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慎之又道:“慎之已然让詹儿去观察那个假物,若是假物再次下毒,应该会被詹儿发现,詹儿素来心思细腻,小心谨慎,定不会被发现的。”
他们正说话,真是太巧了,魏詹突然求见,去而复返,又回来了。
詹儿拱手道:“拜见陛下。”
嬴政道:“你如此匆忙而来,可是发现了假物的端倪?”
魏詹立刻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布包,道:“回陛下的话,那假物方才又往了膳房,说是亲自理膳,怕是一会子便会端吃食过来,詹儿趁着假物不注意,发现了这个。”
他将小布包打开,里面是零零散散的白色粉末,说白色也不尽然,有点发灰,脏兮兮的。
詹儿又道:“那假物将布包里的粉末趁人不注意,扔进了菜色里,这是剩下的一些粉末,詹儿趁着假物不注意,悄悄拿来的。”
果然,田谨之果然在菜色中加了东西,但一时看不出来是什么东西。
陈慎之笑道:“詹儿果然能个儿,你快些回去,免得假物有所察觉。”
“是,公子。”
詹儿拱手之后,立刻悄然退出了营帐,快速离开了。
嬴政看了看那个小布包,道:“朕叫无且来验一验。”
嬴政用头疾的借口,让赵高去唤夏无且,因着夏无且的日常便是给嬴政治疗头疾,所以根本没有人会怀疑。
正巧了,夏无且来的时候,假物田谨之带着下了毒的菜色前来进献,嬴政便也用头疾的由头,将田谨之赶走了,并没有让他留下菜色。
田谨之端着菜色,进不得天子营帐,连菜色也放不下来,赵高为难得道:“上士,您还是先回罢,您的心意陛下一定知晓,只不过……现在陛下头疾犯了,根本不能饮食,若是招惹了陛下不快,那就麻烦了,您还是先回罢。”
田谨之觉得十足麻烦,在营地这两日,也没感觉到陈慎之的特殊待遇,不快的一甩袖袍,转身走人了。
夏无且提着药囊进入营帐,立刻拜下道:“拜见天子。”
嬴政道:“作礼便不必了,来看看这个。”
嬴政将小布包展开,夏无且上前验看,皱了皱眉。
陈慎之道:“如何,这是何物?”
夏无且刚刚在营帐外面见到了一个“陈慎之”,如今又见到一个陈慎之,虽两人长得十足相似,但脾性一点子也不一样。
夏无且并没有多看一眼,十足淡然,仿佛对此一点子也不感兴趣似的,回话道:“只凭如此,小人并不能断言,还要拿回去仔细验看。”
陈慎之挑眉道:“不能断言的意思,是你已然看出了一些端倪,但还是不能肯定,对么?”
夏无且点头道:“正如上士所言。”
嬴政道:“既已然看出了一些眉头,便直说,无论是对是错,朕都恕你无罪。”
夏无且拱手道:“是,陛下。这药散粗粗一看,其实是一味壮阳助兴的散剂。”
“壮……”陈慎之也被噎了一下,想他从来都是从容不迫,何事如此惊讶过。
壮阳?
助兴?
这怕不是传说中的下毒,这是传说中的下药啊!
嬴政皱眉道:“你可看清楚了?”
夏无且道:“陛下恕罪,但看如此,的确是壮阳的药散,但小臣还要仔细验看才可。”
嬴政黑着脸道:“好,你立刻便去验看,一有消息,立刻回禀。”
“小臣敬诺。”
陈慎之这就想不通了,假物给嬴政下药?这听起来变成了玄幻小说,思路跳脱的有点太大了。
嬴政方才在处理政务,如今已然闲暇下来,道:“过了今日,你的两日之约可就结束了,怎么,三弟还不着急么?”
陈慎之笑道:“慎之并不着急,因着一切都在按部就班。”
嬴政奇怪的看了一眼陈慎之,按部就班?陈慎之的按部就班,难道就是躺在朕的榻上,读不堪入目的简牍?
陈慎之神秘的道:“易水已然到了,时机也到了。”
嬴政听他话里有话。
陈慎之道:“陛下,慎之想要借用膳房,还请陛下下令,清理膳房,不要让闲杂人等入内。”
如今的陈慎之见不得光,那是见光死,绝对不能被旁人看到,陈慎之想用膳房,难度还是挺大的,但什么事情在一国之君面前,不过是一句话的事儿,只要国君下令,登天的事情,都要完成。
嬴政当即下令,将膳房清理干净,闲杂人等全都退下,一个不留。
陈慎之准备去膳房准备自己的“撒手锏”,嬴政这两日被陈慎之吊足了胃口,不知陈慎之到底要用什么法子收服高渐离。
左右膳房里一个人影也没有,嬴政也不放心陈慎之一个人在外面瞎跑,便跟着一并子去了膳房,嬴政是习武之人,耳聪目明,若是有人靠近膳房,他也能警惕一二。
陈慎之进了膳房,环视一圈,虽然是扈行行军,但是膳房里的东西一应俱全,那是一样儿都不能短缺的,陈慎之立刻开始忙叨起来。
嬴政素来只是用膳,从来不进膳房,膳房里的调料他都认不齐全,更别说陈慎之想做什么了,完全看不懂。
嬴政只见陈慎之先弄了一些米,白花花的米,左右米都长得一个模样,然后又弄了一些树叶子来。
嬴政更加奇怪了,道:“你弄这些树叶子做什么?”
