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得到任何人的回答,周弦青才又接着说话,只是放缓了情绪;
“诸位也知,我不过是因为莫挽真是我师弟的缘故,为天下苍生,才能借风月城一用,如此已经是极限了,却不能替他们来做决定,尤其——是叫他们万分痛苦难为的决定。”
……
若这样说,岂止是是万分痛苦,简直是逼人跳反嘛,毕竟,不是人人都做圣人,可以以德报怨。
周弦青看向秦掌门,仍是十分平静的说道;
“秦掌门何必如此激动,若觉得这要求无理,您大可以选择拒绝,不过磋磨几日,一点点推进,再来其他地方魔气除去,更可以前来支援,日升月落,总有将巫山派之魔族完全荡平的时候。”
话是这样说,然而到了那时,巫山派也必然已经不复存在了。
众人有心想要居中调停,让周弦青劝一劝杀生喜鹊,何必在这种时刻多生事端,可是一来显然杀生喜鹊不可能退步,二来自诛魔联盟成立一来,推举周弦青成为盟主之后,周弦青确实是昼夜不息,顾虑周全,但是他也好像完全褪去了所有的温和亲切,变得分外冷漠无情了。
此刻他的态度,虽然并未明说,显然是站在杀生喜鹊一方的。
而若为了救出巫山派,作为巫山派的掌门,如果能牺牲自己来挽救门派……也该是不能推辞的事情,况且,他确实欠杀生喜鹊一条命没还。
秦掌门看向周弦青,不可置信的说道;
“你是一定要在这里逼我自尽?”
周弦青只道;
“只看秦掌门你自己的选择——他提出这种要求,我以为秦掌门你应该早有预料,这不过是天理循环,我也没有任何不让杀生喜鹊提出这种要求的理由。”
秦掌门冷笑一声,又要反驳,然而当他看向众人时,便察觉出不对了。
那些人看着他的目光,同样是逼他自尽的含义。
秦掌门不可置信——须知来商议这件事情之前,他们猜测的最坏可能,不过是自己做些牺牲,来为杀生喜鹊赔罪,却没有想到他做出的牺牲——是付出自己的命,他难以想象的,又忍不住道;
“哈——你们难道也觉得如此,却不觉得可悲么,他周弦青今日用这种公理大义逼死我,他日难免不会用同样手段逼死尔等。”
“诸位又没灭人全门,何须夜长梦多。”
周弦青冷冷道;
“于公,于私,难道你不该赔他一条命?”
秦掌门冷笑道;
“什么于公于私,在此人间界危难之时,你纵容杀生喜鹊意气用事,为这点小事泄愤,你不过是借着今日盟主的身份,以公谋私罢了。”
“你当年杀我全家,却能凭借可笑的公里大义让天下名门世家不肯助我,难道不是以公谋私?”
这次不等周弦青开口,而是喜鹊自己开口说话,他看向眼前之人,声音之中压抑不住的恨意;
“你若要怪周宗主不帮你,那今日我也不妨直说,我就是要以公谋私,用公理大义杀你,你不认吗?!你今日找再多的理由,若不敢一死,那就只能说明在你眼里整个巫山派都没你一条命重要,你不过就是一个恃强凌弱,草菅人命,苟且偷生,贪生怕死之徒,这么一个人,也配以一门之主的身份出现在这里?!”
秦掌门:……
他踉跄一下,面对眼前这他当前完全不放在眼里的人,竟然顿失气态,他神色恍惚,看杀生喜鹊,是非要他死的恨意,看周弦青,是置身事外的淡漠,看众人……却是倒戈的责难。
往日之因,终成今日之果,只是,太荒谬了,太荒谬了……他竟然是以这种方式死去!
“认!当然认!”
在众人注视之中,秦掌门仰头仓皇大笑,而后猛地看向杀生喜鹊,狠厉的说道;
“好!我为我门弟子而死!杀生喜鹊——哈啊哈哈,你叫杀生喜鹊,你很有本事,我却不管究竟是你自己想出这个法子还是有人授意——今日我答应你的要求,你若不能救出我巫山派,我死了,却也不能放过你!”
