跫音很轻很轻,好像故意放轻了脚步,不像是狱卒的动静,司马中大夫以前也在军中供职,当即吓得戒备起来。
一个黑衣人突然冲出来,手中还有暗器,隔着牢门对司马中大夫投掷出暗器。
司马中大夫这几年都在咸阳的司马署供职,不在军中打仗,早就生疏了武艺,加之他今天当堂饮了“吐真水”,感觉自己浑身不舒服,反应自然慢了一些,“嗤!!”暗器直接划过他的手臂,疼的司马中大夫惨叫出来。
刺客眼看一下不中,又要继续下黑手,高渐离和田横已经杀出来,两个人一左一右,直接将刺客包抄起来,按倒在地上,当场抓获。
陈慎之大摇大摆的走进圄犴,道:“是什么人,胆敢偷入圄犴,还要杀人灭口?”
杀人灭口……
这四个字说的司马中大夫心口一个激灵,他其实也是聪明人,早就隐隐料到刺客的来意,只是方才一直不愿意相信罢了。
刺客显然是死士,打死也不说话,陈慎之压根没想让说话,而是对司马中大夫道:“中大夫这是得罪了什么人,在圄犴中还不省心,竟有人想要对你下杀手?”
“陛下……”司马中大夫咕咚一声跪在地上。
陈慎之像模像样的道:“中大夫何故行此大礼呢?中大夫虽暂时关押在圄犴之中,但也只是配合纠察,如今行礼,恐怕为时太早罢?”
司马中大夫颤巍巍的跪着:“陛下,罪臣……罪臣……”
陈慎之故意道:“中大夫是不是有什么难言之隐?无妨,等明日一早,无管是什么难言之隐,只要吐真水一奏效,那便全都能说出来了。”
嬴政站在一旁,冷冷的道:“只是……到了那时候,中大夫的话,便是吐真水的作用,而并非中大夫的肺腑之言,若真有什么罪,也不可从轻发落了。”
陈慎之与嬴政个一唱一和,再加上行刺的死士,司马中大夫脸色灰白,浑身突然泄气,已经跪不住,瘫坐在地上道:“罪臣死罪!!死罪!罪臣知晓这刺客是谁派来的!”
陈慎之明知故问:“是谁?”
司马中大夫狠狠一咬牙:“是仆射淳于越!是他!是罪臣的师傅!”
陈慎之再次明知故问:“哦?你也说了,他是你的师傅,为何要对你痛下杀手?”
这简直就是杀人诛心,往伤口上撒盐,司马中大夫痛恨的道:“因为仆射不想让罪臣说出当年军中暴?乱的实情!”
“所以……”陈慎之道:“军中暴?乱,却有隐情了?”
司马中大夫已经说出口,便没有什么可隐瞒的,道:“左右是死,横竖也是死,罪臣便什么都说了!其实当年军中暴?乱,的确另有隐情,并非是章台宫卫尉的错……”
和章邯说的一样,当年的都尉为了将功补过,想杀自己营中的士兵充当敌军人头,屠杀之时被章邯知晓,章邯带头反了都尉,杀死都尉,砍了他的脑袋,带走了军中的兵刃,和一帮子兄弟落草为寇,上山为匪。
司马中大夫是唯一知情之人,本以为这件事情就过去了,哪知道造化弄人,章邯又回来了,还成了章台宫的都尉,陛下眼前的红人。
而淳于越为了扳倒陈慎之,旧事重提,想用章邯是逃兵的事情做文章,万没想到,淳于越这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死掉的都尉,还有司马中大夫都是淳于越的弟子,一旦当年的实情曝光,淳于越和他所代表的儒派一定会一落千丈。
司马中大夫激动的道:“一定是淳于越!是他!是他派人来杀我!想要杀人灭口,为的就是维护他的派系!”
第117章 陛下烦心
陈慎之道:“你可敢指控于淳于仆射?”
“敢!敢!!”司马中大夫连连点头:“淳于越不仁, 就别怪我不义了!既然他对我下狠手,我为何不能指控于他!?”
