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好的?”嬴政一时有些没谱儿。
陈慎之抬起头来,目光灼灼的盯着嬴政,微微一笑,露出一个和煦又温柔的笑意,偏生陈慎之现在用的是嬴政那高大的躯壳,一双狼目笑起来令人森然,营帐中的气氛都变得阴森森的。
陈慎之笑道:“陛下不就是这个更好的选择么?若是陛下将魏媪充入掖庭,收入后宫,魏媪自不必与魏豹联手,魏豹的诡计不攻自破。”
“你……”嬴政一时间不知该骂陈慎之,还是该夸陈慎之,这是什么计策,陈慎之把朕当成什么人了?
嬴政气的手直哆嗦,不怒反笑道:“你、你可真聪慧啊!”
陈慎之自然听出来了,嬴政并非真的夸赞自己,还是拱手道:“谢陛下夸赞,慎之惶恐。”
嬴政差点爆粗口,惶恐个屁,但这不符合自己尊重的身份,硬生生将粗口咽回了嗓子里,道:“三弟啊,这便是你一劳永逸的好法子?”
“自是一劳永逸。”陈慎之信誓旦旦的点头,道:“陛下想一想,魏豹阴险,不只是想要行刺封禅,还准备了美人计,当真是防不胜防,这俗话说得好,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英雄难过美人关,谁知道魏媪后面会用出什么样的诡计?若是将魏媪收入掖庭后宫,陛下假意亲近,魏媪得了好处,陛下如此俊美无俦,哪里是魏豹能比拟的?到时候魏媪怎么还会与魏豹合作,简直釜底抽薪,一劳永逸。”
陈慎之一面儿说,嬴政脸色便一面儿阴沉,说了半天,陈慎之这小子竟然让朕出美人计,若是朕当真这般为之,脸面儿还往哪里放?以后不必见人了。
“不可。”嬴政拒绝道:“朕乃堂堂皇帝,需要用这般肮脏龌龊,下三滥的法子不成?”
陈慎之道:“陛下……再考虑考虑?”
“不必考虑。”嬴政果断拒绝,道:“朕意已决。”
陈慎之还是不气馁,道:“一劳永逸,釜底抽薪,况且魏媪乃是魏国宗室之女,又与魏豹有勾结,若是能收魏媪入掖庭,想必还能从魏媪身上,了解更多魏国余孽之事。”
他说到这里,便被嬴政瞪了一眼,一字一顿的道:“不、可。”
陈慎之垂下头来,揪着黑色的衣袍角儿,小声叨念道:“反正陛下的后宫充盈,多一个也不多,少一个也不少。”
“你说什么?”嬴政威胁的眼神投掷过来,陈慎之慢慢抬起头,一脸正人君子的模样道:“慎之是在歌颂陛下,大丈夫有所谓有所不为,慎之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乃是慎之目光鄙陋了。”
嬴政道:“你知道便好。”
他说着,站起身来,便往床榻而去,伸手解开素色的衣带,便要宽衣歇息。
陈慎之赶紧阻拦,道:“陛下今日难道要在这里燕歇?”
“不可么?”嬴政反诘。
陈慎之抿了抿唇角,道:“陛下眼下是慎之的模样,三更半夜直闯皇帝营帐,还把讴者赶了出去,若是今儿个再歇在此处,怕是明日会传出什么不好听的谣言来。”
谣言,又是谣言。
嬴政想要歇在这里,便是怕陈慎之先斩后奏,自己前脚一走,他后脚就把魏媪充入掖庭,赶明儿个一大早,嬴政一睁眼,便多了一个魏国的妃子!
但若是不走,明儿个一睁眼,嬴政可能便多出一个“爱好南风”的帽子来,当真是骑虎难下。
嬴政瞥斜着陈慎之道:“给朕乖乖的呆在营帐,谁也不许见,哪也不许去,不许做小动作。”
陈慎之一一点头,道:“陛下安心,陛下既然不愿意收魏媪入掖庭,慎之深知强扭的瓜不甜,凡是都讲究你情我愿,不会乱点鸳鸯谱的。”
嬴政:“……”话说的没错,但听起来好生古怪,怎么朕就变成了被强扭的“瓜”?
嬴政再三嘱咐陈慎之,揉着“钝疼”的额角,离开了营帐,他心里思忖着,这样下去,搞不好朕都能把陈慎之这无知无感身子骨治好,真的能感觉到头疼……
第二日一大早,嬴政睁开眼目,已然对换回来了,自己躺在软榻之上,腰疼的厉害,果然头枕又压在腰下面,也不知陈慎之到底怎么燕歇的,总是如此不老实。
嬴政坐起身来,整理衣袍,立刻招来赵高。
赵高恭敬的道:“陛下请吩咐。”
嬴政高深莫测的道:“昨日夜间,可有什么事情发生?”