说完之后,秦掌门几经深沉呼吸,便在众人注视之下,自尽而亡,那是无比寂静的瞬间,让人可以听得到自己心脉砰砰乱跳的声音。
自尽的是秦掌门,那一瞬间,好像有什么东西也从他们心间死去,那是对周弦青的轻忽怠慢,不以为意,又有什么东西从他们心中生出,那是对周弦青的畏惧惶恐,这情绪,他们并不陌生,甚至觉得是席卷重来,只是以前畏惧惶恐的对象是另外一个人。
众人离开的时候,都是静悄悄的,直到走出走出流光宗的地界,才纷纷放下紧绷的心绪,只是仍然心有余悸。
便有人想要缓解一些氛围,故作轻松的说道;
“果然男人得到了权势,便是十分的无情了。”
只是,效果好像并不是十分的明显,仍是一阵死寂的氛围。
直到又有一道幽幽的声音响起;
“周弦青今日之冷绝,太像一个人,不知诸位,可有发觉?”
第168章
◎你确定吗◎
一阵冷风迎面吹来, 与凄清夜中,叫人不寒而栗,于是纷纷瑟缩一片,有人受不了的说;
“现在还没到需要降温的时候, 不要说鬼故事好吗?”
又有人伸手合十, 转圈朝四方拜了拜, 很是诚恳的念道;
“无意冒犯, 请千万安息,不要找过来啊, 真半点没怀念你的意思……真的觉得冒犯了,找也不要找我!”
最后一句话说出来,便被人当头敲了一下,是觉得真没意气。
“笨蛋啊,莫挽真做人的时候都没什么良心,难道以为他做鬼了就会良心发现么。”
“好了。”
终于还是有人受不了因为一个莫名的猜测就搞得众人神经兮兮的, 无奈的说;
“你们清醒一点, 且不说莫挽真早已经死去,再来说周宗主行事作风有他的影子, 也是无稽之谈,若是真像莫挽真,来为杀生喜鹊报当年之仇,必然是要叫秦掌门生不如死, 而不是死的这么干脆啊。”
此话一出,到是让原本热闹的冷寂了片刻, 而后才有人咳了一声, 勉强的说道;
“这么说, 其实倒也不怪周宗主,要是太过于慈悲,一则无法叫天下之人信服他,二则也镇不住莫挽真留下的那些祸害。”
人员逐渐散尽,送走最后一批人之后,才觉得得到了片刻的清净。
周弦青按了按眼角,便往回行走,喜鹊无声息的跟在他的身后,直到进入庭院之中,周弦青才停下脚步,回头看向喜鹊,说道;
“喜鹊,你知晓叫你往那红雾之中去,是为了什么?”
喜鹊道;
“探查魔君与其带领魔族所在的位置。”
周弦青点了点头,又深深的看了他一眼,拍拍他的肩膀,最后颇为期望的嘱托道;
“你既然知晓,便要谨记,探寻到了对方的位置,做好标记,便速速撤回,不可恋战,按我猜测,驻守巫山派之中的魔君非同一般,你的优势不在正面对敌,切记不可恋战。”
喜鹊认真的听着,又认真的点了点头,却又站在原地不动,只是抬眸看着周弦青。
周弦青正要进去屋内,察觉喜鹊的动作,以为他有什么地方存有疑虑,又停下脚步,问道;
“还有什么事情你想了解?”
喜鹊沉默了一会儿,才说;
“道君,您还记得许久之前我和您说过的话吗?”
周弦青:……
自己和他说过的话不知凡几,而若说许久之前说过的话……
在周弦青沉思回忆的时候,喜鹊便突然后退一步,而后朝他跪了下去,又磕了一个头,才抬起头看向周弦青,说道;
“我既然已经报仇,此生无憾,然而若没道君,我却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报仇雪恨,此后我愿听道君一切吩咐,若我不能生还,还请道君将我带回去父母身边。”
周弦青愣了一下,而后连忙走过去将他拉了起来,又有些佯怒,带着些许的无奈,伸手抚了抚他的发顶,看着他,缓慢又坚定的说道;
“我要你活着回来,这就是我对你的吩咐,你可能做到?”
喜鹊抿了抿唇,重重点头之后,便转过身去,头也不回的融入到了浓浓夜色之中。
周弦青看着苍茫夜色,无奈的叹出一口气,又觉得世间凡事若缠线,理不清添新乱啊。
白少微踏着晨露找到周弦青时,便看到他倚在廊柱上发呆,少有没那么多事情找上门的清晨,周弦青也没什么调节身心的事情可做,好像发呆已经是最好的调剂。
白少微一边往他身边走去,一边说;
“我听说你为了杀生喜鹊,逼死了秦掌门?”
这件事情发生的时候,不但是白少微,太玄宗与谢氏,乃至一流世家名门,几乎也全不在场——似乎是巧合,当然更多的人认为其实是他们商量好的结果,默认全都同意了要杀生喜鹊报仇的事情,这也是并没多少人反对的原因。
周弦青闻言抬头看去,便见白少微踱步而来,仍是一动不动,只是待到他走到自己身边之后,才开口说;
“难道你觉得我不该如此做么?”
