詹儿听着“主子”无端端的喝骂,并没有顶嘴,赶紧收拾了地上的菜汤,端着小豆离开了营帐。
他从营帐中走出来,转头看了一眼放下的帐帘子,帐帘子还在轻微的晃动着,隔绝了田谨之的身影。
詹儿微微蹙了蹙眉,若有所思。
也不知是不是詹儿的错觉,这两日的主子,性子莫名有些变化,平日里陈慎之看起来文质彬彬,其实内地里黑心眼儿很多,而最近的陈慎之,的确看起来也是文质彬彬,但人后却是另外一幅模样,十足嚣张跋扈。
陈慎之往日里根本不在乎吃食的好坏,也不喜浪费粮食,怎么会劈手打翻饭菜?难道是这几日行军,实在太不顺心了?
詹儿端着剩菜剩饭,往膳房而去,正巧看到公子婴扶着腰间佩剑,大步往前走着。
詹儿立刻快走两步,道:“大公子。”
公子婴听到声音,驻足回头,一看是詹儿,道:“有事么?”
詹儿与公子婴是“有仇”的,且是血海深仇。魏国国灭,并非是公子婴一人的作为,但魏詹的想法与高渐离一样,都迁怒了旁人,因而觉得自己与公子婴有仇。
平日里詹儿是绝对不会与公子婴主动说话的,公子婴略微有些惊讶的看着詹儿。
詹儿咳嗽了一声,道:“敢问大公子,最近营中发生了什么事么?”
公子婴机敏的一眯眼目,试探的道:“如何这般问?”
詹儿见他不回答自己,也不正面回答他,两个人踢上了皮球:“也没什么,詹儿不过随口问问。最近我家公子不知怎么的,脾性有些暴躁,若不是营中发生了不顺心的事儿,也兴许是天气转热,燥热的厉害,令公子的心情也不怎么好了罢?”
公子婴一听,心中更是警戒,此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陈慎之一直没有告诉詹儿,并非是不信任詹儿,而是多一个人知晓,便多一分风险,且詹儿平日里还要在假的陈慎之面前侍奉,绝对不能流出马脚,所以陈慎之才没有告诉詹儿,让詹儿“本色出演”。
公子婴道:“你多虑了,兴许真的是天儿热的缘故。”
詹儿可是心思最细腻之人,见公子婴两次搪塞自己,便知道这事儿绝对无法从公子婴口中得知,而詹儿又聪敏如斯,他一听公子婴搪塞自己个儿,便知道这其中必然有蹊跷,绝不是天气热这么简单。
詹儿突然笑了一声,道:“多谢大公子解惑。”
公子婴见他笑起来,不由一愣,并非是詹儿笑起来太好看太生动,而是詹儿的笑意十足了然。
随即,詹儿转身大步离去。
公子婴蹙着眉,暗自思量自己方才的做法,难道有什么纰漏……
大军还在行军,脚程不慢,陈慎之躲在嬴政的天子辎车之中,好不滋润,此时翘着腿躺在辎车豪华的软榻上,手里还捧着一卷简牍,津津有味的读着,越看越是入迷。
嬴政见他歪在榻上,坐没坐相,躺着也没有躺着的模样儿,最重要的是,当时的服饰,若是按照陈慎之这么四仰八叉的躺着,那是会走光的。
嬴政头疼不已,伸手揉了揉额角,“啪!”打了一下陈慎之的膝盖头,道:“坐起来。”
陈慎之咂咂嘴,不情愿的在榻上鼓秋了两下,并没有坐起来,反而换了个姿势,趴在榻上继续看书。
陈慎之的举止岁还是不雅观,但到底是不会走光了,也算是差强人意,嬴政便没有对他抱太大的希望。
嬴政没好气的道:“要不要给你端一些小零嘴儿,一面食一面看?”
陈慎之眼睛一亮,随即摆摆手,道:“多谢陛下,但慎之如今也尝不出滋味儿来。”
嬴政心说简直蹬鼻子上脸。
陈慎之看书看得入迷,端著书本的模样,俨然一个文质彬彬的书生,极具欺骗性。
陈慎之看了一会子书,天子的辎车虽然有减震错失,赶车也十足平稳,但这年头的“公路”并不平坦,凹凹凸凸在所难免,如此情况看书,陈慎之难免有些晕车,莫名感觉不爽利,干脆将简牍放下来,歪头睡一会子。
陈慎之很快睡得香甜,甚至还打着小呼噜,不能再惬意,嬴政在批阅文书,听到小呼噜的声音,回头一看,差点子冷笑出声,还真是舒坦,朕这个做皇帝的,都没你舒坦。
嬴政正好批看完了一卷文书,瞥到陈慎之手边的简牍,这是陈慎之这两日最爱看的,简直爱不释手,嬴政平日里看公文还来不及,根本没有闲暇时光去看“课外书”,眼看着陈慎之如此喜爱这卷简牍,便来了兴趣,也想看上一看,到底是如何的奇书。
陈慎之此人虽然有点子“不堪”,但他到底是荀卿的关门弟子,文学造诣可见一斑,怎么说也是饱读书生之人,能让他感兴趣的简牍,必然不俗。
嬴政越想越好奇,悄无声息的倾身而去,将简牍从陈慎之手中慢慢抽出,大功告成,坐回来展开一看……
嬴政:“……”
这根本不是什么“雅书”,如此不堪入目,遍眼看去都是“亲嘴儿”,有的地方竟还有脸红心跳的配图!