“事、事情?”赵高有些迷茫,什么事情?昨日夜间膳夫上士齐公子突然生气的闯进陛下的营帐,把讴者给轰走了,然后……然后也就没特别的事情了。
赵高仔细回想,他可不知嬴政就是想要问问他,陈慎之后半夜有没有做出阁的事情,有没有背着自己强扭了什么瓜。
赵高小心谨慎的回答,想了半天也没想到。
没有回答,便是最好的回答,嬴政一颗心放回了肚子里,让赵高给自己更衣。
吧嗒——
一个玉佩从身上掉下来,正好掉在了嬴政脚边,嬴政低头一看,是撰写了傩文的玉牌……
嬴政本以为这傩文对陈慎之有用,哪知道根本一点子用处也没有,该对换还是对换,一场空欢喜。
赵高将玉佩捡起来,道:“陛下今日可要佩戴此玉佩?”
嬴政没好气的道:“无用。”
说罢,直接抬步走人,离开了营帐。
赵高一头雾水,无用?难道陛下是在骂自己无用?自己是做错了什么,惹得陛下不欢心了?
封禅大典完毕,剩下便是返回咸阳,这一路上不必着急,安安稳稳回去便是了,因此嬴政今日十足清闲。
他走出来,公子婴正带着营中士兵演练,嬴政看了一两眼,便漫无目的的散步起来,没走几步,赫然发现自己竟然快要走到膳房营帐门口。
这里是嬴政一辈子不会来的地方,今日怎么走到这里来了?
是了,想必是昨儿个被陈慎之给气坏了,陈慎之如今是膳夫上士,白日里多半都在这里,嬴政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想,因而下意识走到了膳房来。
嬴政远远的站着看了一眼,果然看到了陈慎之,陈慎之那瘦弱的身子板在一众高大的膳夫堆儿十足扎眼,格格不入,因此一眼便能看得出来。
陈慎之这会儿正忙碌着,膳房刚刚做完了早膳,正准备一些点心吃食,若是陛下启程路上渴了饿了,立时便能拿出来。
膳房忙碌的热火朝天,一阵阵的冒出浓烟来,嬴政只是远远看了一眼,嫌弃的厉害,用袖袍扇了扇风,便准备离开。
哪知道刚抬起脚步,便听到几个正在砍柴的膳夫在嚼舌头根子。
“你们都听说了么?”
“听说什么?”
“昨儿个,就昨儿个!昨儿晚上的事儿!”
“瞧你那模样儿,笑得一脸淫?秽,到底什么事儿?”
“你们竟不知,昨儿个闹得沸沸扬扬的,听说陛下招幸了一名美貌的讴者,还未开始寻欢作乐,咱们新上任的膳夫上士便怒气冲冲闯入营帐,好家伙,你猜怎么样?”
“竟有此事?上士今个儿不是好端端的?”
“正是啊!正因着上士今儿个好端端的,昨夜被赶出陛下营帐的,竟是那美貌的讴者!”
膳夫们聊天起劲儿,完全不知嬴政已经走了过去,便站在他们背后。
那几个膳夫还在侃侃而谈:“陛下放着美貌玲珑的讴者不要,听说……陛下喜欢南风,与上士是那种干系!”
“真的假的?”
“嗨!这但凡有头有脸的权贵,谁家中没有豢养几个嬖童的?”
古时候民风开放,尤其是先秦时代,那时候的“趣闻”胜不胜数,是现代人难以想象的,因此这些膳夫才理所当然的当成了乐呵。
嬴政眯着眼目,嗓音阴鸷的道:“哦?是么,朕与上士到底是何干系,你倒是给朕细说道说道?”
“呵——”
膳夫们均没想到有人偷听,一转过头来,吓得双膝发软,扑通扑通跪了满地都是,使劲叩头道:“陛下!!陛下饶命啊——”
“小人再也不敢了!求陛下饶了小臣。”
嬴政冷眼看着跪在地上的膳夫们,一句话都没说,黑色的袖袍抬起来,轻轻挥了挥,赵高立刻会意,道:“快快,全都拉下去!别污了陛下的眼目!”
嬴政今日本来心情大好的,哪知道竟有这样的闲言碎语,都编排到自己的头上来了,他上了辎车,大部队准备启程,哪知道闲言碎语的另外一个主角陈慎之,竟然又要来参乘。
嬴政听着赵高的呈禀,下意识抬手揉了揉额角,道:“上士可说有何要事了么?”
