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咳!”
嬴政实在看不下去了,使劲咳嗽了两声提醒陈慎之。
陈慎之还没顽够, 悻悻然的缩回手来, 咳嗽了一声, 端着九五之尊的架子:“无妨,起身罢。”
长公子扶苏松了口气,不过心底里有些纳闷,平日里君父不苟言笑,十足威严,但凡犯错,绝对逃不过责罚,今日却异常的“亲和”?
公子扶苏虽然有些奇怪,但还是拉着小胡亥站起身来,恭敬的拱手道:“君父,儿子恭迎君父回朝,已然在咸阳宫摆下宴席,请君父入宴。”
宴席?
陈慎之的眼眸登时亮了,咸阳宫的燕饮,那绝对是国宴级别,最顶级的配置,陈慎之虽随军食了许多美味,但扈行队伍的饮食,自然比不得国宴。
“咳咳!”嬴政又使劲咳嗽了一声。
陈慎之收敛了“贪婪”的眼神,幽幽地道:“挂念着朕,你们也是有心了。”
公子扶苏一听,君父这么说,必然是答应赴宴了,当即让了一步,一板一眼彬彬有礼的道:“恭请君父移驾。”
小胡亥也像模像样的作礼,奶声奶气的拉着长声:“恭请君父、父移驾——”
陈慎之一撩衣摆,气度风范的步入咸阳宫,嬴政也跟着走进去,一路跟着,直到路寝宫门口。
赵高等寺人宫女全都在路寝宫的内殿门口驻足,他们素来知道,陛下不喜旁人打扰清闲,路寝宫的内殿,是一概不允许进入的,甚至就算是陛下宠爱的妃嫔,也一律不得入内。
嬴政却抬步跟了进去,走进去的动作十足自然,就像进了自己个儿的家一样。
路寝宫可不就是嬴政的家么,平日里他都住在这里,自然熟门熟路。
嬴政在赵高和诸位寺人宫女震惊的目光下堂而皇之的走进去,更震惊的是,陛下竟然没有呵斥发怒。
嘭——
路寝宫内殿的殿门关闭,殿内只剩下嬴政与陈慎之二人。
嬴政黑着脸走进去,道:“一会子咸阳宫燕饮,你给朕克制着点子。”
陈慎之:“……”
陛下这是对自己活脱脱的不信任,不过……说实在的,陈慎之也不信任自己。
陈慎之信誓旦旦的点头:“敬诺陛下,慎之一定谨遵陛下教诲。”
“答允得比谁都快,”嬴政没好气的道:“倒时候却忘在脑后勺。”
陈慎之是那种看起来仙风道骨,世外高人,不食人间烟火,但熟悉之人都知道,他是标准的道歉很快,下次还敢的人。
陈慎之机智的岔开话题:“陛下,没想到您的儿子着实可爱。”
的确没想到,史书上只说秦二世胡亥是多么多么扶不起的阿斗,秦朝的基业在他的手上毁于一旦,还杀了自己的哥哥们,心狠手辣昏庸无能。
却没有记载小胡亥长得这么可爱,和嬴政那不苟言笑,不怒自威的威严模样完全不像,但又完美的继承了嬴政的俊美与贵气,一点儿也没有浪费这优良的基因。
嬴政倒是被他提醒了:“是了,还有,不要与朕的儿子如此亲近。”
“这是为何?”陈慎之奇怪。
嬴政道:“朕平日里忙于政务,没有工夫与儿子们亲近,你若是这般亲近,岂不是露出了马脚?朕的长子心思细腻,小心你被他看穿。”
长公子扶苏看起来温文尔雅,但的确是心思细腻的主儿,善于观察细微。
陈慎之点点头,嬴政说的有些道理,但不免想到了自己的身世。
他从未感受过亲情,因着五感缺失无知无感的缘故,从小被父母遗弃,也从未拥有童年。
国宴很快就开始了,陈慎之换了一套赴宴的衣裳,可比扈行之时麻烦多了,一条条都是规则,陈慎之自己穿不整齐,又不能叫来赵高,唯恐路出马脚,最后无有法子,嬴政只好亲自上手给他穿衣裳。
嬴政黑着脸感叹:“朕活了这许多年,从未侍候旁人过,你倒是头一个。”
陈慎之振振有词:“陛下也不算侍候旁人,毕竟这是陛下自己个儿的身子。”
嬴政:“……”
穿戴整齐,陈慎之便迫不及待的赴宴了,国宴的标准果然非同一般,是旁的绝不能比拟的。
群臣列班,见到陈慎之立刻山呼作礼,一个个低眉垂首规规矩矩,陈慎之缓缓步上主席,差点子还被衣袍绊了一下。
群臣全都在作礼,谁也不敢抬头平视“陛下”,因此根本无有发现,嬴政无奈的揉了揉额角。
小胡亥个头小小的,虽然低头作礼,大眼睛却来回乱瞟,看到“君父”被绊了一下,不由眯了眯眼目,那圆溜溜黑亮亮的大眼睛,一眯起来瞬间变成了狼目。
陈慎之入席,让群臣起身,按照嬴政给他准备的致辞说了两句,便开始燕饮了。
小胡亥蹦蹦哒哒的走过来,举着华美的羽觞耳杯,奶声奶气的道:“儿子敬君父,恭祝君父……君父——”
小胡亥显然临时忘词儿了,挠了挠自己的小脑袋,一副苦思冥想的模样。
陈慎之险些被他憨头憨脑的模样逗笑,接过羽觞耳杯,与此同时将小胡亥抱起来,放在自己的腿上。
小胡亥吃了一惊,大眼睛睁得圆溜溜,望着陈慎之,肉嘟嘟的小嘴巴都忘了合起来,呈现“0”的形态。
陈慎之又捏了捏小胡亥的脸蛋,被嬴政用眼刀刮了一眼,没法子,只好把软绵绵的小包子放下来,克制着自己的不去撸包子。
“陛下,卑臣敬陛下!”一个看起来文质彬彬的男子走过来,那男子年纪不大,一身儒雅的气质,脊梁笔直,腰身挺拔,文人雅士的气质脱颖而出。
他手托羽觞耳杯:“陛下泰山封、梁父禅,百姓归心,丰功伟绩,卑臣敬陛下,大秦基业万年!”