陈慎之点点头,道:“很好,赐他简牍, 让他把指控全都写下来。”
陈慎之如今是嬴政的模样, 他一吩咐, 寺人赶紧去拿来简牍, 交给司马中大夫, 让司马中大夫将罪状全都书写下来。
司马中大夫反正已经招认了, 便将几年前军中暴?乱的事情始末,还有淳于越为了扳倒陈慎之,用章邯做文章,却不小心牵连出了更多的前因后果全都写明下来。
陈慎之拿过简牍, 像模像样的看了看,侧头看了一眼嬴政,对嬴政挑了挑眉, 道:“走。”
陈慎之与嬴政回了路寝宫的太室,将殿门一关,陈慎之道:“有了这个, 就能证明二兄的清白了。”
司马中大夫的招供,足以让章邯洗脱嫌疑, 只要当年的事情昭雪, 章邯以后都不需要背负逃兵的骂名,终于可以堂堂正正的生活了。
嬴政却沉吟一声,似乎并不欢心。
陈慎之道:“陛下, 事情顺利解决, 您难道还有什么烦心事儿么?”
“明知故问。”嬴政瞥了他一眼。
陈慎之了然的一笑, 的确是自己明知故问了,司马中大夫的认罪书一拿出来,的确是可以洗清章邯的罪名,但是同时,淳于越的事情也会曝光,淳于越绝对难逃诬陷臣工的罪名。
陈慎之虽然只是个膳夫,但他官居中大夫,中大夫已然不是个小官儿,淳于越为了灭口,还要暗杀司马中大夫,这种种的事情曝光出来,淳于越必然完蛋,成为众矢之的。
陈慎之笑道:“陛下倒不是心疼淳于仆射,而是这事情一旦曝光,绝对会引起儒士与法家的对立,朝廷中的法派会趁机打压儒士,而儒士绝不会坐以待毙,新的一轮争斗即将开始了。”
自古的朝廷就是这样,内忧外患,从来没有停止过。朝廷中不只是有公族和卿族的争斗,还有各种学派的争斗,无论是秦朝,还是以后。纵使是与秦始皇拿来比肩的汉武大帝,也曾经遇到过学派之争,汉武帝力求革新,推崇儒学,而当时大权在握的窦太后则一心追崇黄老之学,认为黄老才是汉家基业的根本,是老祖宗留下来的信仰。
如今的儒法之争,不正是如此么?
嬴政倒不是心疼一个淳于越,淳于越的确有才华,还是长子扶苏的师傅,但淳于越走到今天,完全是咎由自取。
嬴政蹙着眉头,陈慎之叹了口气:“陛下也是不容易,这一碗水端平,不只是要端后宫掖庭,雨露匀沾,这朝廷中也都是不省心的主儿。”
嬴政抬头看他:“听你这口气,倒像是早有法子似的。”
陈慎之一笑:“不瞒陛下,慎之的确已经有化解之法,毕竟这事儿是由慎之而起,慎之于情于理都该亲手解决。”
“如何解决?”嬴政追问。
陈慎之道:“陛下想要权衡儒法两家,那最好的选择,就是二兄的事情,不牵连到淳于越。”
嬴政颔首:“朕也是这个意思,章邯的事情不要牵扯到儒法争斗,直接帮章邯昭雪,然……淳于越指使司马中大夫,眼看事情败露,复又杀人灭口,若是不惩治他,只会令他有恃无恐。”
陈慎之道:“倘或……淳于仆射主动辞官呢?”
“主动辞官?”嬴政眯了眯眼目:“不可能。”
他了解淳于越的为人,淳于越为人过于激进,他是儒士的究极追捧者,一心扑在将儒学发扬光大的事业上,淳于越在朝廷中的所做所为,也正是为了奠定儒学在朝廷中的地位,可以说淳于越是个狂热者,如果离开这个朝廷,淳于越如何能将儒学发扬光大?
朝廷才是他施展抱负的温床,淳于越是绝对不会主动请辞的。
陈慎之道:“陛下先不要说的这么绝对,慎之想问,如果明日庭审之前,淳于仆射主动请辞,辞官回乡,不再踏足朝廷,那么这件事情是不是便可以平息下来,只给二兄洗白,又不牵扯到儒法争斗。”
嬴政沉思了片刻:“的确如此,这也是最好的法子。”
淳于越悄无声息的退出舞台,是最好的解决方法。
陈慎之笑着道:“自然如此,慎之有法子做到。”
“你?”嬴政并非不相信陈慎之,而是不相信淳于越会这么轻易的放弃。
“陛下安心。”陈慎之笑眯眯的道:“慎之自有法子,说到做到。”
陈慎之这么说着,但他并不着急,如今已经晚上了,明日白天就要庭审,但他并不准备什么,也不连夜去寻淳于越,而是将冕旒摘下来,伸了个懒腰,往榻上而去。
嬴政奇怪的道:“你做什么?”
陈慎之惊讶的道:“睡觉啊。”
“睡觉?”嬴政习惯性的揉了揉额角:“明日便要庭审,你不去找淳于越,还有心情睡觉?”