白少微仔细的看了一遍周弦青倦怠冷淡的面容,微笑着摇了摇头,又有些发愁的说道;
“问题不在于此,而是——你这样做是完全没考虑后路,此刻诛魔之任最为重要,凡事离不开你,所以你做什么,纵然手段狠厉,也没人敢明面说出来反对,然而等此乱平定,你可想过后路?”
此刻的莫挽真,正是鲜花着锦,烈火烹油,最为风光之时,他也凡事无所忌惮,然而一旦万世太平,只怕有人要清算他的肆无忌惮。
等了一会儿,周弦青才低声没所谓的讲;
“那都是很遥远的事情了,何必此刻为之忧心。”
若此刻不注意,等到这一天真正到来的时候,那就无可挽救了。
只是周弦青好像是真的并不在意,或者说,白少微心中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周弦青似乎完全没考虑自己能活到那一天的到来。
从他自风月城回来之后,流光宗的弟子便说大师兄越发沉默寡言,冷漠无情,而至今日,许多人眼中,周弦青已然是高高在上,冷漠无情的形象了。
可是他原本并不是这样的人。
白少微轻叹道;
“弦青,你太过压抑自己了。”
周弦青歪了歪头,拂去掉落眼前的发丝,语气清淡的说;
“魔族未除尽,人间界仍危在旦夕,谁不是在压抑自己呢。”
白少微看向他,有些无奈与怜惜的说道;
“你知晓我并非是这个意思。”
周弦青:……
周弦青敛目,彻底歪向一边,不再言语。
白少微知晓他也并不是很想多谈这个话题,于是便咳了一声,转移话题,说道;
“不说这个……我差点忘了我的来意,你可确定我那位早死的弟弟,会出现在巫山派之中吗?”
周弦青点头,说起来这件事情,到是让他神色清明,又坐直了身躯,仔细思索片刻,才开口说道;
“魔界一共十二位魔君,已出其十,余下两位,其中一个继承魔神之心,要维系魔界平稳,是不可能出魔界的,也只剩下擅长筹算的梅英魔君,你弟弟的神魂——正是他的徒弟隐诛,这话说起来有些残忍——魔族向来毫无情谊可言,你那位弟弟的神魂还未健全就被收入魔界教养,其实也与完全的魔族别无二致了,你莫要对能认回他抱太大希望,况且,你知道我对入魔之人的处置从不留情,他这般甚至成为魔君徒弟的存在,我很难网开一面。”
“自然不为难你。”
白少微扯了扯嘴角,抬眼看向远处的天空,叹道;
“唉……虽然我总是在你耳边提起想要见他一面,但其实我之执念也并不深,只母亲生前听说那死于腹中的胎儿仍然存活,很是念念不忘——虽然也告诉母亲不可能认回,但她心中却还是抱有相见的期望,临终之前,还来嘱托我,无论如何,将来要带他去见一面才算安心。”
当年周弦青出了风月城,现身众人眼前,他那时出去满头银发,叫所有人都大吃一惊,又都纷纷来问他何至于此,周弦青不愿提起来莫挽真,索性找了一个借口,只说自己做了一个奇幻之梦,去了不该去的地方,得以窥见未来天机——而他便是因为窥探天机,所以受了惩戒,神魂有损,故而才银发满头。
又因为这个理由,让周弦青找到了一个诉说前尘之事的绝佳理由,他假借此事,来顺水推舟,将人间界前世与魔族,与自己前世根据魔界情报推算得出的结论全以窥见未来天机的名义,说给众人来听。
这其中,自然包括了白少微那未曾谋面便被送到魔界的弟弟的事情,只是经由周弦青描述出来,那自然不是白少微与魔界有所勾结,而是魔界太过残忍,连胎儿神魂都要调转夺取,叫其今日亲兄弟见面,却要自相残杀,如此,便先让白少微处于受害者的立场,他日隐诛身份暴露,正好可顺理成章,正大光明把他捉回来,后续无论怎么处理,总是不会让白少微声誉如前世那般,陷入到要他自尽才能自证清白的困局之中。
当下,周弦青听到白少微的烦恼之语,不假思索便道;
“这倒好办,你若只是为这件事情发愁,届时将其生擒了,用佛光绳索将其捆得严严实实,直接将其押送到伯母坟前,跪下磕三个头,不就是了了心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