陈慎之挑了挑眉,这一身风雅的气度,说出来的话却马屁味十足,他不识得此人,虽读过不少关于秦朝的典籍,奈何这些典籍里也没有画像,凭借此人这两三句话,也不听不出个所以然来。
嬴政在旁边及时低声耳语:“仆射淳于。”
陈慎之恍然,原来是鼎鼎大名的淳于越。
说淳于越鼎鼎大名,是因着很多典籍都有记录,淳于越乃是公子扶苏的老师,不过这一点就和公子扶苏的母亲是楚女一样,虽流传甚广,但没有太实在的根据。
淳于越的鼎鼎大名,还在于他文采斐然,乃是当时儒家学者代表。很多人认为,秦始皇时代的焚书坑儒,也与淳于越极度主张儒学,促使儒学与法家矛盾对立,有极大的关系,可谓是焚书坑儒的导火索。
史书上对淳于越此人,众说纷纭,好的坏的都有,陈慎之今日终于一睹淳于越的风采,不由细细打量。
虽儒雅挺拔,但始终是混迹官场之人,难免沾染了一丝丝的官场气。
陈慎之淡淡的道:“淳于卿请起罢。”
淳于越和旁人一样,拍了两句马屁,因着还有旁人也上赶着拍马屁,便识趣的没有多留。
陈慎之一茬儿一茬儿的听着马屁与歌功颂德,突然觉得嬴政也不容易,身在高位,高处本就不胜寒,还要鉴天儿的听马屁,没有变的沾沾自喜昏庸自负已然很不容易。
陈慎之忍了良久,等人群散尽,终于可以大块朵颐,他抖了抖黑色的华袍,以免沾染上汤汤水水,给自己盛了一碗雉羹。
日前他便喜食汤羹,咸香十足,鲜润可口,喝一碗开胃是最好不过的。
紧跟着又切了一块酥香油润的豕炙,也就是烤猪肉,猪肉一切下来,皮脆柔嫩,炙烤的油瞬间滴滴答答流下去,将整块豕炙衬托的无比肥美。
肥瘦相间,入口却肥而不腻,一点子也不柴,炙烤特殊的香气,无可比拟,将肉?欲烘托到了极致,简直便是人间美味。
陈慎之食到欢心,险些啜了啜自己手指尖儿的油花,还是嬴政眼疾手快,将帕子塞在他手心里,使劲咳嗽了两声,颇有威胁的意味。
陈慎之只好用帕子净了净手,又切了一大块豕炙,准备塞进嘴里。
“君父,”这个时候小肉包胡亥扬起白嫩嫩的小脸蛋,咬着自己的手指,一脸迷茫的眨巴着大眼睛,吃惊的道:“君父不是不喜油腻,平日里最不喜豕炙的肥腻,怎么今日食了这般多?”
说罢,小胡亥还缓缓眨了眨眼睛,长长的羽扇睫毛忽闪忽闪的:“君父,豕炙好吃嘛?”
陈慎之一口豕炙差点梗在嗓子里,的确,嬴政不爱食油腻,但是陈慎之喜欢啊。
陈慎之咽下豕炙,气定神闲,一本正经的道:“我儿,农民伯伯种地,粒粒皆辛苦,民以食为天,粮食乃是江山社稷的根本,我儿要切记,不可浪费粮食,亦不可挑食哦。”
小胡亥一脸受教,使劲点头:“恩恩,君父请放心,儿子记住呐!”
嬴政:“……”朕信了你的邪。
第105章 枕边风?