陈慎之十足正义的道:“陛下此言差矣,睡觉并非靠心情,而是生理需要。”
嬴政:“……”朕信了你的邪!
陈慎之真的去睡觉了,四仰八叉的躺在太室的东榻上,没一会子竟然打起了小呼噜,看的嬴政眼皮狂跳,但偏偏嬴政拿他没法子,忍了又忍,最后走过去,拽了被子给他扔在身上盖好。
嬴政这一晚上睡得并不是踏实,快天亮的时候,他这身子实在顶不住疲惫,沉沉的睡了过去。
这一睡,嬴政再醒过来,已然是大天亮了,立刻翻身坐起来,看了看自己身上,已经变回来了,太室中不见陈慎之的踪影。
嬴政下了榻,朗声道:“赵高。”
“小臣在!”赵高趋步进来,恭敬的道:“陛下,您吩咐。”
“中大夫去了何处?”嬴政道。
赵高回答:“回陛下,中大夫一大早就离开了,好似是去了膳房。”
膳房?
陈慎之说有法子,他的法子就是睡一晚上,还打呼噜,早上却跑到膳房去,压根儿没有去找淳于越?
嬴政蹙眉:“距离庭审还有多久?”
赵高道:“回陛下,还有一个时辰。”
……
陈慎之从膳房走出来,手里端着一个木承槃,承槃里放着两只小豆,小豆全都盖着盖子,遮盖住了豆中的香气,不知里面装着什么样的美味。
陈慎之端着木承槃往政事堂而去,这么大清早的,还没有几个人在政事堂,但偏偏就有这么一个人,一大早就来了政事堂。
是淳于越。
陈慎之看到淳于越,了然的笑笑,可不是要来的早么?昨天晚上他派人去灭口司马中大夫,一直没有听到回信,估摸着坐立不安,所以早早进宫来打探消息。
淳于越看到陈慎之,表情似乎很不友好,甚至冷笑一声。
陈慎之反而友好的笑笑,走过去坐在了淳于越对面,将承槃放在长案上。
陈慎之道:“慎之尝听长公子说,淳于仆射喜食猪手,也不知道有没有这件事情。”
公子扶苏曾经聊天的时候与陈慎之说过这么一句,说他的师傅淳于越喜欢食猪手,不过这猪蹄子不是什么上得台面的东西,陛下也不喜欢食,所以宫中膳房并不怎么准备。
淳于越奇怪的看着陈慎之,面带鄙夷,难道……陈慎之这是来和自己套近乎的?
陈慎之将木承槃往前推了推,打开第一个小豆,一股浓郁的香气扑面而来,是猪手汤!
严格意义上来说,是老妈蹄花汤。
陈慎之一大早上去了膳房,就是熬制这碗老妈蹄花汤的,汤头奶白中透露着一丝丝清澈,雪白的蹄子清理的干干净净,一根毛都看不到,蹄子炖的软烂脱骨,那汤头、那光泽、那香气简直令人垂涎欲滴。
淳于越心中着急,一大早上入了宫,这时候还没来得急用早膳,闻到这浓郁的香气,又是他喜欢的猪手,肚子当即“咕噜——”叫唤了一声。
陈慎之了然的一笑,又打开旁边一模一样的小豆。
“呵!”淳于越不由吃惊的倒抽一口冷气。
方才的小豆里,是浓郁醇香,汤头奶白的老妈蹄花汤,而这个小豆里,装的则是黑乎乎的一坨,汤水敖干了,蹄子烧焦了,一半是固体,一半是液体,无论是固体还是液体,全都黑漆漆黏糊糊的,十足令人反胃作呕。
淳于越怒目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陈慎之好脾性的道:“淳于仆射有所不知,这两份都是蹄花汤,且用料一模一样,分毫不差。这一豆喷香四溢的,是火候掌握的刚刚好,因此烧制出来的蹄花汤醇香四溢,猪手的胶质完完全全的熬入了汤头之中,使汤头浓郁甘醇,而猪手食起来也不会觉得腻口。”
他说着,又指了指另外一豆焦糊的老妈蹄花汤,道:“而这一豆呢,用料一模一样,只不过火候掌握的并非太好,烹饪这豆的膳夫,只知道大火熬制可以将猪手的醇香逼出,可不知道火候太足,汤水会敖干,猪手也会熬焦,变成了眼前黑乎乎的一坨。”
淳于越并不笨,相反很是聪敏,立刻听出了陈慎之话里有话,道:“中大夫是什么意思?”
陈慎之笑了笑,幽幽的道:“淳于仆射可听说过这四个字——急功近利。”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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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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