陈慎之一笑,道:“陛下,这并非树叶子,这乃是芦苇叶子。”
膳房里有一些芦苇叶子,是方便包裹肉食贮藏用的,陈慎之将这些芦苇叶子拿出来,一片片清洗干净。
陈慎之仿佛陀螺一样,又准备了红枣、肉等等的食材,将肉切碎,调味,腌制起来。
一切准备工作就绪,陈慎之拿起芦苇叶子,仿佛是变化样儿一般,折了几下,抓起白花花的米,塞在叶子里,又塞了几颗红枣进去。
嬴政越看越奇怪,道:“这到底是何物?当真新鲜,朕从未见过。”
陈慎之道:“粽子。”
是了,便是粽子无疑。
陈慎之要做的制胜法宝,就是粽子,因着不知高渐离的口味如何,甜粽子和肉粽子他都要做一些。
很多人都以为,粽子是百姓祭奠屈原而产生的,屈原跳河而亡,百姓为了祭奠屈原,又怕河里的虾蟹啃食了贡品,所以将吃食用粽叶包裹起来,投入水中,这样屈原便能食到祭祀的贡品了。
其实这是后人赋予粽子的一层“祭祀意义”。粽子的真正出现,也比屈原晚了很多很多,大抵是在东汉这才出现,到了魏晋之后,粽子才被赋予了祭奠先祖的意义。
也就是说,这个年代还没有粽子,所以嬴政从未见过,也在情理之中。
对于陈慎之来说,包粽子很简单,三两下便一个,十足的熟练,他将粽子包好,甜粽子用白线系上,咸粽子用红线,打了不同的标记,以免弄混。
最后开始煮粽子,煮粽子有些费时间,日光慢慢偏斜,太阳马上便要下山了。
嬴政侧头看了一眼靡靡的日光,就在他等的几乎不耐烦之时,这才嗅到了一股香味,那是糯米的香气,混合着粽叶的香气,带着一股清香,竟说不出来的雅致。
嬴政不喜大肉,素来饮食清淡,这个香味正好击中了嬴政的味蕾,让他十足感兴趣。
陈慎之笑道:“粽子出锅了。”
他将粽子全都捞出来,控干水分,一只只粽子仿佛是绿色的碧玉,冒着热腾腾的气息,从锅里一捞出来,那喷香雅致的味道,更是藏也藏不住。
陈慎之等粽子稍微凉了一些,剥了一个白生生的甜粽子,雪白的糯米晶莹剔透,头上还顶着艳红的枣子,不只是闻着香,眼看着也十足养眼。
陈慎之又剥了一个肉粽子,肉料因着调味,沾染了酱色,因此包出来的粽子并非是白生生的,而是淡淡的琥珀色,虽不及甜粽子美貌,但那咸香的味道更加霸道浓郁。
陈慎之将筷箸递给嬴政,笑道:“请陛下品尝。”
嬴政用筷箸夹起甜粽子,合着陈慎之准备好的石蜜,轻轻蘸了一下,送入口中,糯米软、黏、糯,红枣甘醇浓郁,枣子的香味完全浸透了糯米,石蜜的清甜又激发了糯米的香气,在口中缠绵,一口下去满足感爆棚。
嬴政食了一口甜粽子,又去尝咸粽子,咸粽子入口是丰富的肉料,这可不像是外面买来的粽子,总是不舍得用料,陈慎之做的肉粽子,馅料丰满的紧。
肉料调味刚刚好,鲜香四溢,配合着糯米和粽叶的香气,竟能尝出一点子鲜味,因着粽叶清香,满满的肉料也不会觉得腻口,反而十足解腻。
嬴政往日里不爱吃黏食,因着觉得腻口,但今日食了陈慎之做的粽子,甜粽子有甜粽子的妙处,咸粽子有咸粽子的美处,一时间竟分不出伯仲。
陈慎之见嬴政食的欢心,又看了一眼渐渐留下的日光,挂起“蓄谋已久”的温柔笑意,道:“陛下,慎之有一件事情,想与陛下商议。”
“哦?”嬴政吃了两颗粽子,别看他食的香,但那举止优雅又规矩,一点子也不狼吞虎咽,食完之后还净了净手,用帕子擦了擦嘴,果然是贵胄风范。
嬴政道:“三弟有话直说罢,拐弯抹角可不像你。”
陈慎之道:“一切都逃不过陛下的法眼,其实是这样的……慎之做得这些粽子,是想用来招揽高渐离。”
“说重点。”嬴政道。
陈慎之:“……”
陈慎之继续道:“高渐离之所以怨恨陛下,是因着他的友人行刺陛下失败,被陛下斩杀。”
正是因为大名鼎鼎的刺客荆轲。
陈慎之又道:“想要化解高渐离心中的仇隙,唯一的办法,便是请陛下躬身祭奠刺客荆轲。”
嬴政眯了眯眼目,心中恍然大悟,突然笑起来,道:“怪不得。你之前说到了易水,按部就班,原是如此。”
嬴政何其聪敏,听陈慎之透露了一点,立刻明白了过来。
易水是什么地方?是高渐离送别友人荆轲的地方,后世还有很多诗人雅士,都在歌颂易水送别。
最著名的“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不正是说的高渐离送别荆轲么?