陈慎之读的并非是“正经书”,也是他无意间找到的,没想到还有这样的“话本”,图文并茂,陈慎之博览群书,以前可没见过秦朝的小说,还有配图的,因着新鲜,这两日一直在“钻研”。
嬴政看着这不正经的内容,脸色阴沉的很,“嘭!”将简牍扔回陈慎之身上。
陈慎之被简牍砸了一下,“啊……”喊了一声,迷茫的从睡梦中醒来,下意识蹭了蹭压出印子的脸颊和嘴角,道:“扎营了?”
嬴政没好气地看了他一眼。
“陛下……”辎车外面传来赵高的声音,道:“陛下,已到易水,天色昏沉,请示陛下是否扎营。”
陈慎之登时点头如捣蒜,道:“扎营罢扎营罢。”
嬴政有事没好气的看了他一眼,但还是朗声道:“扎营。”
天色虽然不晚,但是有些阴沉,仿佛要随时下雨,全军驻军,开始扎营。
嬴政不像陈慎之那么闲,幕府大帐扎好之后,便准备去幕府将批看的文书发放给群臣,他临走前还嘱咐陈慎之,让他老老实实在天子营帐中等着,不要乱跑。
陈慎之诚恳的道:“请陛下放心,慎之哪里会乱跑?决计不会误了陛下的计划的。”
嬴政虽觉得陈慎之不着调,但大事儿上还是靠谱儿的,丢下一句“看点正经书”,便转身里去了。
陈慎之:“……”什么正经书?
嬴政离去之后,天子营帐便是陈慎之的天下了,他立刻往榻上一趟,抱着简牍继续浏览,津津有味的往下看去。
“魏公子,您不能进去啊。”
营帐外突然传来赵高的嗓音。
陈慎之一个翻身,立刻机警的翻身而起,支着耳朵倾听。
是詹儿?怎么突然过来了?
詹儿站在天子营帐外面,赵高赔笑道:“魏公子,您不能进去,无有传召,是不能进入天子营帐的,咱们侍奉之人都在外面儿呢。何况……”
赵高又道:“这会子陛下也不在帐中,去了幕府议事,魏公子若是有事儿,可去幕府谒见陛下。”
詹儿一脸秉公办事的漠然,道:“小臣是来替公子送吃食给陛下的,陛下这会子去了幕府,那也不妨事儿,小臣这就进去,将吃食放下,转身便走,也不耽误什么。”
“这……”赵高迟疑。
詹儿冷笑一声,他昔日里是做公子的,这架子还是有些的,道:“怎么?若是耽误了我家公子的好意,你们谁能担待得起?”
赵高更是迟疑,詹儿又道:“这个天下谁不知我家公子得陛下宠信,你若是得罪了我家公子,食不了兜着走!”
赵高这下子怕了,他本就谨小慎微,道:“要不然如此……魏公子您进去一趟,把吃食放下,立刻便出来,可行?”
魏詹道:“早如此,需要我废的那么多口舌?”
“是是,小臣知错了。”赵高赶紧给詹儿打起帐帘子,请他进去,但他和宫人们是不敢进去的。
陈慎之一直支着耳朵倾听,将外面的话听得一清二楚,当即一个蹿身,动作灵动又“矫健”,熟练工种的钻进锦被里,将自己与那本“不堪入目”的简牍全都盖起来,盖的严严实实。
陈慎之盖好之后,屏住呼吸,准备等詹儿走了之后再出来,想躲一下子。
踏踏踏……
是詹儿的脚步声。
嘎达。
是詹儿将吃食放在案几上的声音。
踏踏踏——
是詹儿离开营帐的脚步声。
不、不丢……
那本该离开的跫音,并非越去越远,反而愈发的逼近陈慎之。
不等陈慎之反应过来,“哗啦——”一声,严严实实盖在身上的锦被,突然被一把掀开。
昏黄的光线笼罩着詹儿的面容,陈慎之躺在榻上,从这个角度看詹儿,平日里瘦弱的詹儿也变得高大英伟起来。
詹儿的面容没有一丝惊讶,挑了挑眉,了然的道:“果然如此,詹儿所猜不错。”
陈慎之眼皮一跳,魏詹不亏是魏国的小公子,见过的世面就是多,听他的口气,显然詹儿早就猜出来了。
就在陈慎之想要说些什么,让詹儿不要声张之时,詹儿第二次开口了,一脸平静如水的道:“原陛下藏在营帐中,白日淫?荡,夜夜笙歌的嬖宠祸水,是公子啊。”
陈慎之:“……”
第96章 壮阳散剂
陈慎之还保持着躺在榻上的动作, 听着詹儿的话,眉心稍微抽搐了一下,道:“詹儿,你不奇怪怎么有两个一模一样的公子么?”
