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山楂太酸,陈慎之还准备了一碟蜂蜜放在旁边,若是觉得酸,将山楂片在蜂蜜里面一裹,入口酸甜交替,简直口舌生津,越吃越有滋味儿。
嬴政闻着山楂的酸涩滋味儿,腹中十足舒坦,便伸手捏了一片,宽大的手掌捏着红溜溜的山楂片,打眼一看便觉赏心悦目,十足有食欲。
嬴政轻轻咬了山楂片一口,酸!酸得紧,酸得都能令人倒牙,但此时的嬴政就好这一口,酸越是舒坦。
嬴政酸得直蹙眉,却将一片山楂片吃的干净,陈慎之赶紧将蜂蜜的小承槃往前推了推,道:“陛下,若是觉得山楂片过于酸涩,可蘸着石蜜食用。”
嬴政半信半疑,又拿起一片山楂片,在石蜜中轻轻一蘸。微黄浅淡色的蜂蜜,晶莹剔透,裹在山楂片外面,好似给红艳艳的山楂片平添了一层柔光,颜值立刻升级。
酸涩的山楂,清香微甜的蜂蜜,混合在一起,简直是最佳搭配,入口不燥不腻,恰到好处。
嬴政一口气食了三片,这对一项毫无口舌之欲的秦皇来说,已经是极大的肯定。
食了三片之后,嬴政端起石蜜之水轻轻呷了一口,随即哒的放下耳杯,用帕子优雅的擦了擦嘴唇,又净了净手,这才道:“无事献殷勤?朕可不知,三弟什么时候做错了事儿,负罪感如此之大了?”
陈慎之挑了挑眉,不得不说,虽自己与嬴政相交的时日不算太多,但嬴政当真是了解自己,或许是最了解自己的那一个人。
陈慎之当然不是负罪感作祟。负罪感的确有一点子,毕竟陈慎之昨日喝高了,“糟蹋”了嬴政的身子,但最重要的是另外一点,陈慎之费尽心思,又是山楂片,又是蜂蜜水,又是自制冰袋的,目的其实便是讨好嬴政,拍他马屁。
嬴政了然的道:“山楂片也食了,石蜜之水也饮了,说罢,什么事儿?”
陈慎之微微一笑,一派云淡风轻的模样,道:“不知陛下可还记得,陛下曾经答应过慎之,若是泰山封禅进行顺利,便将慎之的家眷全部救出。”
嬴政笑了一声,道:“朕怎么会不记得?”
陈慎之道:“慎之斗胆,请陛下兑现承诺。”
“你倒是好。”嬴政道:“旁人都是上赶着巴结于朕,你是无事不巴结?如今有了事儿,才来拍朕的马屁。”
说着,晃了晃手中的自制冰袋,示意陈慎之的“马屁”。
陈慎之道:“陛下何出此言呢?完全是误解了慎之。慎之知晓,陛下乃九五之尊,言出必行,一言九鼎,自然会履行对慎之的承诺,慎之做这些,实在是因着昨日之事,有愧于陛下。”
“哼,”嬴政冷笑道:“一副君子之相,拍马屁数你好听。”
嬴政说罢,又道:“你放心,朕一言九鼎,说出来的话自然算数,梁父降禅之后,自会救出你的家眷,决不食言。”
“谢陛下。”陈慎之拱手。
陈慎之说完,一刻也不想等,立刻道:“既然如此,那慎之便不打扰陛下清闲,先告退了。”
嬴政一口气堵在嗓子眼儿,差点把蜂蜜水吐出来,陈慎之还说自己不是为了家眷来巴结自己的,如今朕刚刚答应他,陈慎之立刻翻脸不认人,也不巴巴的参乘了,这便要下辎车,一刻也不想多留。
嬴政头疼复发,揉着额角,挥着袖袍,不愿意与陈慎之过多置气,颇为无奈的道:“走,赶紧走,让朕清闲一刻。”
陈慎之再拜一次,便下了辎车。膳夫上士因着等级不够,按理来说是没有辎车或者轺车的,甚至连马匹都没有,应该跟着队伍徒步行走。
只不过膳房的物什颇多,这些东西都需要辎车来拉,所以膳房自己有运送的辎车跟着队尾,陈慎之从嬴政奢华的辎车上下来,悠闲自得的往队尾走,上了膳房的辎车,也不需要徒步行走。
嬴政打起一点子车帘子,眯着眼目看着陈慎之悠闲的上了后面的膳房辎车,不由的叹了口气,随即朗声道:“赵高。”
“小臣在!”赵高趋步跟车跑过来,隔着帐帘子道:“请陛下吩咐。”
嬴政道:“叫右丞相过来。”
“敬诺。”
嬴政让李斯前来,赵高立刻跑去找人,李斯翻身下马,赶紧趋步跟车,因着嬴政并未让他参乘,所以李斯不能上车,而是跟着车趋步而行,拱手道:“李斯拜见陛下。”
嬴政打起帐帘子,隔着辎车,垂下眼目看着跟车的李斯,淡淡的道:“去寻一些巫师方士来。”
“巫师?方士?”李斯诧异的抬起头来,想要偷偷揣摩一番陛下的脸色。
哪知道嬴政也正看着他,四目一对,被抓个正着。
嬴政淡淡的道:“你可是想问,朕寻巫师方士到底何用?”