陈慎之的想法很简单,就是让嬴政亲自在易水这个地方,祭奠荆轲,用的便是民间流传的,祭祀屈原的方法,将粽子投入易水。
祭奠这种事情,在古代是十分庄重的,嬴政亲自出席的祭奠,必然都是最隆重的祭奠,便譬如泰山封禅。
这不仅仅是一场祭奠,让嬴政躬身祭奠荆轲,便好似是让嬴政对死去的荆轲,甚至是对死去的六国名士致意一般。
试问,天底下哪个九五之尊能这样做?天底下的九五之尊,都是有自己的傲骨的,脊梁骨比旁人都要硬的多,嬴政这个统一天下的皇帝,更是如此,所以陈慎之才一拖再拖,到了易水,准备好祭奠的粽子,这才说出口。
“三弟做事儿,真是妙啊。”嬴政看了一眼渐渐暗淡下来的黄昏,道:“果然是按部就班,一切都在三弟的掌控之中,朕若是答应了躬身祭奠荆轲,皆大欢喜,倘或朕不答应躬身祭奠荆轲,太阳顷刻便会落山,三弟与朕互换,三弟也可以代替朕,神不知鬼不觉的祭奠荆轲,朕说的对么?”
陈慎之并没有否认,因着嬴政说的都是对的,拱手道:“知慎之者,陛下也。”
嬴政居高临下的凝视著作礼的陈慎之,淡淡的道:“田慎之,你可知罪。”
第97章 去啃硬骨头
“田慎之, 你可知罪。”
嬴政面色阴沉,仿佛暴雨来袭的前兆。
陈慎之拱手,刚要说话,嬴政突然轻笑了一声, 道:“你以为朕会如此小家子气?”
陈慎之难得有些发愣, 奇怪的看向嬴政, 嬴政那脸色堪称说风便是雨, 方才还暴雨来袭, 阴郁沉沉, 而如今突然一转,雨过天晴,唇角甚至带着戏谑的笑容,道:“怎么, 一向机敏的三弟,也能被朕给诓骗了。”
陈慎之:“……”
嬴政好像在逗自己顽……
无错,他在逗自己。
嬴政负手而立, 道:“怎么,在三弟眼中,朕便是如此小家子气之人, 不听劝谏,刚愎自用?”
陈慎之呵呵干笑一声, 心说正是!口上却说:“怎么会呢, 陛下英明独断,又能听取群臣意见,乃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举世明君!千古一帝。”
虽陈慎之这是拍马屁, 但他说的没错, 嬴政的确是当之无愧的千古一帝, 无人能与他碰瓷儿。
嬴政道:“你心里如何想的,朕能不明白,拍马屁便不必了,小心拍在马腿上。”
陈慎之又呵呵干笑两下,心里有些疑惑,按理来说,这天下的君主,其实都一个“德行”,自负且刚愎,这是君主们的通病,人在高位不胜寒,不能用一般人的秉性去衡量这些君主,所以陈慎之“先斩后奏”的法子,嬴政合该很是厌恶才是,没成想嬴政竟没有发怒,反而还在开玩笑?
嬴政趁着日头还没有完全落山,又夹了一只甜粽子,沾上浓浓的石蜜,送入口中,细细的品味,随即给陈慎之解开了这个疑惑。
嬴政似乎在回忆,道:“朕的确斩杀了荆轲,但不代表,朕不敬重他。”
陈慎之看向嬴政,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嬴政淡淡的道:“荆轲图穷匕见,有勇有谋,沉稳果断,是个可惜的人才,但可惜就可惜在,各为其主,他生错了阵营,若是生在我秦室,兴许或成为一世之才,朕是敬重于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