到一点朱红身影,这让他立刻眼前一亮,身躯化为无形朝着那道身影飞去。
一片空旷区域之中,一名面容冷峻的红发红袍之人——不,应该说,一个魔族男子盘膝而坐,闭目假寐,他的身侧,交错而立两只煞气重重,寒光凛凛的剑只。
整个巫山派,也仅仅只有他一只魔,两把剑而已。
杀生喜鹊在他身前几十步远外悄无声息的显出人形,在一瞬间的茫然之后,他忽然惊出一身冷汗,自己上当了——不,是所有人都被骗过了,包括周道君在内,都以为这片红雾之中必然藏着魔族精锐,且至少还有一名魔君在这里,但是,这红雾不过是一层掩饰,其中的魔族早就转移了。
只有这一个魔留下断后,在此地支撑红雾假象。
那,原本驻守在此的魔族,去了什么地方呢。
喜鹊立刻转身要走,可是为时已晚,他不过奔走几步,便感觉到身后寒光一闪,喜鹊急急停下脚步,下一刻,一只剑便挡住了他的归路。
一道身影已经站在他的面前,一道声音冷冷响起。
“既然来了,不打一声招呼,就要走了么?”
喜鹊知晓自己已经走不得——连忙放出信号——此处既然没了其他的魔物,那外面的人更可以放心的进入了。
前一刻他放出信号,下一刻带着无穷煞气之剑已经直冲他的眉心而来。
喜鹊甚至来不及做任何的反抗,只能狼狈逃窜。
喜鹊原想着支撑到周道君带人支援过来,可是他低估了眼前这魔族的实力,此魔使两只剑,交错而来,不仅仅是封住自己的所有退路,且压制自己的修为,甚至让他完全不能隐去身形——
喜鹊固然擅长暗杀,在人间界若他要杀一个人,几乎不可能有人能够防备,然而若正面相对,他却不占丝毫的优势,尤其是在被完全压制之下。
而在那红光闪烁的剑要将他劈开两半时,喜鹊业已绝望认命——甚至为自己死在这里而感到一种异常的满足,在他闭眼前却感觉肩头一重,而后整个人都被带着朝一旁飞去,喜鹊连忙借力,飞出数十丈之外,而后他立刻反应过来,有人已经进来了。
他欲要前去助力一把,然而他只在刚才的一瞬间认出来救他的人是白少微,再抬头却见红雾之中,红白两道身影飞梭交织,如光如影,只让他看的眼花缭乱,哪里还有他能插手进去的机会。
更多的人进入红雾之中,到了此间,却也同样只能围观,那打斗的二人招氏之间全无保留,杀机无限起落回复,叫这无边红雾也被荡起的灵气牵扯波动,竟然一层层变得稀薄浅淡。
不知过去多久,那魔族手中充满杀气的红剑被打飞百丈之外,只剩一只压制灵气修为的白剑,又连过几百招之后,白少微才将对方彻底压下封脉。
双双落地之后,白少微才真正看清那一张与自己有着相似眉目的脸庞——其实,若说一模一样也并非如此,但就是一眼看到他的时候,白少微知晓周弦青所说皆为事实。
眼前这双手持剑的少年,与自己必有关系。
白少微平缓自己的气息,又有些迟疑的问;
“你果然是——我的幼弟么?”
而被他擒下的魔族——隐诛,却只以为自己要死了,人族对魔族痛恨欲绝,被擒绝无生还可能——
他对死却没什么感觉,魔界最不在意的便是死亡,死去不过是为了更好的复生罢了,他既然技不如人,虽然心中忿忿,却也并不多说什么,只想夺舍重生之后,精进修为就是。
然而他等了许久,却没等到眼前人族将自己诛杀,反而问了他一句莫名其妙的话,隐诛也没在意,只是说;
“还不动手杀我?”
白少微便朝他亲切的笑道;
“你是我的亲生弟弟,我怎会杀你?”
隐诛:……
好恶心的一句话。
隐诛蹙眉,对这句话显然很不认同,也对眼前这人满面笑容感到十分的反感,只冷冷道;
“你在说什么疯话。”
白少微一手拽着他的衣襟,一手伸出来捏了捏他的鼻子——那是冰凉凉一片,在眼前之人发怒之前又松开手,将他整个提了起来,说道;
“是不是疯话,你跟我回去,我自然和你解释清楚,小妙。”
白少妙,那是早为弟弟起好的名字,只是可惜封存许多年,也没有叫出口的时候。
这个称呼,从他得知他的弟弟可能以另外一种形态存活的时候,他就已经在心中喊过无数遍,第一次真正喊出口,除了有些生涩之外,感觉不错。
只是隐诛除却厌恶之外没有任何的感觉,只是冷笑道;
“人族真是奇怪,总是说一些可笑的言语。”
白少微却对他的恶劣态度完全不以为意,拎着他便回去了。
白少微素来为人和善,热情亲切,不计得失,有以德报怨的圣人之称,如今他以家事之名,要留下隐诛,以亲生兄弟的名义来亲自教导他,唤醒他做人的知觉——若三个月内此魔无可挽救,便会亲手将其诛杀,倘若可以唤醒,也会将其放入镇魔塔之中,除非魔气尽除,否则永世不出。
既然他都这样说了,其他人也没什么可反对的,甚至不少人也为他感到心酸可怜,寥寥几个觉得此事不妥的人之意见,也不出意外的先遭到了别人的呵斥,并未引起太大风波。
只是这教化的过程,显然并不顺利,无论白少微讲多少年少往事,隐诛也无动于衷,他要么不开口,一开口就是讥讽白少微的胡言乱语,实在是聒噪又烦人。
周弦青找到白少微的时候,也听到白少微十分耐心欢快的和隐诛去介绍人间界孩子颇为喜欢的花灯,可惜对方伸手接过去之后,想也没想,便立刻撕得粉碎。
白少微今日的劝说结果,仍是毫无成效。
他走出去,看到等在一旁的周弦青时,便忍不住露出苦笑,说;
“唉,未免太过顽劣了。”
这是顽劣么?明明是不可救药才对。
周弦青看着他,想了想,还是把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
“还是趁早将他送到镇魔塔去吧,我知道这样说,你该不忍心,然而他实在没半分被你感化的迹象,若被他找到机会挣脱禁锢脱逃,在此地大开杀戒,那后果便很难承受了。”
白少微道;
“此事不必担心,他已经被封印魔心,身上被种下十几种禁锢,一旦动手,他自己也得元气大伤,伤不了人,也逃不出去。再等等吧,我想等他自愿和我一道回去祭奠父母,我总觉得他对我的态度有所软化,也听得进去,距离这一天的到来,应该不远了。”
周弦青:……
到底是从什么地方看出来隐诛的态度有所软化?梦里吗?