这在古代,有一种刑罚便是“弃灰”之刑,在秦朝,随意弃灰是要施行“黥刑”的。别以为秦朝的黥刑很严格严重,先秦之时,也有对弃灰的惩戒,小则断手断脚,大则砍头。
弃灰,便是字面意思,丢弃灰烬。为何在古代扔垃圾是犯罪,而且惩戒如此严重?还要从弃灰在古代的意义来说明,弃灰可不只是一般的垃圾,古代的巫师方士做法,多半会有灰烬,所以弃灰很有可能是厌祷之法。说白了,可能是在诅咒大秦的江山等等,古人又十分密信,自然忌讳这些。
可以看得出来,在那个年代,巫师方士非常重要,且不是一般人可以为之的。
嬴政突然要找巫师方士,李斯当然奇怪。
嬴政不等李斯回答,淡淡的道:“你可知,朕为何着你前来,而不把这件事情交给王绾?”
李斯仍然还没能开口回答,嬴政再一次打断他的话头,道:“因着王绾此人,什么事情都喜欢问到底,而你李斯便不同,朕交给你的事情,不管是什么事情,你都可以为朕完成,即使……朕不告知你缘由,不是么?”
李斯登时明白了,陛下让自己去找巫师方士,但并不想告诉自己缘由,此事不能多问,只管办妥便是。
李斯心中清明,犹如明镜一般,若不是如此,怎能从一个贫名百姓,爬到如今右相之位?
李斯当即拱手道:“是,请陛下安心,李斯这便去办妥。”
嬴政微微颔首,道:“很好,去罢。”
哗啦——
嬴政放下车帘子,隔断了李斯的目光。寻巫师方士还能做什么?当然是解决自己与陈慎之的牵连,一旦晚间便会对换,十足不方便不说,若是此事叫第三人知晓,嬴政的秦皇之位,甚至整个大秦江山都会因此动摇。
嬴政也不知这等无稽之谈因何而起,所以只能找巫师方士来看看。
大队伍上午出发,因着队伍庞大,下午便扎营,准备第二日继续启程。
扎营完毕,陈慎之因着是膳夫上士,他的营帐在膳房附近。
宫廷的膳夫上士本有一人,并无空缺,陈慎之突然封为膳夫上士,乃是空降,加之他乃是齐国的亡国公子,那原本的膳夫上士便是不上他,觉得陈慎之是来抢自己位置的。
一般的膳夫,想要爬到上士,不知要跨过多少门槛儿,实属不易,膳夫上士如何能让陈慎之挤掉自己?
营地的营帐有限,陈慎之和膳夫上士分配在了同一个营帐之内,并没有单独的营帐。
陈慎之走进营帐,便看到膳夫上士正在收拾自己的衣物,他见到自己走进来,瞥眼斜了一下,便收回了目光,阴阳怪气的道:“咱们同为上士,我便不给你作礼了,你也不必与我作礼。”
陈慎之挑了挑眉,并不在意,走到自己的榻边收拾。
那膳夫上士见陈慎之的模样,一个小白脸儿,以前还是什么公子,肯定不会理膳,塞到膳房来十足麻烦,心中颇有不服气。
膳夫上士刚要说话,便听到“哗啦——”一声,有人打起了帐帘子,回头一看,竟然是赵高!
赵高可是陛下身边伺候的寺人,谁人不认识?膳夫上士刚要作礼,有人从打起的帐帘子后低头矮身走了进来。
“陛下?!”膳夫上士吓了一跳,赶紧跪在地上作礼。
嬴政竟然来了?亲自来到膳房附近,肮脏鄙陋的小营帐?
陈慎之也上前作礼,道:“拜见陛下。”
嬴政左右看了看,膳房附近的营帐,此时正是造饭之时,隐约能味道一股子油烟气息,古代也有抽油烟的设备,但是并不方便,油烟肯定有所遗漏,这营帐又在附近,难免闻到一些味道。
嬴政嫌弃的挥了挥手,举目审视,这般小的营帐?如此肮脏鄙陋?若是今日晚间朕还与陈慎之对换,岂不是要与旁人同卧一营?这如何可行?
嬴政黑着脸道:“再准备一间营帐,让膳夫上士分开下榻。”
赵高立刻会意,点头道:“敬诺,陛下,小臣立刻便去办妥。”
嬴政一刻也不想在这里待下去,瞥眼看向陈慎之,道:“随朕来。”
嬴政与陈慎之离开营帐,独留下膳夫上士呆若木鸡,实在揣度不明白陛下到底是什么心思。若是陛下看重陈慎之,为何要封陈慎之为膳夫?朝廷里那么多大夫官职任君挑选,膳夫实在说不过去罢?