詹儿淡淡一笑, 面容十分柔和, 语气也很温柔, 仿佛在说什么动听的话, 道:“比起公子躺在陛下的榻上, 这算是奇怪么?”
陈慎之:“……”詹儿愈发的毒舌了, 也不知是跟谁学的。
陈慎之慢慢从榻上爬起来,道:“你听慎之解释。”
詹儿道:“是了,公子怕是瞒了詹儿许多事儿,合该解释解释, 只怕公子一会子解释不清楚。”
陈慎之咳嗽了一声,压低声音,对魏詹招了招手, 让他附耳倾听,这才神神秘秘的道:“其实你身边那个公子,是假的。”
詹儿道:“詹儿本有所怀疑, 果然是假物。”
詹儿其实已经怀疑了,毕竟公子突然性情大变, 这岂不是很奇怪?所以魏詹才来这个地方“抓奸”, 没想到的是,自己的“奇思妙想”竟然成真了。
陈慎之又道:“军中有细作,塞了一个假物入营冒充于慎之, 慎之被迫藏在这里, 目的就是按兵不动, 将他们一网打尽。”
陈慎之说了一遍自己的计划,将高渐离的事情也彻底说了。
詹儿点点头,道:“原是如此,那假物怕是詹儿认识。”
“你认识?”
詹儿又道:“说是认识也不尽然,难道公子不记得了么?公子有个昆弟,因着母系沾亲带故,所以生的有八?九分相似,自从齐国国灭,便再没见过,好像唤作田谨之来着,詹儿只匆匆见过一面,看的也不太真切。”
陈慎之是穿来的,关于田慎之的记忆,有的记得清楚,有的则记得很模糊,有的会突然想起来,田谨之的事情,还真一点子印象也没有。
陈慎之装作想起来了什么,道:“好像是有这么个印象。”
陈慎之道:“那这个假物,平日里都做些什么?”
詹儿仔细想了想,道:“怕是在忙着享受。”
“享受?”陈慎之挑眉,就自己那个膳夫营帐,有什么可享受的?
詹儿道:“自从假物来了,便呼来喝去,作威作福,哦是了,还去过几次膳房,不过很快就回来了,应该并非是去理膳的。”
陈慎之会做饭,但是这个田谨之便不一定会了。
陈慎之一听理膳,立刻眯了眯眼目,假物这两天送来了好几次吃食,嬴政的猎犬吃了吃食之后,性情大变,变得躁动不安,吃食的残渣已然被夏无且拿去检验,但一时还没出结果。
陈慎之便问道:“假物这两日端了好些菜色过来,你可看到他在菜色里动手脚了?”
詹儿道:“并无,假物事事都提防着詹儿,从来不叫詹儿跟着,但詹儿可以帮公子留意一番。”
陈慎之道:“你小心一些,注意自己的安全,也不要打草惊蛇。”
詹儿道:“是,詹儿知道了。”
詹儿很快便离去了,免得外面的赵高等人发觉,等詹儿走了有一会子,嬴政这才回了天子营帐,回来一看,陈慎之大马金刀的躺在榻上,又在看他那“脸红心跳”“不堪入目”的简牍。
嬴政一瞥,又看到了案几上的吃食,皱眉道:“有人来过?”
陈慎之淡淡的道:“哦,詹儿来抓奸了。”
“抓……”嬴政一时语塞。
陈慎之坐起身来,重新道:“詹儿发现了假物,猜到慎之躲在这里,因此过来抓人了,不愧是慎之收留的人,就是冰雪聪明。”
嬴政叹了口气,道:“你就如此信任魏詹?他可是魏国的遗后,心狠手辣,你亦曾经见过他的手段,把他养在身边儿,就等于养虎为患。”
陈慎之正色的摇头,道:“陛下所言诧异,虎?不不,詹儿是只小奶猫,还是十足粘人的那种。”
嬴政:“……”也只是粘陈慎之罢了,也只有陈慎之觉得他是小奶猫。
陈慎之将田谨之的猜测说了一遍,嬴政道:“看来果然是田儋派来的人,与田儋大有干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