周弦青心情复杂的看着一脸淡定自信的白少微,发现他不是在说笑话,而是真正的这么认为的时候,叫周弦青也不由的摇头,说道;
“你还觉得我执迷不悟,我看你才陷入痴心妄想的梦中不肯醒来。”
白少微:……
白少微无奈的看向他,说;
“弦青啊,你现在说话是越来越没人情味,讲的也太叫人伤心。”
周弦青道;
“我只是实话实说而已,你若真觉得伤心,就该放弃这种不可能的念头。”
然而白少微却仍然只是说;
“再等等吧。”
只是先等来的却不是隐诛的软化与对人族身份的认同,而是一位意想不到的不速之客。
月黑风高夜,绝佳潜入时。
一道黑影偷偷摸摸潜入囚禁隐诛的庭院之中,轻轻拍了拍闭目养神的隐诛,见他迷迷糊糊的醒过来,才有些失望的悄声说;
“你怎么还睡上了?而且一点警觉也没有,有点威武不能屈温柔不能降的坚贞样子好不好。”
本是被人叫醒之后一脸不耐烦的隐诛,一听到这个声音,立刻完全清醒过来,恶狠狠的瞪了过去,咬牙切齿道;
“你还真敢来见我。”
那人影敲了敲手中的折扇,轻笑道;
“为何不敢,我都说我会救你——你还夸口人间界没人是你的对手,结果这么轻易就被擒拿,还这么狼狈被人当狗一样栓在这里,只能眼巴巴的等我来救你,你不但不感激我,还要对我恶语相向,不觉得太没良心了么。”
隐诛冷冷犯了一个白眼,不屑一顾道;
“不是你提议师尊让我断后,我会到如此境地?不但被贴上一层又一层的禁锢不能动弹,还要整日听人族说一些使我厌恶的胡言乱语,我可不信你既然这么会神机妙算,会算不到我今日境况,你当初又一个字不说,不就是想看我出丑,现在竟然还敢来和我说这样的话,以为我还会再信你吗。”
那人影便叹气道;
“你这是怨我,有什么好怨恨的呢,我不是说到做到,来看你咯,结果你不感激,还是张死气沉沉的脸,我说,你不会没听我的嘱托,也用这种脸色来对待那个白少微吧?”
隐诛冷冷道;
“师尊受你蛊惑,我可不会。”
那人道;
“就是说你压根没引诱是吧。”
隐诛:……
这种事情,他死都不可能干得出。
见他这样,那人便已经完全明白,而后啧啧叹道,说;
“唉,我对你很失望。”
又道;
“送上门让你不费吹灰之力便能拿下的人间界的机会,你竟然还能失手,你当真是榆木脑袋不可调/教,没救了,我还是回去和你师尊讲,你已经被人族玩死,莫再惦记你了。”
说完之后,那身影便站了起来,竟然真的要自己离开。
隐诛抬起头看着他正要开口说话,却有人先他一步开口挽留;
“隐诛走不得,阁下不如也留下一叙。”
随着这道声音的响起,刹那间昏暗不明的庭院立刻灯火聚拢,亮如白昼,那道人影打开折扇挡住面容,很是不满的说;
“想留我直说就是,我又没说不可以,做什么点这么多的火把,想要亮瞎我的眼睛吗?”
熟悉的身影,熟悉的声音,与……那折扇之下缀着的,本该缀在一只剑上的熟悉扇坠。
让带着怒火,来看究竟是何路大胆魔族,竟然敢这么大胆闯入流光宗的周弦青,陷入无边的茫然与错乱之中,一时之间,他神色恍惚,竟然有些分不清此刻是在现实,还是梦中。
然而灯火照耀之下,这潜入进来的魔族缓缓放下手中折扇,露出的更加熟悉的面容却叫所有人齐齐倒吸一口冷气,甚至很有默契的揉了揉眼,以为自己看错了。
可是一个人看错,总不能所有人都看错,从彼此之间震惊的神情之中,都确定了自己并不是多想。
眼前这位,除却魔族标志性的红发红眸,可是和一个早就死去的人,别无二致……
众人又齐齐朝着一步步走过来的周弦青看去,只觉得胆战心惊,总觉得周弦青会当场发疯。
然而周弦青却只是一脸平静的走到灯火之下,望着那张与教他日夜辗转难眠之面皮别无二致的魔族,声音万分平淡的说道;
“阁下,既然特地来此,难道不准备报上姓名吗?”
作者有话说:
啊啊啊!
终于写到这里,感觉被榨干;
这下不必再催什么时候他们会见面了吧……
以及后面几天;
字数就没这么多了;
(真的一滴都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