但若是陛下不看重陈慎之,又怎么会亲自前来营帐,还吩咐赵高再准备一个营帐呢?
这其中的纠结与矛盾,怕是只有嬴政一个人可以体会……
嬴政与陈慎之出了营帐,嬴政在前面走,陈慎之跟在后面,一直前行,横穿营地,也不知要去哪里,不过陈慎之并未多问,他并非好奇心重之人,让他跟着便跟着。
嬴政负手前行,很快来到一处,营帐外面严格把手,黑甲兵卫整齐列队,团团守卫,那打头守卫的竟然是刚刚上任的章台宫卫尉——章邯!
章邯见到嬴政,赶紧作礼道:“卑将拜见陛下!”
嬴政笑盈盈的,一脸兄长的慈爱,道:“二弟不必多礼了,辛苦你了。”
章邯受宠若惊,道:“陛下言重了,卑将不觉辛苦。”
嬴政点点头,章邯打起帐帘子,请嬴政进入,嬴政走进去,回头对陈慎之招了一下手,示意他走进去。
陈慎之跟上来,踏入营帐。
营帐里黑压压的一片,点了一只油灯,灯火昏暗的厉害,随着一声惨叫夭曳不定。
陈慎之因为没有五感,闻不到空气中淡淡的血腥之气,但他能看到,抬头往前一看,便看到了五花大绑在木架上的魏豹与魏詹。
是了,此处严防死守,卫兵众多,原来是囚禁刺客的牢营。
魏豹和魏詹被绑在木架上,两个人显然都受了刑罚,营帐中还有看守,为首之人陈慎之日前见过,便是嬴政的养子公子婴。
公子婴走过来,拱手道:“君父。”
嬴政见到魏豹与魏詹落魄的模样,唇角带着愉悦的笑容,道:“子婴,如何了?”
“回君父,”公子婴道:“二贼嘴硬的紧,均不归顺。”
陈慎之一听便明白了,嬴政没有立刻杀了魏豹与魏詹,而是将他们囚禁起来,还派了公子婴来动刑,原是想让他们归顺大秦。
天下刚刚统一,泰山封禅的目的便是让天下归心,让六国的子民变成大秦的子民。
嬴政对于齐国的态度,和对于魏国的态度其实是一样的,当年齐王建归顺嬴政,嬴政表面上没有杀他,而是将他放逐到偏僻之地,让齐王建自生自灭,左右嬴政没杀他,活不下去是齐王建自己的问题。
嬴政想要如法炮制,令魏豹魏詹松口,让二人也归顺自己,如此一来,魏国的公子都归顺了,魏国的子民一看,肯定也要归顺啊,到时候……
魏豹破口大骂,“啐!”吐了一口血痰,险些吐在嬴政的袍子上,恶狠狠的道:“嬴政!!你这反复无常的狼子小人!我魏梁子民,绝对不会归顺你这个暴徒!你死了这条心罢!”
嬴政面皮青筋凸起,眯起反顾的狼目,却没有动怒,而是笑起来道:“魏公子,何出此言呢?朕以礼相待,你们魏人都是这样学礼的么?”
魏豹哈哈而笑道:“虚伪小人!你现在若不杀我,我必亡你秦国江山!!”
嬴政冷笑道:“亡我?区区阶下之囚,你做得到么?若你能亡我大秦,何必等到魏梁国灭呢?”
魏豹被他戳中了痛楚,疯狂的挣扎,却也只是徒劳。
相对比魏豹的愤怒疯狂,旁边的魏詹显得十足安静。也不知是不是因着魏詹身子骨柔弱,被鞭笞了几下见了血,体力不济,垂着头一直没有说话,仿佛是昏死了过去。
但仔细一看,魏詹并没有昏死过去。
嬴政转头看向魏詹,道:“幼公子是聪明人,朕喜欢和聪敏之人说话,方便便宜。”
魏詹没有动,亦没有回话。
嬴政又道:“咱们都是熟悉人了,对么,詹儿?”
魏詹终于抬起头来,他的面容上挂着血痕,淡淡的看向嬴政,道:“你……劝我归降?”
嬴政道:“幼公子可有心思?”
魏豹眼看着魏詹与嬴政说话,大吼道:“魏詹!你在做什么!?我魏梁子民,决不能投降秦贼!!你若投降,便不是我魏梁子民!”
魏詹不理会他,声音很是微弱,目光恍惚,在人群中寻找,最后将目光落定在公子婴的身上,嗓子里发出“呵呵呵”的轻笑声,道:“好啊,我可以归降,但我有一个条件。”
“魏詹!!你这叛国小人!!”魏豹破口大骂。
嬴政挑眉道:“哦?不知是什么条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