赵高道:“回陛下,上士说是关于魏国公子的事情。”
是正事,也不好不见,且嬴政转念一想,朕乃九五之尊,何需避嫌?若有人干嚼舌头根子,便把他的舌头一截一截的剁下来,看谁敢再犯。
嬴政道:“准了。”
“敬诺,陛下。”
陈慎之很快上了辎车参乘,恭敬的作礼,道:“拜见陛下。”
嬴政慵懒的靠在凭几之上,伸手支着头,随着辎车轻微的颠簸摇动着,瞥斜了陈慎之一眼,道:“看看你做的好事儿。”
陈慎之一脸迷茫,道:“这……慎之惶恐,不知有何功劳。”
嬴政:“……”
嬴政无奈道:“真当朕夸你,想必你也听到风言风语了罢?”
陈慎之一笑,好似那并非什么了不起的事儿,道:“能与陛下传绯闻,乃是慎之的荣幸。”
嬴政:“……”陈慎之这脑袋瓜子里,都在想些什么?果然不是一般人。
陈慎之又道:“陛下,其实……这事儿也不能赖慎之,突然闯入营帐之人,可是陛下啊。”
嬴政一阵语塞,是了,旁人不知道,但是嬴政和陈慎之是门清儿的,突然闯进营帐之人,正是顶着陈慎之躯壳的嬴政啊……
陈慎之又道:“招伎之人,也正是陛下啊。”
嬴政第二次语塞,好像也是这么回事儿。
陈慎之第三次开口道:“把讴者与寺人赶出营帐的,还是陛下啊。”
嬴政:“……”
嬴政揉了揉额角,明智的转变了话题,道:“有事快禀。”
“敬诺,陛下。”陈慎之拱手道:“慎之斗胆想请陛下重新思虑,关于将魏媪充入掖庭之事。”
嬴政已然慵懒不住了,坐起身来,若不是晚间还要用陈慎之那柔弱的身子骨,嬴政真的很想劈手将凭几扔过去。
嬴政没好气得道:“看来三弟最近很闲呐,一直想要给朕做媒?你若是爱见那魏媪,朕可以做主,赐你与魏媪成婚。”
陈慎之微微一笑,道:“陛下误会了,慎之乃是一片好意,外间风言风语,都说陛下宠爱南风,若是这时候收入一个美女进掖庭,此等谣言岂不是不攻自破?再者,这魏媪底细不单纯,若是能将魏媪拉拢到陛下的阵营来,魏豹不攻自破,一举两得,何乐不为呢?”
不等嬴政拒绝,陈慎之又道:“陛下的掖庭,且还未立夫人,岂不是陛下说了算么?”
很多人都误会了古代人,古代人也奉行一夫一妻制,但在古代人眼中,妾不是妻,所以一夫一妻指的是正妻,妃嫔小妾都不是正妻。嬴政的后宫虽然充盈,但多半都是灭掉六国之时甄选而来的美女,并没有立夫人,也就是没有正妻。
不只是现在,在历史上,秦始皇嬴政一辈子都没有立后,他的后宫女主之位一直空悬,也成为了后人津津乐道的焦点。
这皇帝的后宫,其实并非是皇帝自己个儿说了算的,而是皇后说了算的,掖庭什么时候充入新的宫女妃嫔,都是皇后说了算的,恰好嬴政的后宫没有正妻,也就是说,掖庭后宫是嬴政自己说了算。
陈慎之道:“暂且将魏媪充入掖庭,等到瓦解了为国余孽之后,想要如何处置魏媪,还不是陛下一句话的事儿?”
嬴政眯了眯眼目,的确如此,但就是面子不太好过。
陈慎之一看便知嬴政怎么想的,毕竟嬴政乃是九五之尊,小时候他是秦国公子,长大了是秦王,如今是秦始皇,他的一辈子都踩在万人之上,虽也有艰辛困苦之时,但那些时候距离如今功成名就的秦始皇太过遥远了,眼下的嬴政自然不能抛弃贵胄的面子。
陈慎之道:“陛下不必多虑,这不过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罢了,魏媪没按好心,陛下将计就计而已,对待魏国细作,不正该如此么?”
他这么说,算是给嬴政一个台阶下,而且是个漂亮的台阶,装修的十分恢弘精致。
嬴政思虑了一番道:“这件事情,朕准备亲自与魏媪交涉,你不要掺和。”
陈慎之道:“陛下……这恐怕不妥罢?”
“不妥?”嬴政冷笑一声,道:“三弟你的意思是说,朕做事会有不妥?”
“慎之不是这个意思。”陈慎之道:“慎之的意思说是,陛下想要拉拢魏媪,那必然要再召见魏媪一次,这白日里召见歌伎……怕是会被人说成白日宣淫,按一个私?奸?淫?荡的名头啊。”
“淫……”淫?荡?嬴政抬起手来,按了按青筋暴突的额角。
但不得不说,陈慎之说对了。
如今堪堪泰山封禅完毕,正是嬴政“作秀”的时刻,若是真的被按了一个私?奸?淫?荡的罪名,事情可大可小。
若是晚间召见魏媪,一旦晚间嬴政与陈慎之便会对换,那这件事情,陈慎之必然会掺和进来。