咸阳宫的国宴, 便是旁的不能比拟的,无论是食材的新鲜程度,还是掌勺的火候,全然掐大好处。
陈慎之一口酒, 一口肉, 食得不亦乐乎, 旁人虽看的纳闷, 但是谁敢质疑陛下?只能眼观鼻鼻观心。
陈慎之本打算之只饮一杯, 羽觞耳杯精致又小巧, 饮一杯酒水的话,绝对醉不得,更何况古代的酒都是饮料,能有什么度数?
于是陈慎之美滋滋饮了一杯, 赵高眼看着羽觞耳杯里没了酒,立刻添上一杯。
陈慎之一看,赵高倒都倒了, 若是不饮,岂不是浪费?再者自己只是饮两杯甜酒而已,合该醉不得的。
于是陈慎之端起羽觞耳杯, 再次美滋滋的饮下。
然后是第三杯,喝完第三杯, 陈慎之想着, 酒足饭饱,甚好,自己绝对不会再饮第四杯。
哪知道这时候寺人宫女们送上了饭后的瓜果, 甜蜜蜜的瓜果, 甘甜倒是甘甜, 未免有些太甜了,食多了腻口,那就再饮一杯漱漱口罢。
嬴政如今是陈慎之的模样,他的席位在最末,总不能老站在陈慎之身后,免得惹人怀疑,便叮嘱了陈慎之几句,转头回到了自己的席位上。
不到一炷香时分,谁知陈慎之竟是醉了!也不知到底饮了多少耳杯的酒酿。
陈慎之面颊微微泛红,险些打一个酒嗝,连忙用袖袍掩住,目光像是狼外婆,紧紧盯着肉嘟嘟的小胡亥。
冲胡亥招招手,道:“我儿,来。”
小胡亥立刻颠颠的跑过去,哪知道刚跑过去,竟然被“君父”一把抱了起来,还放在腿上。
小胡亥睁大了一双圆溜溜的眼睛,受宠若惊,惊讶的道:“君父?”
要知道,嬴政除了对儿子们管教极严,平日里根本不与哪个儿子亲近,更别提放在腿上抱着了。
陈慎之道:“不要唤君父。”
小胡亥奇怪的挠了挠头发:“那……那唤什么鸭?”
陈慎之醉醺醺的一笑,道:“唤……父父。”
“父父?”
陈慎之点头:“无错,父父,来,我儿叫一声。”
“嗯嗯!”小胡亥使劲点头哦,奶声奶气,甜滋滋的道:“父父——”
换来了陈慎之一记满意的捏脸蛋,陈慎之捏着小胡亥肉嘟嘟的脸蛋,还弹了两下,笑道:“可爱,手感真好……”
嬴政看到这一幕,知道陈慎之必然是醉了,真是能给朕惹事儿,气归气,为了自己的威仪,嬴政还是任劳任怨的走过去,一副劝谏的模样:“陛下,您醉了,卑臣扶您回路寝宫就寝罢?”
“不,没……没醉……”陈慎之直打晃,差点把小包子胡亥给晃下去,嬴政赶紧伸手接住。
陈慎之摇摇晃晃的站起来:“还能……还能再饮!再饮三百杯!”
嬴政:“……”以后国宴还是摆在白日罢!
嬴政架着陈慎之,道:“陛下,您当真醉了。”
陈慎之醉得浑身发软,没有力气,把全身的重量压在嬴政肩膀上,嬴政现在的这个高度,正好做了陈慎之的拐棍儿,舒服的不得了。
陈慎之浑浑噩噩,就被嬴政给“强硬”的架走,完全没得商量。
小包子胡亥盯着那二人离开的身影,眯了眯眼睛,圆溜溜的大眼睛瞬间又变成了狼目。
小胡亥叫住赵高,道:“君父与那儒士是何等干系?我还从未见君父如此亲近一个人呐。”
赵高笑道:“嗨!回幼公子的话,那可是大名鼎鼎的齐公子呢!陛下眼前的大红人,勿说是干系亲厚了,便是同饮同寝,也是常有的事儿!”
“竟是如此?”小胡亥负手而立,一副小大人的模样。
“幺弟。”
有人从后背走了过来,小胡亥立刻放下背负的小肉手,一双狼目快速睁成圆溜溜的大眼睛,天真无邪纯洁可爱,转过身来,甜甜的撒娇:“大兄大兄!”
原是长公子扶苏来了。
小胡亥一蹦一跳,扒着公子扶苏的衣摆:“大兄,要大兄抱抱!”
公子扶苏一笑,甚是没辙,将幼弟抱起来,沉甸甸的直压手,道:“你啊,多大的人了,还要大兄抱,嗯?”
“就是要抱抱!”小胡亥搂住公子扶苏的脖颈,小脑袋在他的肩上乱蹭,活脱脱粘人小奶猫的模样:“就是喜欢赖着大兄。”
说着,小胡亥张开嘴巴,打了一个软软的哈欠,道:“大兄,困困。”
公子扶苏道:“好,这就抱你回去就寝。”
“嫑回去!嫑回去!”小胡亥挣蹦着道:“要和大兄一起,去大兄那处。”
公子扶苏显然十分宠着幼弟,没辙的温声道:“好,依你,今晚去大兄那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